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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案传奇故事:聊斋--折狱

 Vlasd寒风 2020-12-30

这一日,正是县衙放告之期,天刚亮,县令费祎祉就命人升堂。只听三声锣响,站堂的衙役排齐了班,书办师爷也各归各位。又命人在县衙前鸣锣宣告,有冤的即可来大堂控告。

说也巧,刚刚喊了几声,就听外边有人大叫冤枉,费太爷当即叫人传喊冤人上堂。不一会儿,两个衙役带着一个人走上堂来跪在地上。这人身材短小,面容瘦削,黄白色脸面,约有三十来岁。两只小眼睛骨碌碌转个不停,往四下瞧着。只听堂上衙役大喝一声。“讲!”

这人忙向公案方向磕了个头讲道:“小人冯安,状告邻居胡成谋财害命!”

费太爷一听是人命官司,心中一惊,身子向前一探,把惊堂木一拍说:“不要慌,细细讲来!那冯安定了定心,一五一十讲起来。

原来,这冯安祖居城边,家中有些财产,是个中等的人家。有个邻居胡成,离他家不远,两家原也常走动,平安相处也有好几辈人了。不料到胡成当家后,慢慢地就生分起来。

这胡成身高体壮,生了个儿子也是五大三粗,父子俩在街面上就有些恃强凌弱。恰好当日冯安的父亲新买一块地,和胡成家紧挨着。胡成岂能不占些便宜?今天挤一条垄,明日偷一捆谷。一来二去争吵起来,胡成父子倚杖力强,竟把冯安父亲打了一顿。老头一气病倒了,过了一年多就死了。临死嘱咐儿子,一定要想法报仇。

你想冯安那个瘦小枯干的样儿,拿什么去和胡家相争?日子多了,反去讨好起胡家父子来了,其实也是存了个“君子报仇,十年不晚”的想法。慢慢地两家又好了起来。

前一天晚上,冯安提了两斤酒来到胡家,胡成叫老婆弄了几样菜,两个人就喝了起来。喝个大醉时候,就说起日子的艰难,冯安不住口地说自己穷困。

胡成本是个好吹牛的人,如今乘着酒劲,拍着冯安肩头说:“其实,发个财也不难,比如我吧,看起来日子平常,可要说拿出个三五百两银子,也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冯安听了心里想,你不过和我差不多,不穷不富的,哪来这么多银子!脸上便带出不信的样子。

此时,二斤酒也喝得差不多了,胡成早醉得有些糊涂了。看到冯安不信,当时歪歪斜斜跑到里屋,拿来一个蓝布包,“喈”一下砸在桌子上说:“你看!”

冯安打开一看,只见五六十个银元宝,被那灯光照着,分外耀眼。冯安心里一动,忙笑着说:“老兄果然生财有道,几时发这么大的财?”

胡成说道:“没什么,只是昨天我在城南山根下碰到一个商人,乘他不备,一刀杀死,把他这银子拿来了。”

冯安一惊,又问道:“尸首呢?”

胡成说:“扔在山脚下枯井里了。”说完包了银子,摇摇晃晃进里屋睡觉去了。

冯安走出胡家,这一喜真是不小,酒也醒了一半儿。心里想:“都说桶掉在井里,这回可是井掉到桶里了。只要把这事一告发,叫胡成这小子吃不了兜着吧。”父仇眼看得报,高兴得他一宿没睡着觉,天不亮就跑到县衙来告状。

听冯安前前后后一说,费太爷不敢耽误,赶忙派两名捕快,速传胡成到案。又叫过一个得力的衙役头儿,名叫张禄,命他带人到南山下枯井,验看到底有没有尸首。

不一会儿,胡成带到。原来胡成昨日醉后的话早已忘光,今天早起后,酒还没全醒,口渴得厉害,正在屋里不紧不慢地喝茶,糊里糊涂就被锁了来。一眼看到冯安跪在堂前,心里恍惚觉得昨晚和冯安喝酒时说了件什么事儿,一时却想不起来。到堂上跪下,听冯安又从头到尾一说,才明白大祸临头。

急得胡成把头在地上磕得“咚咚”响,连声喊着:“冤枉!冤枉!太爷明断,小人是安分良民,怎敢杀人?那银子是我妹夫郑伦托我买地的,老爷不信,可问郑伦。这冯安与小人家里有世仇,如今挟嫌报复,求太爷与小人作主!”说完又磕了几个响头。

