沈遼與北宋書壇[一]沈遼(一○三二—一○八五),字叡(睿)達,錢塘人,遘之弟。用兄任監壽州酒税。熙寧初爲審官西院主簿,後遷太常寺奉禮郎攝華亭縣,坐事流永州,更徙池州。築室齊山,自號雲巢,遂不復起。事蹟具《宋史》本傳。有《雲巢編》傳世。沈遼是繼蔡襄之後、後三家崛起之前的重要書家,在當時和後世均産生了一定影響。張舜民《畫墁集》卷一《贈奉議沈遼詩》認爲沈遼『錚錚官業素有聞,更號能書居第一』[二] 。樓鑰《攻媿集》卷七二《跋沈雲巢帖》:『雲巢妙於楷隸諸書,備古今體。寸墨尺紙,落筆輒爲人争取。』[三] 沈遼有三件墨蹟《秋杪帖》、《顔采帖》、《動止帖》(圖四—一) 傳世,曹寶鱗先生曾有專文考證。本文將以他與北宋諸名家的交遊爲主,考證並論述沈遼與北宋書壇的關係。 圖四—一 沈遼《動止帖》 一、沈遼與王安石沈遼一生經歷坎坷,這與當時許多文人的遭遇一樣,根源於當時變法運動的衝擊。王安石與沈遼的家族有著密切的關係,沈遼母親的墓誌銘就是王安石所作[四] ,沈遼的從叔沈括和他的胞兄沈遘都是王安石的僚友。王安石早年對沈遼的賞識和提携自然與此有關,但是沈遼本人的詩歌和書法才能卻是他受知於王安石的主要原因。《宋史》本傳稱沈遼『間作爲文章,雄奇峭麗,尤長於歌詩』,同時記載了王安石早年對沈遼文學才能的評價,有『風流謝安石,瀟洒陶淵明』之讚語[五] 。但《四庫全書總目》卷一五四《雲巢編十卷》認爲:『然遼詩實主於生峭,與陶詩蹊徑頗不相類。觀其生平,屢與黄庭堅酬和,而庭堅亦稱其「能轉古語爲我家物」,知爲豫章之别派,非彭澤之支流矣。』[六] 王氏的評語雖然有過譽之嫌,但從沈遼與蘇軾、曾鞏、黄庭堅等一時名流唱酬往來的事實來看,他的文學才能的確有可觀之處。沈遼的書法尤擅時名。宋王明清《揮麈餘話》卷一《沈睿達書裙帶詞》稱沈遼:『長於歌詩,尤工翰墨,王文公、曾文肅學其筆法;荆公得其清勁,而文肅傳其真楷。』[七] 這揭示了王安石書法與沈遼的關係。 治平三年(一○六六),王安石爲沈遼母翟氏作墓誌,時沈遼任泰州軍事判官。次年(一○六七),沈遘卒,沈遼『用兄任監壽州酒税』。熙寧二年,王安石當政,沈遼爲審官西院主簿。沈遼對於新法並不完全贊同,再加上他『傲睨一世』的個性特點,直接導致了他在仕途上的失敗。《長編》卷二二八『熙寧四年十一月』:『丙申(十五日),著作佐郎胡宗師爲審官西院主簿,代太常博 士閻灝、將作監主簿沈遼,以同知院、度支郎中王克臣奏灝等不職,故並罷之,仍自今止置一員。』[八] 沈遼的罷職還有深層的政治原因。《長編》此條後有司馬日記,席汝明曰:『沈遼素爲介甫所厚,嘗對人竊議新制是非,介甫聞之,立沖替。』這與本傳的記載『至是當國,更張法令,遼與之議論,寖咈意,日益見疎』正可相互發明。 沈遼早年熱衷仕途,他的絶意仕進是在屢遭打擊之後。他的一首詩表露了這一心路歷程。《雲巢編》卷一《禪老閣》云:『少年尚淵黙,偃仰事詩書。端然忘緼藉,乃欲尋榮涂。一辱未知補,三獻何其愚。深中雅有趣,寧終渾泥塗。用物必傷己,誓將老江湖。在人既少與,於此固何誅。賞心不期侈,澹泊自有餘。儻逢安石輩,知余爲善謨。』