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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观飞:挥舞扦筒的岁月

 新用户7391BFGL 2021-01-22

挥舞扦筒的岁月

作者/李观飞

  1990年的春末夏初,花红柳绿,和风柔暖,我来到了粮食企业上班。开始了近十年的挥舞扦筒的岁月。
  扦筒者,取样器具也。浑圆光滑的木柄,前面是油光铮亮的,长四十公分左右的金属取样筒,由粗而细呈锥状,厚厚的铁皮裹着沟槽,顶端尖尖,银光闪闪,握在手里如一柄长而锋利的匕首。
  扦筒,我敬仰久矣!
  手握扦筒,我向往久矣!
  它是粮食职工权威的象征!农民们视之如尚方宝剑,肃然起敬,甚至惊慌失措,惶恐色变。
  手握扦筒的人,农民们五分怕,五分恨。
  我成了其中的一员。
  我家也有几亩田,也排队卖过粮,见识过手握扦筒的粮食职工对农民的生杀予夺大权。也曾和农户们一样对他们嫉恨过,诅咒过。
  初上岗,称磅,开码单,对手握扦筒的前辈是羡慕嫉妒恨。渴望着有朝一日能够握到那神圣的扦筒,就像新兵蛋子倾慕连排长腰间的手枪。
  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我握住了梦寐以求的扦筒。
  于是,在农户们虚情假意实则愤恨的讨好笑容里,我假模假样一本正经地握着扦筒慢条斯理地走向长长的卖粮队伍。喧闹的人们立即鸦雀无声,唯恐惊吓了“圣驾”。争先恐后地递上香烟,我挥着扦筒谢绝,但还是被“强奸民意”地递到我的手中,这样他们才觉得心安。我照例一扦筒狠狠地往麻袋或编织袋捅去。随着袋子的撕裂声,响起的是大姑娘小嫂子的惋惜声:“哎呦,戳轻一点哦,把袋子都戳破了!我解开给你看。”旁边坐着的司磅的和开码单的同事不失时机地开了口:“你就是解开看了,戳还是要戳的。”说完,满脸坏笑,一齐挤眉弄眼。大姑娘小嫂子红了脸,哭笑不得。我也羞红了耳根,人家也还是“大姑娘”呢!


  那年月,手握扦筒在手,哪里都有人笑脸相迎,走错了路,都有人老远打招呼。我的几个同事不知天高地厚地宣称我们是“见官大一级”。就是小官员也对我们笑容可掬,客客气气,他们家和亲戚朋友少不了要卖余粮,县官不如现管。验完几十车粮食,我岔开的手指间都是香烟,耳朵上也插着香烟。我便扔给抽烟的同事和请来帮忙的小工。自然有人为了能在扦筒前顺利过关和得到好价格,偷偷地往我的袋里塞几包烟甚至整条烟,天地良心,我真的少有“笑纳”。
  被农户请回家喝酒那更是家常便饭,司空见惯。去了都是盛情款待,大钵装肉,大盆盛汤。鸡鸭听说我们要光临都吓得魂不附体魂飞魄散,晚上不敢回鸡窝鸭棚。农户们总是变着法子劝酒,把我们灌得晕晕乎乎头重脚轻,个个如红脸关公。一年正月末,我们在一农户家吃中饭回来,我不胜酒力不慎跌进了路边的池塘里,便人事不知了。晚上嘴渴醒来,吓了一跳,竟然是赤条条地缩在热被窝里,脚下的盐水瓶里水还是热的。原来是同事们把我从冰冷的水里拖上来,抬回了宿舍。看着地上湿漉漉的棉衣,想着哥们从刺骨的水里把我拉起,几个人合力把水淋淋的我抬了几里路,我百感交集。


  吃人家的嘴软,等人家拖来了一大车稻子,都不愿去拿扦筒了。无可奈何地上前,戳了几扦筒,如果质量还马马虎虎,就心照不宣地收了,价格也不会低,轻声告诉他下不为例。如果确实水分太高或者杂质太重,那也只好厚着脸皮一脸严肃地拒绝入库。知道农户心里在骂我们摸摸油嘴就不认人,也不敢造次。悔不该当初禁不住酒肉的诱惑,吃了饼子套住了颈。
  虽然是一年到头敞开收购,但也就是收油菜籽,早晚稻的时候忙碌。其余时间都是零星收购,清闲时,大家便打牌。我既不会打王三八二一,也不会跑得快,拖三子五十K,便躲到宿舍里看小说。牌战正酣,最怕有农户来卖粮。农户们也识趣,不敢大声喧哗,只好耐着性子陪着笑脸观战,哪怕家里菜地要浇水,稻田要施肥打药,甚至是草堆起了火,也只好“稍安勿躁”。等一局终了,赶紧一人发上一根烟,陪着小心请我们验质过磅。多数时候,我们会按章操作,农户满意而归。但不巧哪位哥们输了牌心情不好,那个农户袋子上可能要多几个洞,或者免不了要上风车或者再晒半天。争辩无益,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好“遵旨”而行。心里恶狠狠地咒骂着,哪怕恨得牙痒痒,也不敢骂出声来。站在屋檐下不敢不低头,家是搬不走的,粮食是年年都要卖的,“狗日的,龟孙子”是撵不走的。只好委曲求全,忍气吞声。