正乱着,人报张禄回来了。只见张禄急匆匆跑上大堂,跪下说:“禀太爷,南山脚枯井中果然有一无头死尸,未得太爷指示,小人没敢将死尸移出,只派了几个弟兄看守在井边。”

堂上堂下顿时鸦雀无声,大家看那胡成,脸也白了,眼也直了,手也抖了,舌头也不听使唤了,“啊……啊……”了一阵子,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冯安在一旁跪着,面露得意的神色,小脑袋摇来晃去,十分高兴。三班衙役和几位师爷,也屏声静气地听费太爷如何发落。

过了一会儿,费太爷把桌子一拍,指着胡成喝道:“如今你还有何话讲?来人哪!将头号大枷给他带上,押入死囚牢中!”

胡成此时才醒过腔来,口呼“冤枉!”几个如狼似虎的衙役哪管他这些,取过一面二十多斤重的大枷,往他脖子上一枷,扯起来押入大狱去了。

费太爷夸奖了冯安几句,命他回家等候结案,袍袖一拂,说了声“退堂”,转身走入后堂。不一会,命人传话,叫张禄领几个人,到城内外四乡鸣锣传告,南山下枯井中发现死尸,苦主可速来认领。众差役分头而去。

小小县城能有多大?一天一夜的功夫,四乡八里,都得知胡成杀死了人,扔在南山下枯井中了。—时议论纷纷,就是不知死者是谁。

第二天一早,费太爷惦记着昨天的案子,早早就升了堂。问过几件零碎小事,刚要略事休息。堂下衙役带进一个年轻妇女来,只见她一身孝服,白裙拖地,面容俊俏,身材苗条,两只俊眼,秋波流动,皮肤白细,举止风骚。一步三扭地走上堂跪下,娇滴滴地哭叫道:“老爷与民妇作主!”

堂下衙役中有认得这个妇人的,知她是本城人何甲的妻子,与何甲成亲已有五年,素性风流,常在左邻右舍走动,名声很不好。只因何甲是个小本商贩,经常外出贸易。这妇人孤身在家,未免作过些不尴不尬的事。

那妇人哭哭啼啼地说道:“小妇人杨氏,丈夫何甲,前天身带五百两银子,外出贩货,不料被胡成杀死,抛尸井中,求大老爷公断。”

费太爷从那妇女上堂来,就一眼不差地盯着她。听她说完,太爷手拈胡须,沉思一会儿,问道:“南山下井中,确实发现一具尸体,恐怕不一定是你的丈夫吧?”

那妇人低头说道:“怎能不是?全城人都知道胡成杀了人,得了五百两银子,这定是杀的我丈夫得来的!”

费太爷又看了看这女人一身孝服,微微一笑,说道:“好吧!既然如此,你随我下乡验尸吧!”说罢,传齐人役,坐了大轿,浩浩荡荡向南山而来。

却说南山那口枯井,早被衙役头儿张禄派人看了起来,闲人不准靠近。费太爷一行人,一直来到井边。此时死尸还留在井内,太爷一到,立即命人下井,用个大筐,将死尸吊上井来。几个差役谁愿意干这个事儿,可既吃了这碗饭,也叫不得苦的。免不了你推我下,我叫你来,乱乱糟糟,好在井不深,费了些事儿,总算将个死尸弄上来了。

只见死人身穿一身蓝布夹衣,已有破处,中等身材,粗手大脚,却没有脑袋。颈上的伤口的确是刀伤,血早已干了。

那妇人一见死尸出井,可能心里也有些发怵,远远站着,想看又不敢看地用袖子掩着脸,“天呀!地呀”地号哭起来。

费太爷仔细看了一番,点了点头,命衙役们取领草席,将死尸盖好。回头对妇人说:“现在尸首已验明,凶手已押在监牢,可这死尸没有头,还是无法结案。待到头找到,本县即可结案。”那妇人抬头望望,眼睛红红的,却没有泪。听太爷如此说,点点头。

众人拥着太爷回到县衙,费太爷命人从监中提出胡成,问道:“胡成!人头被你藏在何处,速速讲来,免得招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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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成急得只会喊冤,哪里讲得上来?这里费太爷虚张声势,一个劲要打,只是不往下扔签子。众衙役也帮着威胁,胡成只是不讲话。费太爷冷眼看那妇人,却像在那里暗暗高兴,面上微露得色。费太爷不由心中暗笑,将手一挥,向胡成说道:“想必你杀人后,扛尸入井时太匆忙了,不知在何地坠落人头。现在着你忙去仔细寻找,找不到的话,一顿板子打死你!”

