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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北作家 || 吕常明系列散文之八:我与二胡

 新用户8981n2sT 2021-01-09

吕常明系列散文之八:我与二胡

  二胡于我来说,熟悉而又陌生,亲切而又疏离。

  熟悉是缘于我成长过程中的一段经历。高中毕业时,改革开放还没完全撬动农村体制,我除了立足土地谋生无门,只好把目光收回到狭窄的小山沟,在那里寻找着一点可能的谋生技艺。村里有娱乐班,逢年过节或红白喜事时可卖力挣点零花钱。我便在那年冬季与几个同龄人一起加入,准备传承衣钵。那时对音乐一窍不通,凭了直觉与喜好而选择了板胡。板胡声音清脆高亢,极具穿透力,其他乐器再响再乱,它都能钻出来鹤入云霄,所以在娱乐班中当仁不让地坐“头把”。我选它,正是因了这一特点。这或许与年少时幻想要如诸葛亮般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立志要像毛泽东般指点江山的意气风发有关。其实相比之下,我更喜欢琐呐,其或高亢或低沉的腔调,或穿云或裂帛的音质以及说话般的表现技巧也许更适合抒发我在当时对前途迷茫,只是吹得费力,怕伤了身体而舍弃了。那段时间,初冬的太行山晚上寒风凛冽,一个小褶皱的土屋里昏黄的灯光下,几个人围着火炉吱吱呀呀,寄未来于传统的丝弦锣鼓,以朴素的方式探索着最简单的梦想。谁也不知道自己将来是怎样的,仅仅是在绝望之下为了生存而与乐器结了缘。也就在那年冬天,我参军入伍,像落水者挣扎中抓住了一小片木板,紧紧抱着随水飘出了山沟,从此与守在那山沟里的伙伴们分道扬镳,渐行渐远。我与板胡也如初恋男女,刚刚擦出火花便天隔一方。多年后那几个伙伴也多各奔前程,只剩下一两个人无法走出来而紧抱那一门祖传的生存技艺苦苦挣扎,这让人不由得心潮起伏,感慨万千。几十年来,那几个温馨的夜晚以及简单的乐趣,始终伴着我,成为生命中一段美好回忆。

  入伍算有了暂时的安身之地,但前途未卜,如果服役期满回去了,那门简单的技艺依然是我一生的饭碗,所以借了秦腔的氛围,买了一把秦腔板胡来继续练习。秦腔难拉,板胡在我手中杀鸡般喑哑吵杂,且声音太大,我怕吵了别人,就让它躺在箱底,一睡好多年。后来随我奔波辗转,婚后便不知道丢哪儿去了。日历一页页翻过,对其遗憾也与日俱增,觉得如司马相如负了卓文君一般,浪费了它的一生。上大学时,学员队有二胡。二胡声音低调内敛,又比板胡易学,便业余时间借出来躲在树林里吱吱呀呀。此时少了前程之忧,拉二胡纯是爱好。因有着拉板胡的一点基础,很快便合着生活的舒缓而稍成曲调。但毕业后再没动,就又生疏了。

  技艺是生疏了,可心里总是惦念,一如惦着远方的老友,盼着哪一天重逢。有次给孩子买古筝书时,我买了本《二胡演奏法》。还打算买把二胡,想了又想,终是没买。转眼过了不惑,人生终点恍在不远,也没了作业压力,想着可以练练,但时间却越发紧张,更没精力了。只是每每在阅读古人诗词时,耳边似有二胡在响,如读到柳永的《雨霖霖。扬州慢》和李清照的《声声慢。寻寻觅觅》等诗词时,高亢激昂的板胡便不合时宜,而婉转舒缓的二胡声能迅速沟通自己与词人的情绪。我始终相信,音乐与诗文是相通的,心情会如听音乐一般随诗而悲喜,比如念着张若虚的《春江花月夜》,击节高歌,是最适合一把板胡一架古筝叮咚作伴的。心底存了份念想,闲暇时拿盘碟片来放二胡曲听听,也算是对老友的怀念。

  我常感叹老祖宗的智慧,竟能将那两根弦奏出百般声音,比那西洋乐器美胜十倍。但奇怪的是,国际上有钢琴演奏家,有提琴演奏家,却少有二胡演奏家,即或有几个,也比不得那些使用洋家伙的。国人多有钢琴演奏家,外国人却少有二胡演奏家,如西医专家满地跑,中医专家寥若晨星一般。中医难学,院校培养不出中医专家,二胡也不好学,古有“三年二胡两年笙,笛子只需一五更”之说,但关键还在于思想,二胡演奏家不一定能上国际某歌舞剧院表演,但钢琴演奏家很容易就能露脸。能登上国际舞台那是多么光宗耀祖的事!西医学好了可风光地往来穿梭于世界各地,而中医学得再好也是民间郎中,以致几千年的中医科学被质疑甚至攻击。这除了认识上的偏差,还需要少一点崇洋媚外的心态才是。二胡诞生一千多年来,始终传承于民间,直到近代才有改变。有一年朋友送女儿来西安音乐学院上学,竟是二胡的本科专业,这大大出乎意料。后来得知还有二胡专业的研究生,我便在惭愧于见识浅陋之余,如大饥之后吃到了肉量十足的肉夹馍,痛快之极。