在這裏,他表達了因仕途不暢而欲與東晉謝安石一樣歸老江湖的願望。 沈遼築室齊山之後,王安石也已經退相歸金陵。沈遼在《德相送荆公三詩用元韻戲爲之》中回顧了自己與王安石最初的交往情形:『我昔造公室,公方任調燮。辱枉淵明贈,今猶秘巾篋。當時隳官去,終身欣廢跕。』(《雲巢編》卷四)所謂『任調燮』乃指拜相事,而『辱枉淵明贈』印證了上文安石的贈詩。沈遼『當時隳官去,終身欣廢跕』的喟然長嘆流露了濃郁的悲情,但是他與王安石 的文字之交卻始終没有斷絶。在詩中,沈遼又提到了書法:『况復論翰墨,爾來那可輒。不識渾脱舞,何愧張顛帖。』王安石的書法有翻天斡地之氣,一歸於行筆之妙。世人耳食以爲出自楊凝式[九] ,此説頗可商榷。魏泰《東軒筆録》云:『近世沈遼最善行筆。』[一○] 《姑溪居士前集》卷三八《跋蘇黄陳書》:『魯直晩喜荆公行筆,其得意處往往不能真贋。』[一一] 今將傳世的墨蹟相對照,王、沈二人在轉折行筆之間的確有不少相似之處,從行筆這點立論,可證荆公學沈遼之説並非空穴來風。 二、沈遼與蘇軾沈遼與蘇軾俱爲一時名流,雖然他們定交時間已經不可詳考,但二人交往的若干事實卻有蹟可尋。蘇軾於元豐三年(一○八○)謫居黄州,元豐五年春,築『雪堂』居之。而沈遼在是年春遇赦由湖南永州流徙安徽池州,舟過湖北黄州,他特地去拜訪了東坡。《雲巢編》卷四《贈别子瞻》云:『平生雅遊眉陽客,五年不見鬚已白。借田東坡在江北,芟夷蓬蒿自種麥。相逢不盡一樽酒,故態那復論歡戚。手抱阿武勸餘瀝,維摩老夫失定力。老夫寂寂出三湘,更欲卜居池水陽。薄田止須數十畝,田上更樹麻與桑。老來正苦迫生事,清明雖近猶可秧。罷亞若可博乾麨,以無易有遥相望。我舟即行不可駐,欲卜後會誠茫茫。他時有信若可寄,不用辛苦爲詩章。』又同卷《題子瞻雪堂即次前韻》云:『眉陽先生齊安客,雪中作堂愛雪白。堂下佳蔬已數畦,堂東更種連坡麥。不能下帷學董相,何暇悲歌如寗戚。布裘藜杖自來往,山禽幽弄均春力。案上詩書羅縑緗,爐中燒藥笑王陽。晨炊且糴北倉粟,冬服已指山前桑。南岡差高多種橘,迤北漸下冝栽秧。北鄰亦有放達士,道路壺榼常相望。』二詩皆以田桑爲題,頗有淵明歸去來之遺韻。 沈遼到達池州後,即卜居齊山,名所築曰雲巢,時間在三月初。《雲巢編》卷七《三遊山記》之一:『余卜居齊山逾月,欲一探左史洞而不知其地。四月丁巳(六日),會公華、德相至,遂召唐生者俱遊焉……時元豐五年壬戌也。』元豐六年夏,蘇軾有信致問。《蘇軾文集》卷五八《與沈睿達二首》之一云:『某啓。近辱書,伏承退居安隱,尊候康健,甚慰所望。』[一二] 沈遼以文學而知名,嘗以『雲巢』名詩集。曾先後乞序於曾鞏、蘇軾和黄庭堅。《雲巢編》附録山谷《雲巢詩並序》云: ……因自號其所居曰『雲巢』,從眉山蘇子瞻乞文,子瞻曰:『虎豹來田,吾以是累,吾方刮除毛皮,獨以形立,子當愛我,不當要我作文。』又欲乞文於南豐曾子固。會子固以憂去中書舍人而捐館於金陵。則以告豫章黄庭堅曰:『敢託於子文。』黄庭堅曰:『曾子固、蘇子瞻文章磊落旁日月,居一世,後前能軒輊人;庭堅戲弄筆墨,不經師匠,家人子語耳,君安用此!』 雖然,三十年藉藉沈睿達,吾敢自愛无能之詞以恨之?