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末的浑河血战,即1621年三月发生在沈阳边浑河两岸的一场战斗。本文着重通过相关史料分析此次作战的过程。 一. 战前背景: 明代的沈阳叫沈阳卫,领有左、中、右、前、后五千户所,后又增设汎河、蒲河两千户所,另有抚顺千户所也归其管辖,城周围九里一十余步,为洪武年间指挥闵忠所筑。沈阳卫一直作为明代辽东都指挥使司所驻地辽阳的藩篱,战略地位重要,失沈阳则辽阳不保。因此在辽沈之战前,熊廷弼任辽东经略时一直加强沈阳与奉集堡的兵力与防御工事,力图以沈阳、奉集堡为犄角之势拱卫辽阳,并在虎皮驿亦布置重兵作为支援。“沈之东南四十里为奉集堡,可犄角沈阳。奉集之西南三十里为虎皮驿,可犄角奉集。而奉集东北距抚顺、西南距辽阳各九十里,贼如窥辽阳,或入抚顺,或入马根单,皆经由此堡,亦可阻截也。不守奉集则沈阳孤,不守虎皮则奉集孤,三方鼎立,不各戍重兵三二万人则易为贼撼。”[1]经过熊廷弼的整治,“廷弼掘河建闸,城之上下密布火器、火车、经营之周,人所不到。沈阳、奉集、虎皮大小三城,亦复如是。沈奉二空城,今俨然重镇矣”[2]。 熊廷弼不断向朝廷请调兵力,至熊廷弼因攻讦去职前,共募集援兵13万分驻各地,但除少数军队外,大多兵力为孱弱之兵,仅为充数[3]。其中调集参将周敦吉[4]秦邦屏及马麒麟[5]率领的石柱土司兵3000名[6],冉天胤带领酉阳土司兵4000[7],并吴文杰、周世禄等川兵共合计援辽一万五千三十二名[8],以川将副总兵陈策为援辽总兵官,童仲揆为副总兵,与张名世和戚金带领的车营浙兵三千三百人[9]驻虎皮驿[10]。 熊廷弼对川军评价颇高,称赞其“川军心力颇齐而皆徒步”,但是对浙兵评价却并不高,称“南兵虗而猾,所侍狼筅及枯木竹枪多不中用”[11], 这批浙兵为新募之兵,尚未经过训练,后调戚金与张名世二人主持浙兵训练。 张名世原本为云南临元参将,因“缓师纵贼杀良”而获罪下狱,但因援辽用人之际得到起复“张名世之为工名世亦自请练成三千人”,募浙兵三千援辽,因此这只军队与戚继光的戚家军和蓟镇车营毫无关联。戚金为戚继光侄子,人称他尽得戚继光兵法,援辽带了300真定兵。 其中,石柱土司兵与浙兵存有矛盾,万历四十八年四月十七日,两只军队在路过通州时大打出手,“四川石柱司女官秦良玉率兵三千援辽,所过无犯,至通州,偶与浙江相触格斗,地方官谕解,旋止。”[12],据薛凤翔的《推广要务以备采择疏》所记“情节起于片言之争,遂成大斗之隙。两兵杀伤未己也,而毙及民命矣。混抢行李未己也,而折及民房矣。炮声与喊声齐鸣几至天地动摇,城砖与瓦屋皆震”,此次斗殴规模庞大,影响极坏甚至惊动了神宗,但因辽东战事吃紧,故不了了之,未受重惩。 二:土司军装备及战法 石柱兵为女将秦良玉所编练,《石柱厅志 承袭志》载秦良玉“农隙与千乘练士兵,精劲冠诸部,兵器用长矛,后带钩环,登山涉水,前后相连,皆白木为之,不装饰,厥后屡立战功,石柱白杆兵遂著名海内”,“太保兵器用长矛,矛端有钩,矛末有环”。这是一种矛端有钩,矛尾带环的特殊钩枪,徐光启棘兵疏稿列援辽军需时亦说“湖广募送土司刀牌药弩敎师、永保鈎枪敎师”[13],可见湖广及四川土司皆擅使钩枪。黄嘉善《议调水陆精兵疏》[14]中提到: “湖广、四川、贵州各土司兵生长悬崖峻坂之间,利臂轻足,性悍嗜杀与虏相埒。且素有藤盔、毒弩等器械,足为御虏长技”。可以推知,土司兵多使用钩枪,着藤盔厚甲,并擅长使用毒弩,为此朝廷向辽东运送了大量毒弩和弩药[15]。v 《涌幢小品》记载湖广土兵:“其阵法。每司立二十四旗头。每旗一人居前。其次。三人横列为第二重。又其次。五人横列为三重。又其次。七人横列为第四重。又其次。七人横列为五重。其余皆置后。