  二胡琴筒一端蒙有琴皮,也叫琴膜,是发声的重要装置。一般的二胡琴皮为蛇皮,中高档的多为蟒皮。蛇皮鳞纹细密规则,富有韧性,质地较薄,音质易受气候、温度等因素的影响。蟒皮鳞纹粗而平整,厚度适宜,弹性足,发音浑厚圆润。中国传统乐器上有动物皮毛的,除了鼓上的牛皮,就是二胡筒上的蟒皮蛇皮。胡弓上的马尾是体外毛发,剪了如人剪头发,倒没什么,只是那蛇皮或蟒皮让人心存恐惧。想想活灵灵的一条生命,被抓来剥皮做了乐器,无论如何都觉得残忍。看过一部反映解放前农奴生活的电影,其中有藏族姐妹两个,姐姐被喇嘛剥皮做成了鼓,残暴之极。人与蛇都是生命,被剥皮的痛苦大概雷同。非有刻骨之痛,流淌不出泣血一般的声音。所以拉二胡时,总感觉是那块蟒皮在哭泣,在诉说,无端生出一种对于生命的尊重与悲哀来。那蟒皮也让我想起《白蛇传》中的白娘子。想那白娘子为了许仙水漫金山,为了爱情出生入死,真正感人。白娘子的有段唱词:“西湖山水还依旧,憔悴难对满眼秋。山边枫叶红似染,不堪回首忆旧游。想当初三月西湖春如绣,与许郎花前月下结鸾俦。实指望夫妻恩爱同偕老,又谁知风雨折花春难留……断桥未断我寸肠断,一片深情付东流。”任是铁石心肠,也为之动容。

  说到二胡,就不能不提到无锡那位瞎子和他的《二泉映月》。我觉得,二胡经千年蹒跚走来,就是在等待瞎子阿炳,一如那孙猴子在五行山下等待唐僧。阿炳原名华彦钧,其父母与道家结缘,虽然没有给他留下多少家产,却从小给了他道家音乐的影响。只是他后来赌博吸毒,人生走了下坡路。后来幡然醒悟,35岁失明后,上街卖艺依然要穿了干净整齐的长衫,而不把自己打扮成乞丐,以在黑暗的社会里保持着做人的尊严,用二胡作为战斗武器鼓舞人心,阿炳因此而不朽。阿炳的悲剧根源是多方面的,但作为个体,所有的降临都是合理的。如果没有那样的经历,也可能不会有那精神之瑰宝,正如没有家庭衰败便不会有《红楼梦》。诸多事情都存在着某种因果,我们眼前的一切,我们所经历的一切,无论艰难困苦还是荣华富贵,坦然面对便是了。唯有在独处时,夜晚坐在墙角时,需如阿炳一般自省,创造自我。我想,那时的阿炳一定是孤独的,能让他抱守信念坚持下去的原因,或许是信念,或许是音乐。人将蟒蛇剥皮而鼓,蟒皮却给人献上声乐享受,人世没有善待阿炳,阿炳却回报给了我们永恒的精神财富。因此,对二胡喜欢之外又凭空多了一层敬意。今天,那些从山沟走出来的农家孩子为了生计而流浪在城市的斑斓灯火中时,哪个不是经受着蟒蛇剥皮一般难以言说的痛苦?但他们都闭了嘴,默默地身不由己地弹奏着愉悦别人的乐章。

  民族乐器中,笛子总是伴着牧童水田给人恬淡,唢呐伴着农耕荒原给人沧桑,战鼓伴着战马与雷鸣给人拼搏的冲动,而古筝与二胡,则伴着清风明月,淌着高山流水,是最接近的,最相通的。即或如诸葛亮空城计,也要镇定地用了暗藏杀机的淡雅安详迷惑司马懿。多年来,我经常幻想能坐在山间一座茅屋的廊檐下,一把二胡伴着一架古筝,对着一壶热气氤氲的红茶,将思绪按在指间,随溪水悠扬而出,直到明月下去太阳上来,直到雪花飞舞腊梅绽开,在悠扬间倾听与倾诉,在闲散中地老天荒。一曲终了,斧柯已朽,世上千年。然天地悠悠,红尘滚滚,又不得不奔走着迷茫着,也许直到轰然倒下的那天,都难得有时间去享受片刻的宁静。此时回看二十多年前那些个夜晚中的秉烛摸索,恍若昨日黄花,板胡的高亢化成一曲浮躁的引颈高歌,半道而出的二胡却如那田间老牛禾下锄头,迟缓稳重却步步用心。顿悟,人生原来如此!那些个寒冷的冬夜和老屋中飘出的杂乱音符,一如二胡的琴码,一直随着琴弦而震颤着我的人生。

  如今,二胡总是或远或近地存在于我的生活,如翠竹深处一位布衣女子,或清晰或模糊,勾得人魂不守舍,却又无法捉摸。

  二胡是我的初恋,心心相通却只能远远看着。

  作者简介:吕常明,男,笔名冀根,籍贯河北,居西安。好书画和旅游,业余文学爱好者,小说、散文、诗歌皆涉足,在诸多报刊和网站有诗文散发。出版有散文集《生灵》,小说集《路归路桥归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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