故傳載雲巢之因起,訖於崇城,而繫以詩。 沈遼乞文於蘇軾而遭婉拒之事見於蘇軾的覆書。《蘇軾文集》卷五十八《與沈睿達二首》其二云:『公所須拙文記雲巢,向書中具道矣,恐不達,故再云云。某自得罪,不復作詩文,公所知也。不惟筆硯荒廢,實以多難畏人,雖知無所寄意,然好事者不肯見置,開口得罪,不如且已。不惟自守如此,亦願公已之。百種巧辯,均是綺語,如去塵垢,勿復措意爲佳也。令子今在何許?漸就遷擢,足慰遲暮。』[一三] 山谷所記東坡『虎豹來田』云云當是此前的另一封覆書,已佚。此二書皆作於元豐六年。沈遼身後有二男三女,子敦師曾主泰州泰興薄,此處『令子』或即敦師。 蘇軾是沈遼的知交,他對沈遼的書法淵源和利病得失可謂洞悉入微。《書録》卷中載東坡語云:『自君謨没後,筆法衰絶。沈遼少時,本學其家傳師,晩乃諱之。自云學子敬,病其似傳師也。故出私意新之,遂不如尋常人。』[一四] 沈遼好高騖遠的秉性正是他身後書名寂寥的重要原因之一。沈遼的一生充滿了悲劇色彩,仕途坎坷,晚景尤淒涼。蘇軾《與王文玉十二首》之七云:『睿達化去,極可哀,雖末路蹭蹬,使人耿耿,然求此才韻,豈易得哉!雲巢遂成茂草,言之辛酸。後事想公必一一照管也。』[一五] 而沈遼的書名也和他的悲劇人生一樣,讓人感嘆不已。宋晁説之《景迂生集》卷一八《題周景夏所藏東坡帖二》:『蔡君謨死後,宋次道、陸子履獨擅書名,既而沈睿達書得名甚峻於時,未有一人稱東坡書者。公方日奏忠言,犯時禁忌;其名自有所在,而未暇以書稱也。』[一六] 沈遼的失敗有多重原因,黄庭堅揭示的『不自貴重』尤能道出其中關鍵。 三、沈遼與黄庭堅黄庭堅與沈遼的交往時間集中在元豐八年(一○八五)沈遼去世的前兩年,而地點則在山谷由江西吉州太和轉官山東德州德平的途中。《雲巢編》附録《魯直帖》記録了二人交往的豐富信息: 庭堅頓首。初約十五日遣人送靈壽杖往取糟薑,而燈夜醉臥景德方丈。明日,病酒家中,催放船甚急,意緒欲噦,懶向筆研,故遂不果遣人。承動静,又所須皆不急耳。别來日欲寓書,匆匆祇了眼前,及此不可以爽雲巢之約。撥忙就此,不審可意否?公《三遊山記》皆手録奉還,六合紙寫得一軸。鄙作楚詞,至金陵輒爲一喜事人携去,亦不足觀,故不别用紙録上也。道中時作小詩,别信當寄上。天氣北極妍暖,不審體力何如。伏惟動静燕譽,頗復遊歷諸山否?永仲將去,更得誰與遊,亦有乞 士皜人可與雲水耶?濯纓之乎?遮日向西,回觀雲巢,定非俗物。髮白矣,政使向前有味,更能過往時所饗否?願安樂雲巢,勿作銅官以北夢也。區區隨食河外,日以相遠,臨書懷想增勞,千萬以淡漠自壽。因北風惠音。三月丙寅。庭堅頓首再拜,睿達奉禮執事。 此札作於元豐七年三月丙寅(二十七日)。本年,山谷由吉州太和轉官赴德平,沿贛江、長江下金陵,再經揚州、泗州而行。信中提到過金陵之事。《山谷外集詩注》卷一四《送吕知常赴太和丞》有史容注云:『山谷在太和三年,至元豐七年移監德州德平鎮,是年三月,過泗州僧伽塔,有《發願文》。』[一七] 此時,沈遼築室齊山已逾二載。山谷由江西出發赴德州在元豐六年十二月之後。有《大孤山詩刻》云:『是歲癸亥十有二月,余自太和移德平。』