欢呼助阵。如在前者败绩。则第二重居中者进补。两翼亦然。胜负以五重为限。若五重而皆败。则余无望矣。每旗一十六人。二十四旗。共三百八十四人。皆精选之兵也。其调法。初檄所属。照丁拣选。宣慰吁天。祭以白牛。牛首置兀上。银副之。下令曰。多士中有敢死冲锋者收此银。啖此牛。勇者报名。汇而收之。更盟誓而食之。即各旗头标下十六人是也。节制甚严。止许击刺。不许割首。违者与退缩者皆斩。”,按其所载其兵阵图如下。 虽此阵记载仅为湖广土司使用,但其他土司亦可参考推知。其军纪采用连坐法,“违者与退缩者皆斩“魏源《圣武记》中亦说戚继光之连坐法即学自土司,“其连坐之法极严”“如军退而参将不退,战死,则斩五把总。把总不退战死,则斩十哨长,哨长不退战死斩十队长,队长不退战死斩九卒”。 三:袁应泰部署辽沈军伍 熊廷弼因受到攻讦去职,朝廷代以袁应泰任经略。袁应泰计划收复抚顺“抚顺为来往必争之地,自抚顺既失,而沈、奉危矣。臣曾会抚按并道臣诸将,问以方略,皆曰宜复抚顺、清河。”[16]议抚顺以监军高出、张慎言,设总兵官贺士贤、李秉诚、张良策,将尤世功充为总兵官,统领朱万良骑兵一万,陈策[17]童仲揆两人合计步兵一万。清河路以监军牛维跃,总兵官侯世禄,以副总兵梁仲善,调副将姜弼,行总兵官事。宽叆用金复道、胡嘉模、副总兵刘光祚行总兵官事,共携兵力步兵九千骑兵四千调水兵七千。此外以续到援兵一万守沈阳、一万守蒲河,七千守奉集。 其中,李秉诚为奉集总兵,朱万良为虎皮驿总兵,姜弼领武靖营。 但是这个进攻计划尚未开始即行夭折,天启元年,1621年二月十一日,后金分八路进攻奉集堡,但未能攻克,二月十四日,进犯虎皮驿。老奴不断以兵力对沈奉各地进行试探性进攻。用以试探明军虚实。 四:沈阳之战: 1621年天启元年三月十日,努尔哈赤率八旗大举进攻沈阳。于十二日早晨到达设营沈阳城外,“十三日卯时,绵甲兵携盾车,往攻城东。明人掘堑十层,深一人许,堑底插有尖木。堑内一箭之地,复浚壕一层,壕内侧以一二十人始能抬起之大木为栅。栅内又掘大壕二层,宽五丈,深二丈,壕底插有尖木。壕内侧排列盾车,每车置大炮二门、小炮四门,第车间隔一丈,筑土为障,高至肚脐,障间设炮各五门。我军攻其坚城,辰刻抵城,即刻攻克,聚歼明兵七万。阵斩主将贺总兵官、尤总兵官及道员和副将、参将、游击等大员三十人,其馀千总把总等低级官员,不计其数。得其城,尽歼其兵。”[18] 清军携带攻城器具,大举入犯沈阳,并将沈阳攻克。 在老奴进攻沈阳前,不断派人伪作降附明军以为内应,贺世贤等没有详细查验一概收之为己用[19],多达三千人。二月兵科肖基即上疏质疑这些降夷为诈降[20],巡按张铨亦劝阻袁应泰认为不可轻收降夷,但是袁应泰不听。除了降夷,老奴还联络沈阳城内辽人为内应“以角楼火起破的系辽人为内应闻辽城中私通李永芳者凡数十家相与约期举事”[21]。 当日清军进攻沈阳,见沈阳城外布列壕沟、车盾火器,难以直接攻克,即以数十骑挑衅,尤世功家丁出击斩级四首。贺世贤贪功轻敌,第二日酒后携千余家丁不停劝阻出城作战,先被清军诈败引离城池,后被清军精锐骑兵包围,且战且退,到沈阳西门身已中四矢。此时先前投降的降夷内应将城门吊桥绳索砍断,贺世贤不能入城,有人劝他逃向辽阳,贺世贤以无面目见袁应泰为由,不肯逃走,被数十清军围攻战死在城外[22]。 后有传言贺世贤投降[23],当为误传“参将何世延者降奴遂讹为世贤云”,对比满文老档即知贺世贤已经战死。尤世功到西门救贺世贤,被清军击溃亦战死。因总兵官贺世贤尤世功战死,明军无人统御,内又有降夷和投靠清军的辽人作乱,沈阳于第二日被清军攻克。 五:浑河血战 当沈阳被清军进犯时,得到消息的明军奉集堡、虎皮驿驻军即按既定的支援计划向沈阳出发援救。