胡成心想,拖一时是一时,点头答应,几个差役将他押着,自去寻找不提。

这里费太爷和颜悦色地向那妇人问道:“你与何甲成亲五年,有几个子女?”

妇人答道:“小妇人无有子女。”

费太爷又问:“何甲的父母亲属,在本城还有什么人?”

“何甲父母早丧,如今只有一个堂叔叔,也已年老。”

费太爷听后,叹了口气说:“可怜哪!看你也不到三十岁年纪,如此年轻即孤零守寡,上无公婆庇护,下无子女奉养,今后何以为生啊!”那妇人这时不禁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停了一会儿,费太爷又问道:“你自己的意思,是要守节呢,还是想重嫁呢?”

妇人听了此话,停止了哭泣,扭捏了半天,才低声说道:“全仗太爷作主,小妇人举目无亲,还请太爷可怜我,指给一条生路。”

太爷沉吟片刻说道:“依我看来,此案凶手已定,只要找到人头,即可结案。结案后,你速速找个合适的人,改嫁了吧!你一个青年妇女,经常到公堂来,也不是道理。”

说到这里,那妇女已在下面磕起头来。费太爷又说道:“明早叫你丈夫的堂叔到县衙来,你就不必来了,待找到人头,我再发落此案。如今你先回去吧!”那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

费太爷随即命人传示四乡,有找到死人头的,重重有赏。回头一看,胡成领着几个差役白跑了一圈,哪见个人头的影儿?已回到大堂跪在下面。费太爷看了,却没有说什么,手一挥命人将胡成押回牢房,退堂了。

第二天上堂,说也奇怪,只一宿的工夫,就有人将人头找到送来。费太爷问是何人找到,回说是个叫王五的人送来。

这王五在城里也是小有名气,是个地痞光棍。费太爷也早耳闻这个人不三不四,喜好拈花惹草。听说是他,命人速带上堂来。

王五是个胆大的人,手提个白布包袱,满不在乎走上堂来跪下。费太爷抬眼看去。这王五却是一表人材,白净面皮,三十来岁,穿得整整齐齐,只是眼角眉梢,带了一些刁滑之气,看来是个不太安分的人。

王五在堂下高声说道:“小人名叫王五,今日清晨,在南门外树林中,寻到这颗人头,特来报与太爷。”

费太爷命人将人头验看,确实是何甲的头,心中大喜。命人拿些钱,赏了王五,命他下堂去了。随后问道:“何甲的叔叔可曾来到?”回说已来到。费太爷将他唤上堂说道:“你堂侄被杀,如今尸首、人头和凶手已得,可以结案了。但这是人命重案,还要到上司处审理,恐怕要拖个一年半载。你侄媳年轻,怎能常年出入公堂?我已作主,命她重嫁,今后官司一应事情,需你出面应承,有什么事本县只找你说!”

那何甲的叔叔已是五六十岁的人了,如何肯应?连声说道:“小人不敢,这何甲如何被杀,小人丝毫不知,如何到官厅应对?求老爷饶了小人吧!”

费太爷一拍公案:“胡说!何甲只有你一个亲属,你不去谁去?来人呀!给我打三十大板!”说着掷下三根签子。

那老头一看真要打,十分无奈,连连答应:“小人愿意!求免打。”这才罢了。

费太爷又向老头说:“你侄儿没留下一男半女,叫你侄媳如何生活,今日本县作主,叫她当堂另嫁,寻个生计。”那老头见知县如此,也不敢分辩,只好点头答应着。

谁知,那妇人也早早来县衙前听信,一听老爷如此说,美滋滋地扭上堂来谢恩。费太爷安慰她一番,对衙役们说:“传我的话下去,有愿娶这个女人的,可当堂写个婚状,当时领走。”

这话一传下去,堂外几百上千人都乱了起来。你想,一个刚死了男人三天的寡妇,谁愿意娶回家去?等了半天,也没有应声的。

又过了一会儿,门外人传进一张状纸,上写着:“立婚状人王五,因家中妻子多年不育,愿以银二百两,聘已死商人何甲之妻杨氏为妾,当堂关白,永无反悔,立此存照。”

费太爷看完后,不由得微微点头,冷笑几声,主意已定。当下命人将此案关联的胡成、冯安、杨氏、王五全部唤上堂来,听老爷当堂发落。

这些人走上堂来。只见胡成垂头丧气,冯安得意洋洋,杨氏面露喜色,王五忐忑不安。各怀心事,一溜儿跪在地上。

费太爷首先向杨氏问道:“依你看来,杀死何甲的凶手是哪一个?”

