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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走出黄土地》第2期

 富平人原创馆 2021-01-10


《走出黄土地》长篇小说连载第2期

作者:任来虎

太阳落山了,美丽的夕阳渐渐失去了耀眼的光彩,黑暗渐渐地笼罩了山东庄,不远处的水库边、大渠里偶尔也会传来蛙声一片。

“铛、铛、铛……”村西头古槐树上挂的大铁钟突然传来了浑厚的闷响,声音传得很远,余音在山东庄的上空回荡。听到钟声,人们便躁动了起来,在院落里进进出出,打探消息。

不一会儿,拐子李一拐一拐地从窄窄的巷子里走过来,扯着嗓子喊道:“全体社员都听着,开会了,大槐树下!开会了,大槐树下……”他重复地喊着,艰难而笨拙地向村子东头的另一条巷子里走去。

天刚黑下来,队里的小伙子大多光着膀子,姑娘们三五成群地,纷纷向大槐树走来。村里的大婶们,有的拿着鞋底子,一圈一圈地缠着要做活的线绳子;有的抱着孩子,匆忙赶来。年长的汉子们则披着粗布衣衫,驼着背,抽着烟锅,向会场走去,巷道里会随风飘来刺鼻的烟味。一会儿工夫,村民们像赶会似的,三三两两地向村子西头的大槐树下聚拢而去。

大槐树的对面是山东庄里唯一的磨面房,由彭西胜掌管着,因为他是村子里比较懂电和机械常识的人,所以,队长栓牢把管理磨面房的事情才放心地交给了他。队上要开会了,他就早早地将电灯挂在屋檐下的钉子上,天刚黑下来,他接上电,四周顿时便亮堂起来。看惯了煤油灯的孩子们,最高兴的事情就是能看到电灯,便有了撒欢儿的机会了,你打我闹的,东窜西奔。但只要电灯一亮,夏天的蚊虫也都像赶会似的,绕着发光的灯泡上下翻飞。坐在灯前的人们不时地拍打着,一不注意胳膊上就被咬了红包,就吐点唾液,挠挠揉揉,也就不痒了。

每次生产队里开会,便是山东庄里最热闹的夜晚了。八十年代初,农家用的都是煤油灯。只有晚上开会,电灯亮亮堂堂,人多又热闹,聚在一起商量队里的大事情,自然人人都很重视。

队长彭栓牢,六十多的年龄了,身段低矮,黑红的脸膛上,一脸的络腮胡子,他早早就圪蹴在大槐树下的石碾子上抽烟,顺风传来呛人的旱烟味。在农村,旱烟是中老年人的爱好。村里中老年人,会在自己的庄前屋后,随便找片地方简单收拾后撒下烟籽,等烟苗长出来后,还要在根处倒上一层从炕洞里掏出来的草木灰均匀地撒上,只有这样,长成的烟叶抽起来烟味才浓,能够过足烟瘾。

彭栓牢的烟袋里总是鼓鼓的,几个坐在前面的人,从衣服兜里掏出撕好的纸片片,卷一点队长栓牢烟包里的旱烟,用舌头把纸边一舔,在手里轻轻一搓,划根火柴,香香地吸几口,特过瘾。

这时,队长栓牢环视一圈,看看人来得也差不多了,就把手里的铜头烟锅在石磙上一敲,磕掉烟灰,发出了清脆的叮当声,人群慢慢地静了下来。他揉揉眼睛,清了下嗓子,看看副队长司抗战早已经铁塔似的站在了电灯下, 灯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他要给大家宣布几件事情了。

