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松龄作品欣赏‖客家人“打吊聚”【客都推荐】

 客都原创 2021-01-03

打吊聚
文/李松龄

客家人“打吊聚”,在民间一直流行。原本是物质方面的“吊聚”,后来也发展到精神方面的“吊聚”。勤劳的客家围龙人,在物质生活丰富以后,也不忘精神生活的丰富。
在往时,农闲时,春种秋收时,老友重逢时,财喜升迁时,久不沾荤时,三五好友相邀一起,搞点东西吃,这就是客家人的打吊聚。这些人是今天AA制的发明者,弄食物时大家齐心协力,吃食物时出力就有份。但是,就是这三五个人也得有个牵头人,确定人选,时间、地点、内容。难怪客家农村有个俗语:打吊聚都要有个牵头人。
那时村里有一个精明的“才人”,人缘很好,谁家要代笔什么的随求随到,谁家有喜事、丧事他总是跑前跑后,老是成了一个大忙人, “才人”也成了这个小山村的牵头人。上世纪六、七十年代,我们客家农村百姓的生活很艰苦。记得我们家每到月底,就有好几家来借钱,借米的更不在话下,三荒四月时更多。这样的生活打吊聚的内容也就筒单得很:地里的番薯成熟了,洗几条放入锅里,加点水焖番薯吃等等。但是“才人”就会变着法儿弄不同的吃。一天午后,“老二、阿力、阿新,帮我拿鱼网、鱼篓、畚箕、布袋,打鱼去。”说完他们来到深山里的小溪边,“才人”叫他们两头堵上,然后自已在下游拿畚箕等鱼。鱼没等到,倒惬意地欣赏着梯田从山脚伸到山腰,弯弯绕绕,宛如美女的小蛮腰。山上的柚树虽然很瘦,始终不会丢失它终年的绿,使冬天的山看起来有了活力;山顶上的松树站高望远,看到柚树终年不失绿瘦弱的松也苦苦支撑着绿绿颜色。所以我们的山终年都是绿的,多好!他们三个在上游赶呀赶,赶得跟小孩子过年一样。阿力,你踩到我的脚了,痛死了。啊,哈哈,我以为踩到一条大滑哥呢(塘虱),哪知是阿新的脚呢。老二遥遥领先赶在前面,回头撩起飞天水,让阿力阿新成了落汤鸡,闹得直到“才人”喊停,他们才收拾胜利果实回家。这些胜利果实由“才人”决定晚上在阿新家打吊聚,全部送往阿新家,大家都很久没见鱼腥味了,恨不得马上天黑下来。哇,白花花的鱼汤像人们的话题一样滚开了:“阿新,你老婆真能干,天亮出门,摸黑返家,田头地尾家头窖尾都收拾得利利落落。是呀,快收割了,也不知蝗害还会不会发生,要发生的话,赶快收割,别象去年一样再除虫了,要吸取经验教训。”“才人”一脸忧患。“哎,阿力,你老婆是得管管了,人厉害一点没关系,但要是非分明呀。”老二不客气地说。阿力着急地问:才叔,你家的猪什么时候宰呀,到时给我们开开荤。然后又你一言我一语的说林彪飞机爆炸的新闻、苏联的新闻、国内的局势,在才人的话语带领下,个个都是政治家,一直诳到一小孩进来急找才叔,说他的儿子被鱼刺哽了,人们一愣,相视大笑。
   快过年了,“才人”家杀猪了。那天晚上“才人”大方地喊上一帮人到他家来打吊聚。下午,“才人”的妻子特意用自已地里产的黄豆做了一盘豆腐,白白嫩嫩,鲜香可口,何况还有五花肉,想想都过瘾,大家都说才叔真好。开锅上桌,才人建议把灯关掉,来一顿趣味晚餐。大家笑着喊着闹着,都说才人就是才人。吃呀说呀,一直吃到锅底朝天。回家的路上,这个说没吃到一块肉,那个也说没吃到,明明见了一锅的五花肉呀,怎么一块都没吃到呢?后面跟来的小孩说:使劲用力夹,夹不住的是豆腐,快丢掉,夹得住的才是猪肉,赶紧吃,这是才叔的儿子教我的。大家一愣,相视大笑。
  不管出现什么情形,当年人们都愿意让“才人“精明一回又一回,其中有各种各样的乐趣,有浓浓的乡情,有各种各样的见识,有方方面面的新闻,是当时长见识的唯一途径,最重要的是自食其力,其乐无穷,比起另一群不阳光的人“才人”他们真是身心真正的快乐。
    还有一种不文明的打吊聚,今天想来也是生活所迫。那时粮食紧张食不果腹,对于长身体的青少年来说,更是常常饥肠辘辘、常常两眼贼光,看到可吃又有机可趁的东西垂涎欲滴,想吃就得偷了。四嫂子是全村最勤快的,她的菜地里长满了快成熟的麦豆,三四少年半夜摸黑摘光煨熟,若是谁碰上了,谁就有份,呱呱叫的肚子让谁都过不了清香熟豆的关。摘完了人家的豆如何交代呢,索性把无豆无用的豆苗踩压,这样就是被山猪光顾了,因为我们是山区,出现山猪并不奇怪。结果第二天四嫂子在大骂山猪时,一群少年脸上热的,恨不得自己真的变成山猪听不到四嫂子“为解决家里的油盐柴米才种下的豆”的痛诉。
