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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 别 汪 澜||上海 贝贝不吃不喝多日了，毛茸茸的小脑袋耷拉在窝沿上，四肢僵直，别说进食，甚至连抬头喝水的力气都没有了。贝贝患的是脊椎病，不断生长的增生物严重损伤了它的运动神经，经过治疗，时好时坏地拖了两三年，可这次发病用了许多办法都不见好转，14岁的贝贝在犬类中已属高龄，发病后连带脏器一并出现了衰竭。之前跟医生有过约定，等到它实在熬不过去的时候，帮它做个解脱。贝贝一直非常坚强，病得再重也未见它吭一声，可昨天晚上，大概它实在疼得受不了了，第一次“嗷嗷”地叫唤了一整夜。看着它痛苦无助的样子，我们下了决心，准备送它走了。 早晨起来用热毛巾帮它擦洗干净身体和毛发，换上新买不久的红白条的小衣服，泪水止不住地哗哗流淌下来。贝贝似乎预感到了什么，伸出舌头舔了舔我的手，很平静地注视着我们，似乎在帮我们做最后的决定…… 和贝贝的首次相遇是在2014年前的元旦。一位朋友家的母狗生下两只幼崽，急于送人，老公拉上我执意要去看看。他喜欢小动物，早就希望养条狗，但我因为怕狗，对他的想法一直比较排斥。走进朋友家门，两只刚刚满月的小狗狗晃晃悠悠地朝我们走来，走在前面的那只径直跑到我的脚边。我小心翼翼地捧起它，那么弱小，那么柔软，像个肉乎乎的小绒球，触摸到它的一瞬间，感觉心都融化了，这大概就是所谓天注定的缘分吧。很自然地，它跟我们回了家，因我们一家都视它为小宝贝，便取名为贝贝。 长到七八个月大，贝贝褪去了胎毛，出落成一个帅气的小伙子。贝贝的亲爹是博美和京巴的杂交狗，妈妈是纯种的博美，可以说它拥有四分之三的博美血统。它的个头比博美要大一些，四肢修长，不似博美更不似京巴的腿脚那么短小，却继承了博美蓬松的毛发。它的被毛是黄白相间的，四肢和前胸是纯白的，尾巴大而蓬松，形似秋天的芦花，行走时尾巴高高翘起，像旗帜般迎风招展。阳光下，它身上的白色毛发会像银针般地闪烁，常引得路人驻足夸赞。贝贝最生动的还属头部。它的脸型既不像博美的尖突，也不像京巴的扁平，它有着像猴子般突出的前额，鼻梁微微塌陷却恰到好处地在鼻端翘了上去，鼻头顶着个黑色的小肉球。嘴两边的毛色并不一致，一边白色，一边黑色，连带着胡子也是一边白，一边黑，有一点滑稽，却平添了几分稚气和有趣。最迷人的是它的眼睛，像熟透了的葡萄一般又黑又亮。记得曾把它的照片发给一位朋友，朋友惊叹：这眼睛简直就像婴儿般明亮纯净！贝贝有着博美一样的三角形的小耳朵，但并不经常竖起，而是软软耷拉在头顶，随着身体的运动上下忽闪，像是雏鸟的一对小翅膀。 贝贝的有趣和美丽使它成为我们小区和它常去玩耍的绿地里的小明星，也因此收获了不少赞美。绿地里晨练的大妈们说，贝贝蓬松的臀部，细细的长腿，走起路来一扭一扭的，活像是穿高跟鞋的女人；健身房的服务员说：“看，贝贝在笑”，它咧嘴喘气时，嘴角微微上扬，真的像是在笑；我们公寓里有一位开服装店的邻居，说她每次电梯里碰到贝贝，这天的生意就会特别的好。贝贝的粉丝中有一位胖阿姨，一天她等在贝贝散步经过的路口，说，过两天在上外读书的女儿放假了，想借贝贝拍几张照片。我们欣然应允。那天，贝贝极其配合，和小美女一起拍了一组靓照。