司抗战五十来岁,是村子里唯一打过仗的人,参加过抗美援朝。知道底细的人都知道,他是交换俘虏回来的,所以,平常他对任何人都只字不提自己打仗的事情。

外表上看,他样子凶巴巴的,身板结实魁梧,脾气暴躁,性子刚烈,村里的大人孩子们都有点怕他,他继承了爷爷司老大的脾性。

文鹏听父亲说过,司抗战早先被国民党抓了壮丁,后来在一个漆黑的雨夜,几个人跳下把守的城墙,在满是枣刺和灌木的山沟里,一口气跑了几十里路,后来东躲西藏,吃野菜,掏鸟蛋,多日后才回到家中。当时,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奶奶一边落泪,一边用针把他身上的枣刺整整挑了一个晚上。抗美援朝时,抗战又积极参军,踏出国门,但后来因为负伤被俘,过了几年才低着头回到了家乡。

司抗战紧紧腰里宽宽的牛皮带,大声喊道:“大家别说话了,要开会了,碎娃们,上墙那边玩去。”听到他洪钟般的声音,孩子们像猴子一样叫嚷着,一溜烟的功夫,纷纷窜上了磨面房旁边的一段矮墙,个个兴奋不已。

“大鹏,在墙上玩,小心蝎子蜇了啊!”秀英关心地喊了一声。

“知道了,妈妈。”大鹏早已经和玩伴们骑在墙头上了,一个个小伙伴们,头上戴着柳枝编成的帽子,手里拿着木头做的驳壳枪,玩得不亦乐乎。

这时,司抗战发话了:“夏收马上就要开始了,东边的大麦已经成熟,队长安排明天早晨准备收割,下来的活就是准备收拾麦场了。”抗战清了一下嗓子接着说:“明天一早开始干完,下午就收拾土地,晚上打算水泵房放水,大家都准备好水桶,看天旱成这样,不能再等老天爷下雨了,我们要和往年一样开始收拾场地,打算后天早晨碾压平整,上面的安排大家听明白了吗?”他说完,用眼光巡视了一圈席地而坐的人群。

看到抗战说完了,古槐树下的石碾上,队长彭栓牢艰难地从石磙上下来,也许他圪蹴得太久了,一条腿突然间便跪倒在地上了,被跟前的人赶紧扶了起来,黑色的粗布裤子左腿裤管还挽在膝盖处,他站起后慢慢地放下卷着的左腿裤管,看上去有点皱巴,脚上的黑布鞋已经翻起毛边,大拇脚趾头处已经顶破了个窟窿。

只见他慢慢地挺直身子,语气有点沉重地说:“唉!大麦终于熟了,听说有好多家人都快要断粮了,都不愿意给人说,怕别人看笑话。我知道的啊,那有啥吗?不是还有这么多乡亲吗?”说到这儿,人群里寂静了。文鹏站在人群里,低下了头,肚子里咕咕地叫着。离他不远的地方,站着扎着两个小辫的漂亮姑娘招弟,不时抬头偷偷地望一眼灯光下的文鹏,然后目光就再也没有离开过文鹏。她喜欢文鹏,是在自己的心里。

队长栓牢接着说:“明天早晨先收点儿大麦,下午晒一下,就在这里先碾打一点儿,抗战明天安排一下,让西胜几个收拾好石磙,赶快碾上几场大麦,每家先按人头分一点儿,救救急吧!老保管听见了吗?”

“听到了。”老保管是西胜的父亲,名叫彭应发,是山东庄里多年的保管,队上的粮仓归他管,村里人习惯地称呼他叫“老保管”。

队长栓牢想了想,慢慢地说:“分了粮食后,西胜晚上就不要睡觉了,给大家加班磨面吧。来不及磨面的,左邻右舍先相互接济一点。大队部前几天已经召开了‘三夏’准备大会,回去后乡亲们把家里不用的大水缸都腾出来,等麦场平整好了,要盛水用来防火的……”

“汪汪汪……”任文鹏家的大黄狗不知看到了黑暗中的什么动物,狂叫着向黑暗中奔去,打断了队长栓牢的讲话。

老保管和队长嘀咕了一阵后,发话说:“大家没有什么事情了,就早点儿回去休息,明天要干重活了,晚上回去都别逞捣了,早点儿睡觉啊!”彭应发爱热闹和开玩笑,话音一落,人群里登时传来一阵爆笑声,招弟赶快扭头就跑了,大婶们相互拿着手里的鞋底子打闹着,呼啦呼啦地四散而去。“你踩着我脚了,我的鞋哪儿去了?”不知道谁的媳妇扯着嗓子,尖利地喊了两声。

