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言云,树大分丫,儿大分家。1982年春,正值农村分田到户的第三个年头,我从12口之家的大家庭裸出来,开始经营四口之家的小家庭。居家过日子,当务之急必须筹建四口之家的栖身之地,东凑西赊好不容易才做了四间土墼房子。为了防止发大水用石头垒基脚,超出前些年发大水的最高水位。 世事难料。1983年家乡遭到50年不遇的特大洪水,田淹屋倒,颗粒无收。头年做的新屋,翌年发大水,村庄的房屋几乎倒光了,有幸的是我那四间房屋虽然进水,瓦都全部卸了下来,但最高水位恰未超过石头基脚,因此没有倒塌。水退后把瓦重新盖上就可以继续住,然而锅灶被水淹倒了,没有锅灶做饭怎么解决四口之家的一日三餐呢?土地淹没在白浪滔天的洪水之中,又没有地方打修灶的土墼,我只得在邻庄地势较高、没被水淹的田里打了土墼。趁退水之机,借别人的小鱼船将土墼运回家准备请砖匠修灶。可是,那年发大水家乡淹倒了几百户人家的房屋,灾后重建砖匠太忙一时抽不出工夫上门修灶。我分别登门找了几位砖匠修灶,得到的回复几乎是一致的,就是抽不出时间,屋场子一家接着一家,修灶只能延迟。从青年时代起,只要我家请砖匠修灶都是我打下手,耳闻目睹砖匠修灶的全过程。我留心观察不同砖匠修的锅灶,有比较就有鉴别,显而易见,各具特色。基于我替砖匠修灶打下手是生活中的常事,对修灶的步骤与要领耳濡目染烂熟于心,仿佛胸有成“灶”,我寻思修灶的材料主要是土墼,又没有什么技术含量,有目不识丁的老农也能自己动手修灶,况且我还是一介教书之人,何难之有呢?我跃跃欲试能否抓住机遇挑战一下自己,亲身体验一下修灶的乐趣。立秋后,洪水缓缓退去,村庄稍高的地方渐渐露出水面,倒房户陆续返回,筹划灾后搭棚做屋过冬的事宜。于是,我在悄悄地酝酿自己动手修灶的初步方案。其实,家里备有修灶的砖刀、泥踏、泥托板等工具,那是我平时动手做猪圈、厕所、鸡寨、砌稻仓的工具。妻子似乎看出我心思,不屑一顾地对我说:“你哪有修灶的经验,别土母蛇咬石磙白费一番毒力吧!”我说:“哪倒不一定,试试看,万一不行,不就损失一些土墼吗?”俗话说得好,万事开头难,知难却不难。没有现成的图纸,却有心中的雏形;没有成功的经验,却有足够的信心。我静下心来厘清修灶的思路,暗暗地告诫自己,只许成功,不可言败,勿让别人看笑话。说干就干,雷厉风行,是我为人一贯的风格。我将大小土墼搬进厨房,做好刀口泥,搋熟草筋泥,搅匀石灰泥,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平时站三尺讲台的一介教书先生,今天居然干起泥水匠的活,简直令人不可思议。分解工作量,第一天完成锅灶的底盘任务,第二天完成锅灶的上盘任务。我既要做砖工,又要做小工,俨然一位修灶的砖匠,码锅脚,砌锅厢,砌台面,一会儿砌土墼,一会儿敲敲打打,一会儿上草筋泥,忙得不亦乐乎!翌日,我吃过早饭动手竖牌坊,那真是看花容易绣花难,低估了竖牌坊的难度。小土墼只有两公分厚,横向要砌成弧形,纵向又要垂直于地面,土墼不可同缝,破缝砌一米多高空心牌坊谈何容易。刚砌两圈小土墼,刀口泥重了滑溜走样子,刀口泥轻了又黏连不上,令人棘手的事接踵而至。我像一只泄气的皮球,当初修灶的那股激情瞬间消尽了一半。我放下手中的砖刀,耷拉着脑袋,瞅着那半截牌坊,理性地分析原因,暗暗地鼓励自己绝不可半途而废。于是,我稀释刀口泥,在小土墼上粘适量的刀口泥,耐着性子砌还是不尽人意。原来刀口泥的泥路要薄一点,砌一圈稍干变硬后才能往上砌,这样就不至于发鼓走样子。那真是印证了“一门不到一门黑”的民谚,别小觑泥水匠的手艺,其中的门道概莫能言。欲速则不达,修灶亦是如此,看来做任何事都必须把握好一个度字。难者不会,会者不难。有时刚砌上一块小土墼,觉得不合适又拆下来,一会儿砌,一会儿拆,用了整整一上午的工夫,才勉强把牌坊砌好。我匆匆地吃过午饭,趁热打铁,上草筋泥,主体出白,上石灰泥台面,连喝水的工夫都用上了,忙得屁股打罗柜。前后用了两天的时间,一堂灶终于在忙碌的身影中大功告成了!连续两天高强度的劳作,虽然遇到令人料想不到的棘手问题,几根手指磨出血泡来,腰酸背痛,精力透支,但是在我的心灵深处有一种说不出的欣慰。当我端详自己动手修的这堂灶时,成就感油然而生。当我们一家四口人品尝着新锅灶做的第一顿菜饭时,一股幸福的暖流在我心头流淌。此时此刻我仿佛获得一种从未有的感受,袖手旁观者无法体会到的,学会多面手,遇事不求人。在现实的生活中我们面临着许多挑战自我的机遇,如果敢作敢为距成功只有一步之遥,这难道不是事实吗?有一位老砖匠,恰巧在我们村庄一户人家做房子,听说我动手修灶,他根本不相信,特意跑过来探个虚实。午饭过后,老砖匠手端一个搪瓷茶缸,笑眯眯地走进我家的厨房里,上瞅瞅烟囱,下瞧瞧灶洞门,先端起锅看看是否夹沿,然后用手指敲敲牌坊。然后,笑呵呵地说:“嗨嗨嗨……拿粉笔在黑板上写字的教书先生,也能拿砖刀修灶,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谁能相信呢?”说着他张开粗糙的大手一会儿拃一拃锅台的高度,一会儿拃一拃牌坊的厚度,一番比比划划。他沉思须臾,若有所思地说:“老师啊,我是做手艺的人,说话不会转弯抹角的,如果锅台与牌坊整体再瘦身一圈,就会显得秀气一点,那将是两个哑巴睡一头好得没话说呢!不过话又说回来,我带的徒弟学手艺两三年,有的也不一定能拿砖刀修灶呢,还是有文化的人聪明哪!”我羞涩地说:“老师傅您谬赞了,我多次登门请你们修灶,可是你们手艺人太忙了,就是腾不出工夫来。我哪是修灶呢,是用土墼码个灶台应急而已,好解决一家人一日三餐啰!” 可能是牌坊上线条画颇具特色,引起老砖匠的注视,他问我用什么笔起线这么直,又用什么颜料画的画呢?我对他说:“毛笔太软起线画不直,排笔毛硬画直线最理想,用多色广告颜料画画色彩才会鲜活艳丽呀!”当即,我将那两支旧排笔,半瓶的红黄广告颜料送给那位砖匠老师傅。后来他还利用上街的机会,跑到学校向我要几支旧排笔。我对这堂灶颇具情感,台面裂了几条缝都舍不得拆,中途换过了几次水泥台面,我们一家人在炊烟袅袅、人间烟火的味道中度过了八个春秋岁月。九十年代初,我家建了两层的小楼房,家乡也通电了,从此告别了柴锅做饭的历史,开始走进电气化做饭的时代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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