[一八] 山谷途徑池州與沈遼會晤乃在次年(元豐七年)春上。沈遼贈以近作《三遊山記》,並囑山谷爲作詩序,這也就是山谷信中提到的『雲巢之約』。山谷離開池州後,並未及時作序,後在沈遼的催促下才匆忙成文。序成,有覆書並道及沈遼的翰墨之妙,載《雲巢編》附録《魯直帖》之二: 勉作此文,蹇淺不堪。承見約甚嚴,故須録上,寫得尤不堪,筆畫憨濁,廼成墨猪,漫欲存録,切不宜用此刻石,恐不當。煩叡達妙墨,粗得一書字净潔人爲寫石廼佳,庭堅再拜上。 山谷在《雲巢詩並序》附詩一首,對沈遼的生平作了高度概括: 在昔人豪,負世機醜。及其高丘,名麗箕斗。修士溺於名,文人溺於口,豪士溺於財,壯夫溺於酒。不用其長,舉擿瑕垢。禮義卞章,觀心則陋。我觀雲巢,其歸无咎。維彼蒙鳩,室家於茗。婦子喪勞,夕不謀朝。鬼瞰之室,燕雀附高。禍盈去飛,其雛燔焦。息丘以樵,糞田以毛。義示子孫,食力而敖。解其天弢,奠此雲巢。 這首詩得到沈遼的激賞。《雲巢編》附録《叡達跋魯直詩》沈遼致信山谷云: 余自得此詩,甚喜之,讀既久,幾可誦。然每抽繹其書,終不厭。古人所謂能道人心所欲言者,魯直之謂乎? 山谷曾讚揚沈遼『能轉古語爲我家物』,而沈遼對山谷的詩歌更是莫逆於心。《四庫全書總目》將沈遼視爲『豫章之别派』,可謂别具隻眼。沈遼卒於元豐八年二月九日。相傳《沈睿達墓誌銘》乃黄庭堅所作,但其中提到與沈遼季女聯姻之事,非山谷作甚明。 沈遼早年交遊很廣。元豐二年至元豐五年,流永州(今湖南零陵),又在湖湘間結識了許多新朋友,其中李博古、李明古兄弟便是其中二位。李氏兄弟不是當時的知名人物,他們與沈遼的關係恰如黄四娘之於杜甫。文徵明《停雲館帖》録山谷所作《睿達帖》(圖四—二) ,記載了他們交往的史實: 圖四—二 黄庭坚《睿逹帖》 沈睿達自評甚高,雖少時坐豪俠不自貴重,中年流落不偶,作人乃有邊幅,廢棄不得列於士大夫,而文章之氣不少挫。今日追數平生交遊,如睿達不易得也。余不及識李博古,信睿達之詩,知其風義磊落,其與人交,不以暄涼易節者也。黄庭堅書。 此帖有拓本傳世。這是山谷在沈遼去世多年以後,再遊零陵時爲李氏兄弟或其後人所收睿達贈詩的跋尾。當時山谷正在貶往宜州的路上,山谷聞宜州謫命並啓程赴貶所在崇寧二年(一一○三)歲末,次年三月十四日途徑永州。山谷遊零陵時,博、明二古當已不在人世,山谷集中有《戲詠零陵李宗古居士家馴鷓鴣二首》和《李宗古出示謝李道人苕帚杖》等詩。李宗古或即其族人。 沈遼的書法成就雖然無法與黄庭堅相比,但後人對沈遼書 法的欣賞和迷信程度卻絲毫不遜山谷。《分甘餘話》卷下云:『江神識山谷書扇事,世傳以爲異。又有一事頗類此。沈遼睿達,存中之姪,善書。舟過富池吴將軍甘寧廟,遇風,遥禱於神,風止泊岸。乃作贊,手書之,留廟中。後爲好事者取去。郡守夢神告之,追獲而還之廟。然則興霸亦嗜書也。』[一九] 四、沈遼與米芾米芾小沈遼二十一歲,二人曾有過文字交往。米芾早年任杭州觀察推官時(元豐六年至八年),曾寄詩沈遼,原詩不存。今《雲巢編》卷五有《次韻元章見寄》二首:『錢塘故都麗,府寺雲中分。往往得佳客,翩翩多好文。自余去湘水,無復瞻吴雲。披尋二篇意,豈減鮑參軍。』