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归去来兮（86）

有时候，你越担心失眠就越是睡不着，所以索性不怕了，把助眠药放在枕头旁，看着卡夫卡的《变形记》。

“某个早晨，格里高尔·萨姆撒从不安的梦境中醒来，发现自己在床上，蜕变成一只阴森巨大的害虫。”我轻声读着，屋顶的灯冷漠地把我照着，我就像个溺水的人，被灯光淹没，被屋外的黑夜淹没。既然逃不出去，还不如随遇而安。我告诉自己。

我在无声的夜里随着时间的流动，随波逐流，有时候轻的像一片枯叶，有时候重的想西西弗斯退过的石头，书上没有人说过那颗石头最终去了哪里，我却知道它一定是被水带走了。每一块山上的石头迟早都会被水带走。我想是的。

就像每一个体面的从我身边经过的努力养家、整日奔波的人，他们虽然没有在梦里变成什么，但水一样的日子还是带走了他的健康和心气。他们的壳柔软如丝，结在一张城市的网中。随波逐流，随遇而安吧，我听见他们的内心在说。

那些每天早晨从楼梯口走出来的人有的像觅食的蚂蚁，有的乘着车，让我看到了蜜蜂的翅膀，在晨光露水里闪耀着光芒。那时候，我就知道庄子为什么会梦见自己变成了一只蝴蝶，而不是蜜蜂甚至蚂蚁，因为只有蝴蝶不会忙碌于给自己的家里带回来甜蜜，储藏下食物。那自由的飞翔的蝴蝶从不自卑于一个毛毛虫的出身，也不汲汲于一朵又一朵地忙碌采集那看不到的甜蜜，她以天地为家，用阳光清洗自己的翅膀，遇见了爱情她追逐盘旋于阳光之下，碰见了风雨她就藏身于指头叶下，她的世界就是整个世界。我知道，只有庄周懂得她细微的灵魂。

然而天下熙熙攘攘，人间琐琐碎碎，谁又能只为自己活着？

再光鲜的身体里都会有咬牙坚持的疲惫和累，再体面的人生里都有不愿揭开的秘密和重负，别羡慕什么阳光下的斑斓人生，能在疲惫的夜里安然入睡，做个蝶翅般轻盈无绪的美梦就已经很幸福了。

其实，我根本不怕睡醒后变成一只可怕的害虫，我担心的是写完这些后，我还得把枕头边的药喝下肚子，继续等待那个彩色的梦，在黑夜里默默绽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