女孩儿带给贝贝一根火腿肠作为答谢，这成了贝贝的第一笔出镜酬劳。 贝贝虽不是名犬，却有着不一般的气质。我们特别喜欢贝贝在雪地里的一张照片: 大雪纷纷扬扬地下着，贝贝挺胸昂首迎风而立，那气势，像是一头威武的小狮子。甚至在大小便时，贝贝也不失优雅。撒尿的时候，它喜欢选择高大的树干，上身挺直，踮起一只后脚，另一只脚则向一旁呈90度直角笔直伸展，那姿态，真像是跳芭蕾。 跟所有拥有宠物的家庭一样，贝贝给我们带来无尽的欢欣和安慰。贝贝首先成了儿子的朋友和玩伴。贝贝幼年时，正值儿子考学的关键时段，没完没了的测试和做题，压力之大可想而知。儿子做功课时，贝贝喜欢趴在它的脚边，时不时体恤地用脑袋蹭一蹭小主人的腿肚子。儿子功课做累了，也会将它抱起来抚弄一会儿，放松一下紧张的心情。早晨闹钟响过儿子没有动静，贝贝会跑过去舔他的脸，拉他的被子，直到把他叫起来。后来儿子离家住校，贝贝想念它时，会跳到小床上，用爪子将被头处刨出一个窝，趴上一会儿，那里面有它喜欢的哥哥的气味。 贝贝非常机敏，无论白天黑夜，无论是在吃饭还是在玩耍，只要门口有些许响动，它都会跳起来冲过去一探究竟，恪守着它看家护院的本能和职责。贝贝的感觉之灵敏，常让我们感到不可思议。我们住在十楼，好多次老公从外边回来，还没进电梯它就有了反应，摇着尾巴早早地等在了门口，而我们通常是在几分钟之后，才会听到电梯铃响和钥匙开门的声音。贝贝迎接家人的方式是惊天动地的，特别是当它独自在家的时候，如果谁先打开房门，它就像疯了一般地扑过来，一个劲地往你身上蹿，嘴里上气不接下气地发出叽里咕噜的声音，像是在埋怨怎么那么长时间才回来，一直折腾到你弯下腰，让它亲到你的脸，或者把它抱在怀里摇晃，它才会安静下来。 贝贝也有恼人的时候。都说狗狗只认一个人为主子。在我们家，这个主子是我的先生，它的爸爸。这也公平，因为他照顾、陪伴它的时间最多最长。先生退休后，无论刮风下雨坚持每天早晚两次带贝贝去绿地遛弯，陪它玩耍，为它做好吃的。贝贝特别依恋他，老公也格外宠它。有阵子，老公晚上刚一上床，贝贝便紧跟着跳了上去。这下我可惨了，只要我一靠近床边，贝贝就冲过来阻拦，似乎这是它和爸爸独享的领地。虽然我知道它未必真会咬我，但它龇牙咧嘴的样子，的确让我有些害怕。我指挥不动它，便和它斗智斗勇，一面用肉条调虎离山，一面用靠垫作盾牌，以最快的速度迅速钻进被窝。遇上这样的荒唐事，先生总是呵呵笑着，至多装模作样地呵斥它几声，见我生气了，就劝我说它不懂事，别跟它一般见识。 可贝贝也有让我得意的时候。每当我在书房写字桌前坐定，先生唤它，它肯定不理睬，而是会跑到我跟前，扒着我的腿，要我把它抱在身上。如果先生加重语气，它会鸵鸟一般地将头钻进我的臂弯里。我们一直不理解它这样做的缘由，或许，贝贝前世也是个读书人呢！但每当这个时候，我便会生出小小的得意，而贝贝寻求保护的天性，也让你对它生出更多的怜爱。 从一开始我们就把贝贝视为家庭的一员，无论走亲访友还是出门游玩，只要是自驾出行，必定将它带上。家庭聚会等重要的场合，只要有可能，都会带它出席。一次妹妹带着洋夫婿回国探亲，一家人在照相馆拍全家福，我们抱着它一起拍了照。这些年，贝贝随我们去过不少地方。为了方便出行，我们特地为它买了一个车载的布兜，可以固定在座椅上，这成了它的专座。贝贝容易晕车，路上它常常蜷缩着身体，有时还会呕吐，我们知道它并不好受，但只要一到达目的地，它立马活蹦乱跳起来。