『西堵菰蒲老,南岡梅柳芳。當時有佳意,十載尚餘香。投老甘寂寞,歸期殊渺茫。君能斫句麗,幽眇淂張皇。』從『自余去湘水』可知,此詩作於元豐二年以後。因爲沈遼《雲巢編》卷七《花藥山法堂碑》中有『元豐二年,余爲湘南客』之語。 沈遼與米芾的交往可能與他們共同的朋友蔣長源的牽線有關。米芾《畫史·序》云:『蔣長源,字仲永(按,當爲『永仲』之誤——筆者),吾書畫友也。』[二○] 今存米芾書蹟中,有多處出現其名字。如宋拓《紹興米帖》中的《蔣永仲帖》,宋拓《寶晉齋法帖》中的《相從帖》,俱見於曹寶麟先生所編《中國書法全集·米芾》。蔣長源也是沈遼的好友。《雲巢編》卷五《蘇武歸漢圖一首》,跋云:『余昔得胡馬四軸,其間旗幟人物若有行者。從永仲博得胡馬二,從伯昌博得蘇武别李陵凡三人。絹素之色,與昔所收大相若。遂合而標之爲六軸,名《蘇武别李陵圖》焉。』又宋岳珂《寶真齋法書贊》卷一一録《沈叡達書簡帖》之一:『文叔必不輟有書,秀叔聞已解臨涣,今在何許?第二處有訊託申意,未及别書也。今歲大抵多發瘡疹,永仲兒女皆病,兹亦見安矣。』[二一] 前文所録山谷與沈遼的一則書簡中云:『永仲將去,更得誰與遊,亦有乞士皜人可與雲水耶?』可見,直到元豐七年,沈遼與蔣長源仍保持著密切的關係。 米芾與沈遼交往並不深,但是米芾與沈氏家族中的沈括、沈遘有來往。沈括曾提到沈遼對書法的認識。《夢溪筆談》卷一七載沈遼論書云:『書之神韻,雖得之於心,然法度必資講學,常患世之作字,分制無法。凡字有兩字、三四字合爲一字者,須字字可拆,若筆畫多寡相近者,須令大小均停。所謂筆畫相近。如「殺」字乃四字合爲一,當使「乂」、「木」、「几」、「又」四者大小皆均。如「尗」字乃二字合,當使「上」與「小」二者大小長短皆均。若筆畫多寡相遠,即不可强牽使停。寡如在左則取上齊,寡在右則取下齊;如從口從金,此多寡不同也,「唫」即取上齊,「釦」則取下齊;如從尗、從又及從口、從胃三字合者,多寡不同,則「叔」當取下齊,「喟」當取上齊。如此之類,不可不知。」又曰:「運筆之時,常使意在筆前,此古人良法也。』[二二] 沈遼完全誤會了古人『意 在筆先』的原意,他排布筆畫部首的做法宜乎遭來米芾『排字』之譏。 五、沈遼與李之儀李之儀(一○四八—一一一八)[二三] ,宇端叔,自號姑溪居士,滄州無棣(今山東無棣西北)人。神宗熙寧六年(一○七三)進士,元豐六年(一○八三),曾辟爲祭奠高麗國使書狀官。哲宗紹聖初蘇軾知定州,辟爲管勾機宜文字,後以元祐黨籍貶惠州。元符元年(一○九八)召監内香藥庫,旋因從蘇軾辟事勒停。徽宗崇寧初提舉河東常平,又以代作范純仁遺表忤蔡京,編管太平州,遂居姑熟。久之,徙唐州。官終朝請大夫。有《姑溪居士前集》五十卷,《後集》二十卷。《宋史》卷三四四李之純傳附李之儀傳記載:『之儀能爲文,尤工尺牘,軾謂入刀筆三昧。』[二四] 今有尺牘《㳓隄帖》(圖四—三) 傳世。 圖四—三 李之儀《汴隄帖》 《姑溪居士前集》卷四一《跋沈睿達帖》:『予官四明與睿達爲僚時,纔二十餘,雖搦管伸紙甚好書,而漫不識其徑路,始問津於睿達,而特輾轉開曉,後不能副其勤,要亦不忘所自。