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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学 ‖ 一路槐香

 巫山人文地理 2021-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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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寒料峭夜。梦里醒来,恍惚中鼻尖又闻到馥郁的香。

那是槐花。一嘟噜一嘟噜,粉白、饱满、热烈地绽放。

梦里的记忆,落在泛黄的时光里。从县城出发,自过了龙门桥起,一直到早阳、两坪、仙桥,眼目所见,沿线都是槐树。不晓得是刻意种下,还是它自由的繁殖生长,总归是这些槐树,填补了道旁大部分空间。秋冬时节,槐树挺着黑黝黝的枝干,嶙峋的手臂向上下左右肆意伸展。因为枯瘦,凭添了几分萧瑟味道。


我印象里的童年与老家,始终有着槐树的影子。成年之后曾听人说槐树乃是“木鬼”,至阴,寻常人家是不会植在门口的,称作“宅前有槐,百鬼夜行”。《聊斋志异·南柯太守传》里的大槐安国,就是槐树下的一个蚂蚁洞。但我童年时那路旁的老屋,门口院里确乎是有两棵老槐,树干粗得足够孩提的我双手环抱。树下也有蚂蚁洞,我们兄妹仨玩到无趣时,也曾或蹲或趴,伏倒在地,去看那忙忙碌碌总也不停的蚂蚁,却从未觉得槐树出现在我们院子里有任何突兀之处——因着槐树的易生易种,盘曲的公路畔早已遍生此树,生在农家院里,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就这样,槐树年年长着,槐花年年开着,我们在老槐树下玩闹嬉戏,渐渐长大。

有一年槐花初开时,常年在外的父亲回来了。父亲是跑长途货运的司机,大江南北来来去去,在这院子里也是这样步履匆忙。我们兄妹仨对父亲最深刻的记忆,是一本翻到破损卷角的中国地图。每每问及父亲,母亲就会翻开地图,拿织着毛衣的线针在地图上指指点点:“喏,你爸爸从这里,走这条路吧,这样走,到这里。”走多久,什么时候回呢?母亲也沉默。地图上一拃来长的距离,总要用掉一个月两个月的等待。每次父亲的身影出现在门口老槐下,对于我们家便是过年一般的日子。兄妹三人中,父亲最疼幺妹,每次出车回来,林林总总的小东西总是给幺妹的最多,惹我和哥哥背地里翻过不少的白眼。这回父亲回来,说起车子大修货源调整什么的,不太记得清了,只晓得他要在家休息一个来月。幺妹嘴甜又最会磨人,缠着父亲给我们做个秋千。于是,我们在浅绿的树荫下看着,父亲在约人高的地方绑上绳,扭成结,下面缚一块木板,一架秋千做成,供我们姐妹树下戏耍。幺妹稚儿心性,霸着秋千荡了几天兴趣就挪到摘桑泡儿、采野果上去了,于是我以陪她探险采果的允诺,换得坐在秋千上的自由。幺妹站在身后卖力地推,秋千渐渐晃起到高处,有新生的槐叶触到肩臂。来去晃荡间,槐花的香气忽远忽近,忽浓忽淡,偶有一串两串坠下来,落到脸上,像扑进了云朵里一般柔软。

那时的春末与初夏时光,比如今要慢要长。槐树有足够的时间立在路边吐芽长叶,徐徐开花。路是车轮反复碾过的黄泥路,尚算平整,好似一条赭黄的丝带在山间舒缓地起伏。路上也有星星点点的小坑,该是丝带遇着风,微微卷起的细小褶皱。车或人行在这样的丝带之上,总会下意识放慢脚步,不至太过匆忙。槐树就在这样悠长自在的时日里,把脚底的根吮吸起来的汁液,缓缓向外吐,吐出一大串一大串的槐花。

我曾经拾起过掉落的槐花仔细端详,失去了伙伴的簇拥陪伴,单朵槐花也不失柔美:灰红的花柄,粉白的五片花瓣环抱着,像一只扑翅的小白蝶;就算是花期已尽萎落了,也是一只瘦瘦的小黄蝶。倘若她们密密匝匝挤在一起,抱成团,挂成串,在微暖的风里一呼一应,那便是一派热闹风光。这边一嘟噜挤开了一溜树叶刚露出一张张粉嫩的脸颊,那边一嘟噜就拽着清风热烈地扭动着细细的腰肢;这边刚唱出两个甜糯的音节,那边早已咯吱咯吱笑开了眉眼。初夏的日光已有些灼烫,可是没关系,正好熏出她们身子里的香。站在树下仰起脸,深深吸一口气,从头到脚仿似被槐花洗过一般,道不尽的清爽舒畅。