  我们都吃住在大院里,洗衣浆衫是最恼人的事情。于是乖巧的小嫂子大姑娘便给我们代劳。有经验的老职工在宿舍里搓洗好衣服放到桶里,插上一根棒槌。听到大姑娘小嫂子过来喊收粮,便爽快地答应着:“等一会啊,我把几件衣服洗了就过去。”小嫂子大姑娘会不约而同地接过塑料桶到池塘边去洗。回来了,顺利地过磅结算,皆大欢喜。
  领导在大会小会上要求我们严把入库粮质关,不收人情粮关系粮,和医院里要求医生拒收红包一样。农户们请我们吃饭喝酒,不就说为了卖粮有所方便?我们都食人间烟火,都有七大姑八大姨,手握扦筒在手,拐弯抹角的亲戚都热乎起来了,还有小官员,机关单位的工作人员……所以收人情粮关系粮是不可避免和必须的。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哪里有压迫哪里就有反抗”,他们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于是经常有人和我们吵闹成一团,“武斗”时有发生。我们被愤怒的群众揪住衣领抵到墙壁,被他们挥舞着扁担撵着满院子跑也不止一次地上演。每当此时,周围的群众会结成统一战线,他们为同伴们助威,摇旗呐喊,和我们熟悉的农户不出面,但幸灾乐祸暗暗使劲。我初到一粮点,手握扦筒便准备严控粮质关。一位身强力壮的帅小伙便要对我大打出手。一旁的同事见他穿着军用背心,立即上前,告知他们都是退伍的战友,相逢何必曾相识?于是握手言欢相,一笑泯恩仇。二十多年过去了,我和那个兵哥哥关系一直不错,可谓不打不相识。他在小城里开“老兵快餐”,我多次“光临惠顾”。
  一群光棍在一块,百无聊赖时,调小妹那是顺理成章。生得嫩模嫩样的姑娘随着家人来卖粮,从进大门的那一刻起,我们的眼球便被吸引过去,你一言我一语地评头论足,把人家姑娘盯得面红耳热不敢抬头。手握扦筒的哥们会绕车三匝,左戳一扦筒,右戳一扦筒,一粒粒稻子扔进嘴里咬了吐出来,哪怕姑娘的家人又是递烟又是说好话,就是听不到“金口玉言”,不给一个收还是不收的准信。伶俐的姑娘上前对他一句柔声软语或者嫣然一笑,立竿见影,“恩准”收购。


  初夏的一个中午,一位膀大腰圆的姑娘用自行车驮来一袋小麦。一哥们用扦筒取出几粒小麦左看右看就是不表态,把个姑娘弄得心里发毛。最后哥们说小麦不饱满只能给三级价格。姑娘的圆脸顿时涨得通红,争辩说:“我的小麦粒粒都壮实,胖得沟都没有了!”她的话音刚落,我们哄堂大笑,姑娘一下子被笑蒙了,等醒悟过来,脸像猪血浇过一样,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于是哥们按高价收了小麦。那姑娘骑着自行车飞也似地跑得无影无踪。
  虽然那个时代的优越感让我们有所迷失,但我们大多数人都保持了忠厚善良的纯真。我们给老弱病残的农户以优先收购,伸手助他们一臂之力上下车,给不堪炎热的农户发十滴水仁丹,寒风里让农户加一杯热水........农户们总是连声道谢。
  挥舞扦筒的岁月正值我风华正茂的青春时光。在和农户的交往中我更深层次地了解了他们的勤劳质朴和艰辛,我由稚嫩渐渐走向成熟。后来的日子里,我常常为那时候的许多言行而懊悔。那些在我们面前恭谦的叔伯婶娘们现在都步入暮年了,他们都在享受孙儿绕膝的天伦之乐吧?那些为我们洗衣被的大嫂子早应该娶媳嫁女当奶奶外婆了吧?那个胖乎乎的卖小麦的妹妹也应该人到中年是否更加丰腴富态了?请你们宽厚的胸怀忘却我们当初的不逊言行,在你们的心田里永远记住我们的青春朝气吧!祝愿你们一切安好幸福永远!

责编:丁松  排版:夏显亮

作者简介

 李观飞,安庆市作家协会会员。小说散文见于报刊和微平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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