散会了,队长栓牢没有走,又续上烟锅,吱吱地抽了几口。彭西胜拿出一片纸,从他的烟布袋里捏出一点旱烟,专心地用舌头舔舔纸边卷了几卷,蹲在那里,陪着老叔抽了起来。

远处一片漆黑,不知什么鸟儿扑棱棱地在古槐树上乱飞,远处的水库里,不时有青蛙的叫声传来,磨面房门口挂着的大灯泡旁,蚊虫仍然嗡嗡地飞舞着。

忽然一阵凉风吹来,彭西胜打了几个喷嚏。队长栓牢弓着有点弯曲的腰杆,蹒跚地离开了古槐树下,渐渐地消失在黑暗的夜色中。远处,不时传来他几声沉重的咳嗽声、吐痰声、叹息声。

经济落后的山东庄,他是一村之长,自然操的心要比平常人多。西胜站在电灯下,看着队长模糊的身影渐渐地远去。 

文鹏最敬重父亲的吃苦耐劳。为了一大家人的生活,父亲白天去学校给学生上课,晚上回到家里,进门就和文鹏做木工活。只要做好一副箱子,就会利用星期天休息,骑车到火车站,然后扒上煤车,坐在黑漆漆的车厢里,去离家百十里的煤城,卖掉箱子,然后换点粮食等,一年四季就这样来回奔波,辛苦持家。

头天晚上,任文鹏帮父亲把做好的一对箱子,用绳子结结实实地绑在自己家那辆破旧的“永久牌”自行车后座上。刷过油漆的桐木箱子,散发着浓重的味道。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父亲给包里装了几个玉米馒头,带了一瓶子开水,就和邻居春胜爹早早出发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他们就赶到了县城火车西站。因为春胜爹与看管车站大门的杨师傅是当年的战友,每次来到车站这个卡口,总是能得到他热情厚道的关照。

两人喝过杨师傅在火炉上熬制的砖茶后,简单地吃了几口干粮。杨师傅安顿好他们的自行车后,出去转了一圈,看看四周无人,就招呼他俩赶紧挑起箱子,进了车站,上了一列煤车。

他们知道,扒煤车按规定是不允许的,弄不好,不仅会被从车皮里赶出来,还会被没收了东西。但是,有杨师傅的关照,车站其他工作人员也知道农村人生活的艰难,所以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明里暗里给了他们许多的方便。上了煤车,有抽根烟的功夫,火车拉响汽笛,向煤城的方向由慢到快地驶出车站。站在铁道边的杨师傅,看着火车渐渐地远去,才放心地回到门房,继续喝茶。

酷暑季节,中午时分已是骄阳似火,照得黑油油的车皮有点儿发烫,煤车车皮里,闷热难耐。煤车经过沿途小站停留,不断有上来的农村人,有卖公鸡的、卖鸡蛋的、怀里抱着羊羔的。一打听才知道,都是想卖了这些自家养的东西,换点儿吃的粮食和布料等。大家都知道煤城的工人工资较高,但矿区物资匮乏,所以,也是指望着这些东西能卖上好的价钱,贴补家用。 

正午时分,煤车进了煤城南站。扒煤车的人,脸上、身上到处都是黑煤灰。但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了那么多,相互帮扶着爬出车皮。文鹏父亲和春胜爹刚刚捆好箱子,就有车站巡逻的人远远地站在一棵梧桐树下大喊:“站住,扒煤车的人都过来。”

他们一听,慌了神,赶快挑起箱子,一路小跑往车站的相反方向跑去,出了站台,顺着一处缓坡下去,就到了公路边上,奔过公路,他们才气喘吁吁地来到漆水河边,放心地坐下休息一会儿,不停地用手里的草帽扇着凉风,眼前马路上驰过的大卡车,扬起一阵阵的尘土和煤灰,呛得人嗓子就像着了火一样的难受。