阿魁哥一早起来也到菜地里淋菜来了,他高兴地告诉我:昨天晚上我已睡死了,忽然梦中有人死命地摇我,直到摇醒,哎呀,这一个恨呀,真想站起来大骂!睁眼只见柏哥捂着我的嘴,小声神秘地说:别出声,跟我走。我只好梦游一般跟他走过厅堂穿过化胎到围龙屋后树林深处,原来这里已有三个人在此了,见我来了,才揭开层层掩蔽着的泥煲,显然有点凉了,魁哥说,这样凉下来狗肉的香味才不会传得远。那香味让大家都等不得了,若不是有我一份功劳,他们早已吃完了。这时我才想起傍晚在菜地摘菜时,阿魁哥突然气喘吁吁地从我身边经过,顺手丢给我一个圆鼓鼓的蛇皮袋,丢下一句话:帮我拿到我家厕所去。邻里间顺手相帮的事围龙屋里大家常常这样做,习惯了,没想到过了顿肉瘾。阿魁哥正说着,泰嫂子绰号叫“尖嘴婆”,她那高八度的女高音骂声传来了:那个死发瘟的,半夜把我的狗崽偷吃了哟,不得好死的哟,我不会养猪只好养狗来卖钱过年的哟,叫我一家怎么过年哟。她又骂又哭,吓得阿魁哥丢下一把菜让我带回他家去,丢下一句话:我去上学了。早饭也不敢吃了,急急逃离而去。但也不解决问题,尖嘴婆仔细地在屋后树林中找到些许狗毛,于是足足骂了三天三夜,让围龙人都听腻了,由同情变为厌烦了。一段时间阿魁哥都不在菜地干活,而在远远的山脚下的农田里出工,很早出去,上课后直接去农田,很晚回家,好象一个隐身人。
但是,并不是人人都是如此情形。柏哥是出了名的烂泥扶不上壁的人,一天夜里,他顺手从挥哥家的鸡窝抓出一只鸡,转背踏入挥哥家:来来来,打吊聚,你出米。挥哥爱贪小便宜,高兴地一口应承,热气腾腾中柏哥让挥哥多吃多吃,简直是赵本山牛群的翻版!一个晚上,柏哥劝吃最多的话是:哪知吃的是我的还是你的。打吊聚本来就是AA制,挥哥不在意。第二天,当听到自己老婆开口大骂偷鸡贼时才恍然大悟!但是有来就有往,这类不文明的吊聚在那年代一度让山村骂声不绝,恶性循环。
如今,两种吊聚都远离客家人而去了,一大家族人也难得有一聚的时候了,年老的人还是会念想那一份的热闹。一天,回老围龙屋碰到年老的“才人”,左手一斤豆腐,右手一串鞭炮,一前一后晃荡来晃荡去,问他到哪里去,他哈哈一笑说:唉,今昔两重天,是人都为嘴,过去为嘴馋,今日要戒馋,我们的社会经济发展多快啊。但有一样,要重温人情哪,我还得打吊聚去:今日牛哥家打灶头满三朝,我不用他来请,带上老风俗,打吊聚去,哈哈。
最后一种打吊聚在客家人中是最高级的吊聚,它就是山歌吊聚。客家人在空闲时节,大多选在八月半的晚上,在“自古山歌从(松)口出,哪有山歌船载来”的松口古镇打山歌吊聚。这里是山歌的发源地,这里有原汁原味的刘三姐,这是还没有迁徙广西的刘三姐。圆月升起之时,古镇歌迷张口就来,一时间公园遍地婉转如嘤啼,软语声声,呢呢喃喃。旧时更有商贾云集,斥金买唱,更有船夫把满腔激情洒向歌台,让这好听得能把树上的鸟儿逗下来的柔软的松口山歌留下来,再留下来,成就了原汁原味的客家文化,成为了古老的古老。古老的歌源让众歌手欢聚一堂,他们打招呼的方式是嘹亮的女声“哟嗨,一条山歌溜等来哟”,男的赶紧兴冲冲接上:“要我唱歌我就唱,唱个金鸡对凤凰;唱个麒麟对狮子,唱个情妹对情郎”。另一男的紧接着说明白:“唱歌不是比声音,总要唱来情义深;恋妹不是论人貌,总要两人心贴心”。终于女的心动了:“月亮弯弯朦朦光,坐在半山等情郎;风吹竹叶皮皮动,又惊又喜又心慌”。一条驳一条,一句和一句,直到松口与山歌相融。
                  一
             松口中山公园美
             红花绿叶气爽天
             阿哥阿妹得闲赏
             夜夜都有山歌听
                  二
             夜夜都有山歌听
             日日都有歌润喉
             睡觉还靠歌垫头
             烦闷还靠歌解愁
                  三
             山歌唔唱忘记多
             大路唔行草成窝
             快刀唔磨会生锈
             胸膛唔挺背会驼
                  四
            八月十五赏月华,
            阿哥出饼妹出茶。
            阿哥好比深山长流水,
            妹妹好比深山嫩细茶。
                  五
            月华圆圆顺又顺
            中华远景长又长
            富民政策暖心窝
            来年更待月又圆

这里没有了普通语言,剩下的全都是山歌的宛转圆润。整整一个晚上,松口山歌迷们硬是用自己的歌喉,唱出了一片山歌的天下。这是多么独特的打吊聚,如此的山歌吊聚,是客家人特有的精神“吊聚”。

作者:李松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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