其所見曉,至於近古,無蹈姿媚以悦可世俗爲工,今則没溺,殆不容出頭矣。每有愧於斯言也。』[二五] 李之儀和沈遼官四明(今浙江鄞縣)的確切時間不可考。從沈遼的行年來看,官兩浙的時間在熙寧四年(一○七一)至元豐二年(一○七九)之間,而李之儀官四明時間必在熙寧 六年(一○七三)在中進士後,合而推之,二人在四明同官必在熙寧末年(一○七三—一○七七)。李之儀自稱『問津於睿達』,並且因爲不能副睿達所望而感到慚愧。但是作爲與後三家同時代的書家,他對沈遼書法的認識與蘇、黄、米對沈遼的評價基本一致。《姑溪居士前集》卷三十八《跋蘇黄衆賢帖》云:『睿達特立不羣,遂能名家,雖未可入神,蓋可入妙。然未嘗以書經意者,未易窺籓籬也。』[二六] 誠然。 注釋: [一] 本文原載《中國書法》二○○六年第七期,收入本書時進行了修訂。 [二] 《畫墁集》,《叢書集成初編》,第一九四八册,第七頁。 [三] 〔宋〕樓鑰撰《攻媿集》,《叢書集成初編》,第二○一四册,第九七九頁。 [四] 《臨川先生文集》卷一○○《故樂安郡君翟氏墓誌銘》,《宋集珍本叢刊》,第一三册,第七九五頁。 [五] 《宋史》卷三三一《沈遘傳》附,第三○册,第一○六五二—一○六五三頁。 [六] 《四庫全書總目》,下册,第一三三四頁。 [七] 《揮麈録·揮麈餘話》,《叢書集成初編》,第二七七三册,第九五二頁。 [八] 《長編》,第九册,第五五四四頁。 [九] 《山谷題跋》卷五《題王荆公書後》:『王荆公書字得古人法,出於楊虚白。』《叢書集成初編》,第一五六四册,第五二頁。 [一○] 《皇宋書録》轉引,《叢書集成初編》,第一六三一册,第二九頁。 [一一] 《姑溪居士前集》,《文津閣四庫全書》,第三七四册,第四九四頁。 [一二] 《蘇軾文集》,第四册,第一七四五頁。 [一三] 《蘇軾文集》,第四册,第一七四五頁。 [一四] 《皇宋書録》,《叢書集成初編》,第一六三一册,第三三頁。 [一五] 《蘇軾文集》之《蘇軾佚文彙編》卷三,第六册,第二四七七頁。 [一六] 《景迂生集》,《文津閣四庫全書》,第三七三册,第七四○頁。 [一七] 《山谷詩集注》,下册,第九六四頁。 [一八] 《山谷詩集注·目録》,上册,第三頁。 [一九] 〔清〕王士禛撰《分甘餘話》,《叢書集成續編》,第九○册,第三五一頁。 [二○] 《畫史》,《叢書集成初編》,第一六四七册,第三頁。 [二一] 《寶真齋法書贊》卷一一録《沈叡達書簡帖》,《叢書集成初編》,第一六二九册,第一六二頁。 [二二] 《夢溪筆談》,《叢書集成初編》,第二八二册,第一一一頁。 [二三] 參考王星、王兆鵬《李之儀卒年考實》,載《文學遺産》二○○五年第六期。 [二四] 《宋史》,第三一册,第一○九四一頁。 [二五] 《姑溪居士前集》,《文津閣四庫全書》,第三七四册,第四九九頁。 [二六] 同上書,第四九四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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