其中,川浙兵驻虎皮驿距离较近,陈策与童仲揆领万余川军和三千浙军先到达浑河桥南,得知沈阳已经被攻陷,巡按张铨已传递命令给奉集、虎皮、威宁等地明军,要求撤退回辽阳。但是众将领接到消息后产生了分歧,周敦吉等石柱土司兵请战,力言“我辈不能救沈,在此三年何为?”[24],于是“石柱兵先进,渡浑河,诸营毕进”[25],石柱兵三千与酉阳兵四千渡河,其他川军随之背水作战,只留戚金张名世三千浙兵在河南。 此时清军发现明军刚渡过浑河,浑河两岸立营未定,努尔哈赤命令右翼四旗兵携绵甲和盾车出战。但是右翼四旗红巴牙喇精锐骑兵见川军尚未摆好阵势,想借明军立阵未稳冲击,于是在未披挂绵甲,又未等到盾车前来的情况下即向川军冲杀,不料川军作战能力远不是此前八旗所败明军可比,连续冲击三次“却而复前,如是者三”,被川军杀伤二三千人“兵部尚书张鹤鸣言浑河血战杀奴数千皆石砫酉阳二司土兵之力”,并且导致参将(三品)布刚、游击郎革、石里泰(从三品)[26],3名中高级将领战死。 努尔哈赤见清军与川军胜负难分,令左翼四旗兵一同围攻,另汉军李永芳以重金收买沈阳投降明军炮手,使用缴获的明军大炮轰击川军阵营[27],至川军阵营散乱,川军血战之下“诸军饥疲不支,遂被冲杀矣”[28]。其中,石柱土司三千兵死战不退全军覆没,袁见龙邓起龙和酉阳土司兵与周世禄所带川兵逃向浑河南岸,与浙兵合营。 击败川军的清军八旗渡过浑河欲歼灭浑河南岸的浙兵车营“掘壕布置枪炮盾车以待”[29],恰在此时,李秉诚[30]、朱万良、姜弼三总兵所携奉集堡、虎皮驿、武靖营及威宁营等地明兵赶到,派出一千骑步兵向正准备围攻浙营的清军攻去。“满洲雅松领二百健兵“迎击,见明军势大立即遁逃,被明军衔尾追击,明军一路放枪炮,雅松一路跑,直到跑入满洲皇太极大营。努尔哈赤闻报大怒,亲领兵至皇太极营,与皇太极一同攻击朱万良、姜弼之兵。朱万良、姜弼一触即溃,率骑兵不战而逃,一路逃回辽阳,清军一路追击到白塔铺返回。但是他们所携步兵未能逃脱,清军追击不上朱万良、姜弼,返回时将这些步兵击溃,其中即包括“武靖营”[31],《满文老档》描述这些明军“明三营步兵未携弓箭,俱执丈五长枪及锋大刀,身着盔甲,外披帛被,头戴棉盔,其厚如许,刀枪不入,然我兵冲入尽杀之”[32]。有人误认为此三营步兵是指浑河南岸车营,仅从满文老档描述明军装束即可得知,披棉盔重甲执长矛,且未带弓弩火器,这个形象与川军和浙兵都不相符。因此满文老档这里的所谓3营步兵(满文老档夸大了击败的明军兵力,实则只有武靖一营未逃脱)应该是指被张铨汇报未返回辽阳逃散的武靖营。 击败援军的清军回军攻击浑河南岸的浙兵营。清军使用盾车“前一层用木板,约五六寸,用机转动,如战车之制,以避枪炮;次一层用弓箭手,次一层用小车载泥土以填沟崭,后一层仍用铁骑,人马皆重铠,待我火炮即发,突而出,势若风雨”[33]浙兵车营以火器御敌,直至火药打尽,被八旗军攻破。 战后统计,石柱土司3000兵与浙营3000几乎全军覆没,酉阳土司兵阵亡一千余人,其余不到三千人逃回辽阳。最终酉阳土司经历浑河和辽阳之战,战损1700人,剩余2300人。“万历四十七年,令男冉天胤及文光等领土兵四千赴辽劄虎皮黄山等处三载角□羊奉集之围再援沈阳以浑河失利冉见龙等战死千余人撤守辽阳又以降夷纵火冉文焕等战死七百余人”[34]。 浑河之战,明将陈策、童仲揆、秦邦屏、戚金、周敦吉、袁见龙、邓起龙、冉见龙、雷安民战死,周世禄逃回。 朱万良、姜弼二将逃回辽阳被巡按张铨参奏,但考虑辽阳用人之际,请求戴罪立功[35],朱万良最终死于辽阳之战。 附录部分相对重要的史料截图: 参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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