槐花初盛,主妇们就忙活起来了。正是家里三五头肥猪缺食的时候,红薯还在地里铆了劲地长身子,地头野菜都被打猪草的机灵妮子们扫了个精光,玉米、麦子得拿来养跟红薯一样拼命窜个子的娃娃们,大片大片的槐花就是此时老天爷给的最好的馈赠。于是拿出长长的竿子,竿头牢牢绑一把弯月镰刀,踮起脚,竿子直伸到那一片白云中去。“嗑哧”一声脆响,一片白云飘落下来,小妮子们来打下手,躬身捋下一捧捧槐花,利落地放进身旁的大筐里。黄昏,炊烟起,槐花的清香就热腾腾地飘在半空里,落进哼哧哼哧肥头大耳的猪们的肚子里。不必担心断掉的槐枝,来年春天,它又会伸展着蓬勃的枝条,枝繁叶茂地立在那里,看不出一丝被攀折的痕迹。


母亲也会借来乡邻的竿子,照样折下一大枝槐花。我家没有养猪,采槐花是蒸糕用的。我们也会给母亲打下手,却是馋嘴淘气的时候多。母亲捋槐花的时候,我们就偷几朵槐花,拇指食指相对一捏,揭掉槐花的蒂,然后放到嘴边轻轻一吸,一股凉凉的清甜就滑进了口中;或者伸长双臂到筐底一捞,看槐花像扑腾着翅膀的小白蝶飞起又扑簌簌落下,几次三番,忍不住咯咯笑起来的时候,头上已经挨了母亲一记清脆的爆栗。

花意正浓时,蜂蝶自来。每到这时节,有养蜂人自远方遥遥而来,搁下蜂桶,放出蜜蜂,随蜂儿与槐花纠纠缠缠,你侬我侬,谈一场热烈的恋爱去。我家就曾经住过几个养蜂人,因着同样走南串北,父亲与他们总有说不完的话题。每天黄昏,养蜂人收好蜂桶,母亲总会炒两个小菜,烙个槐花饼,任他们就着白酒尽情谈笑去。或许是听不懂,或许是时日太久早已忘了,我并不知道他们聊过些什么,但每每听他们大笑声起,总会不由望向房顶青瓦,担心其中的某一块会承受不住这样剧烈的声响爆裂开来。好在这样的担心总持续不了多长的时间,花落之时,养蜂人又将启程,辗转另一场花期,带蜂儿去赴下一个甜蜜的约会。临行前留给我们的一壶蜂蜜,装下了熙熙攘攘一阵嗡鸣,是蜂儿对槐花诉不完的情话,香甜了我们家一个夏天的绿豆汤。

蛙鸣声声,夏意渐生。白色的小蝶慢慢枯萎了翅膀,轻轻悄悄地落进风的缝隙里。槐叶长得修长起来,于是我们又有了新的游戏——摘一片槐叶,覆上握拳的手,中间空出一个小洞,再将叶片抹平,另一只手利落地拍下去,响亮的一声,叶片破了,像炸开一颗小小的鞭炮。然而在茂密成荫的槐树下,还是会时时想念槐花的味道,想念母亲捋下槐花蒸出清甜的槐花饭、槐花糕,想念养蜂人傍晚时分与父亲闲谈奇闻异事时爽朗的笑声,想念那一片绿叶中结成的粉白粉白的云。这份想念,这片槐香铺满了我整个童年的记忆,以致于少年求学离家,多年后回乡,坐在行驶的汽车上,一路槐花馥郁的香气钻进车窗,瞬间就叫我热了眼眶。

袅袅秋风,岁月轮转。不见了黄泥路,不见了秋千架,不见了门口院里的两棵老槐,也不见了为年幼的我们搭起秋千架的父亲。惟每到五月初夏,棵棵槐树尚在,串串槐花依旧。我还能沉浸在这一路槐香里,编织一个无关更迭无关离别的甜美的梦。

春寒料峭夜。我在这恍惚中闻到的馥郁槐香中睡去。夜还长,我还能做一个梦。

梦里,槐花。一嘟噜一嘟噜,粉白,饱满,热烈地绽放。

(作者系县平湖小学教师、县作协会员)


原文刊载于县作协微信公号“巫文弄墨”(ID:wszx369621908),欢迎关注,方便阅读更多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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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主 编:刘庆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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