杨氏一惊,那脸色红一阵白一阵,颤声说道:“是……是……是胡成!”

“啪!”只听一声惊堂木响,费太爷冷笑一声喝道:“胡说!据本县断来,杀人真犯,乃是你和王五两个人!”

这时真像天上打下个霹雳,堂下众人都惊呆了。只见王五、杨氏磕头如捣蒜,连称“冤枉!”

费太爷呵呵笑道:“谅你们弄的这些小伎俩,如何骗得本县。我问你,尸未出井,未及验看,你如何一口咬定是你丈夫,而且公然穿了一身孝服上公堂来?可见你早已知道你丈夫身死!到井边验尸,你见尸首没有悲戚之色,反而有惧怕之心,远远站着干嚎,可见你心存鬼胎!是不是如此?说!”

“这……这……”

“还有,王五!头在何处,你如何如此熟悉,一找便得?你声称在南门外树林找到,更是胡说!第一,本县昨日差人押着胡成在南门外寻找一天,将树林搜遍,也没见人头,你怎能于今早捡到?第二,本县早闻你与杨氏勾勾搭搭,在街坊间无恶不作。所以早命人跟踪监视,昨晚至今天早晨,你从未出城一步,怎会到南门外树林?”

王五张口结舌,杨氏目瞪口呆,堂下观看的百姓万头攒动。只有胡成把低到胸前的头抬了抬,两个耳朵支起来,静听费太爷判案。

费太爷停了停又说道:“井中死尸,果然是何甲之尸,但验看明白,身穿破衣。岂有怀揣几百两银子而穿破衣出外贸易的?如今本县刚刚叫杨氏改嫁,王五就当堂愿娶,真是太性急了!古人道:‘作茧自缚’,你二人速速从实招来,免动大刑。”

二人还想强辩,费太爷大怒,将签筒中签子尽数往地下一掷,几个衙役恶狠狠地将二人拖倒,就要动刑。

那杨氏哪见过这个阵仗?早吓得哭天抢地,众衙役不管三七二十一,举板就打,才打了三五下,那妇人杀猪似地叫到:“招!招!求大老爷开恩!”于是一五一十地招来。

原来这王五趁何甲长年在外,早已与杨氏勾搭成奸,左邻右舍,都有风闻。这妇人心毒如蝎,与王五勾上后,便一心想与他作个长远夫妻。

二人原想在家把丈夫杀死,趁夜将死尸掩埋掉。不想,这王五前晚到胡成家行窃,偶尔听到胡成狂言,心生一计,当夜与妇人合计杀死何甲,赶忙扔到枯井中。原想自己去官府告发,不想偏偏有个冯安把这事告发,却称了这两个狗男女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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妇人心想,杀人案已定,老爷命速改嫁,何不将人头快些送去,以求结案,好遂心愿。孰不知恰中了费太爷的计。费太爷不动声色,真凶自投罗网。

供词录完,大众恍然大悟,不禁佩服费太爷断案如神。那胡成脑门恨不得磕出血来,感激零泣。费太爷向他说道:“你这人平日有些恃强不法,喝了酒胡说,险些大祸招身,本应严惩你一顿,不过这一番事,谅你也受了教训,今后自然会谨慎小心,姑且免打。”又对冯安说道:“本应定你个诬告罪,但你来告发,虽有私心,但无意中使本县雪了一桩冤事,姑念你初犯,今后谅能改过,也免打吧。”

二人不免叩头谢恩,费太爷又对二人说道:“你二人虽有私仇,但那是上辈之事,本县今日当堂公断,今后永不许争执,若有违犯,两罪俱罚!”二人连连称是。费太爷发落了他们,又命人将王五、杨氏带枷入监,自然不免一刀之罪。

洞幽察微,清官巧断无头案;

欲擒故纵,歹徒自投陷身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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