休息了一会儿,他们才慢慢地下到河道里,掬起清水,洗了洗脸上的煤灰,脱下身上的粗布上衣,在清澈的水里洗了几遍后,晾晒在旁边的石头上,喝上几口水,春胜爹卷好了两支旱烟,递给文鹏父亲一支,两人才悠闲地抽着烟,休息片刻。

文鹏父亲四十多岁的人了,看起来比较消瘦,常年在学校教书,皮肤相对白净一点,而春胜爹身体魁梧,个子又高,脚大手大的,和他出门,文鹏父亲总有一种放心和踏实的感觉。

休息了一会儿,两人一前一后地上了一段缓坡,来到了煤城最南端的一处大的农贸市场,人称川口市场。

他们两人在一片柳荫下,放下了肩头的箱子,刚刚喘了口气,就有一位工人模样的人走过来询问价钱。

“这箱子做得不错,油漆活也可以,怎么卖啊?”这位工人,敲了敲箱子,揭开盖子看了一眼后问道。

文鹏父亲没有说话,只伸出三个手指头,打了个手势,对方也就明白了。

那人看后伸了伸舌头,就转身走了,文鹏父亲还挽留说:“兄弟,过来商量一下吧!着急走什么呀。”可那人没有回头,径直走了,文鹏父亲有点儿失望地摇了摇头,卷了根旱烟抽了起来。

“一看就不是真买主。”春胜爹嘟囔了一句,声音有点儿大。文鹏父亲赶快制止他说:“老哥声音小点儿,别让他们听见了来找事啊,我们是出门在外的人。”

春胜爹听后却瓮声瓮气地说:“怕啥,我才不怕哩。”

望着熙熙攘攘的人群,文鹏父亲心里着急,有点儿焦躁不安,他又卷起旱烟,愁闷地抽了起来。

过了一会儿,走过来一位六十多岁的老工人,老伴跟在身后。他径直走到文鹏父亲的箱子前,细心地看了几遍,然后轻声地问道:“这是用几分板做的呀?”

“六分下的线。”文鹏父亲回答说。

这位老工人摇摇头,操着一口关中话说道:“六分下线,解好板刨光后,也就四分了,有点薄了。”文鹏父亲听到这种熟悉的乡音,马上就有一种亲切的感觉。

“乡党,您一看就是位行家呀。”文鹏父亲扔掉手里的旱烟,赶快站了起来,往前走了几步。

老工人又走到春胜爹的箱子前看了看,然后又掉头转了回来,来到文鹏父亲面前说:“我前面也看了几家做的箱子,还是觉得你的箱子做活讲究,手法细致,油漆活也不错,尤其这花形、颜色等,远远地一看还是能吸引人的。”老工人停顿了一下,接着说:“那你就出个价吧。”

老工人一边说着,一边拉过文鹏父亲的手,在草帽的遮挡下,两人就开始商议价格。

“再让一点儿吧!”老工人笑眯眯地说着,看着文鹏父亲。

文鹏父亲难为情地说:“唉!看在咱们都是乡党的分儿上,就让上一点,就这个数了,再不敢让了,一大家子人还等着我把箱子卖了吃饭里。”

“好吧,看你也是实在人,没乱要价。但是,你得给我送到家里去,我再给你钱,如何?”

“远不?”文鹏父亲期待地问了一句。

“有一点儿远,在老矿部那边,顺着河道走,大概有五六公里路吧。”老工人说道。

文鹏父亲抬头看看太阳,觉得时间还可以,就说:“行吧,我们赶快走。”说完,就小心地把两个箱子捆好,然后转身给春胜爹叮咛就在这个地方会合,不见不散。就赶快挑起箱子,跟在老工人夫妇的后面,下了河道,向河流的上游方向走去。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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