贝贝喜欢乡野的气息，一次我们在安吉爬山，贝贝始终走在我们前面，遇到陡峭的石阶，贝贝爸爸便将它抱了起来。记得旁边走过一对小情侣，女孩儿看见贝贝，对男友撒娇道，你看，我还不如这只狗，狗狗累了有人抱，我只能自己爬…… 贝贝没有白白享受家人的呵护关爱，它也在尽力为这个家尽自己的一份职责。一次奶奶来我们家，跟爸爸说话时贝贝突然冲着奶奶叫嚷起来，原来奶奶一边说话一边比划着什么，动作的幅度有点大，贝贝担心爸爸受到伤害，于是表达了不满。开始我们以为它只对爸爸特别袒护，后来发现谁对谁不敬，它都不乐意。有时爸爸为了逗它玩，佯装对我或者哥哥拍打几下，贝贝也会跳起来对着它一阵狂吠。我们明白了，贝贝是家庭和睦的小卫士，无论是谁，要想欺负别人都是不能容忍的，这是贝贝的是非观，它在用自己的方式维护着这个家庭的安宁与和谐。 就是这样，贝贝年复一年，日复一日给我们这个家带来了无尽的欢乐，特别是在儿子留学出国，先生退休之后，它更作为最忠诚、最亲近的家人陪伴我们左右，帮我们排遣孤单和寂寞，给予我们莫大的精神慰藉。人们常说狗是人类最忠实的朋友，而我们则视贝贝为亲人，视它为我们可爱的小儿子。虽然无需像操心孩子一般没完没了牵挂、担忧它的人格发展，它的学业、工作，甚至婚姻大事。它的使命似乎就是给你带来快乐，带来安慰，却没有更多的索取。 然而狗狗的不幸在于它过于短暂的寿命。14岁对于人类而言正是花季年华，可对于犬类，已接近它生命的终点。贝贝十岁过后，精力、活力明显不如以前了，打盹的时间长了，毛病也渐渐多了起来，特别是脊椎病，严重妨碍了它的行走，限制了它的行动。最近两年，贝贝在家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是蜷缩在窝里的。我们常常发现它的窝会不断地变换位置，原来它一直注视着家人的一举一动，无论你在书房、客厅还是厨房，它总有办法将窝移动到一个看得见你的地方，就这么默默地注视着你，陪伴着你。 随着我们相继步入中老年，我们也尝到了腰腿犯病的痛楚，知道那滋味很不好受。贝贝的病情比我们严重得多，但它很少叫疼，它是怕叫出声来让我们担心，让我们难过吗！ 终于，昨天夜里它开始哼叫了，声音并不吵人，“嗷嗷”地憋在喉咙口，但每一声都如刀剜一般刺痛我们的心。我们明白，告别的时间到了。 给贝贝收拾停当，临去医院之前，贝贝爸爸提议带它再去一次绿地，让它最后看一眼它平日玩耍嬉戏的地方。 抱着贝贝踏上绿地的木栈道，迎面走过来几位小姑娘。要在几年前，贝贝是会扑过去跟她们亲热的。贝贝似乎对漂亮姑娘特别感兴趣，它的影集里，有不少跟美女的合影。记得有一回，一群初中女学生在栈道上与贝贝相遇，被它的可爱吸引，争相抚摸它。贝贝爸爸说，想让贝贝亲亲你们吗？女孩们连说愿意。在一片嬉笑声中，姑娘们排好队，逐个接受贝贝的亲吻。 栈道的下方是一片茂密的草丛，这是野猫出没的地方。记得贝贝小时候，涉世不深的它不知江湖凶险，对任何事物都充满着好奇。一次它追着一只猫咪进了草丛，不一会竟惨叫着从里面逃了出来，眼角和肚皮上有被抓伤的印痕。也许贝贝只想跟猫咪玩耍打闹一番，没想到猫咪动了真格。犬类世界的争斗法则是落败的一方只要倒地投降，优势的一方就会罢手，或许贝贝斗不过猫咪倒地认输亮出了肚皮，可猫不管这些，照样给了它一巴掌。有了这次的教训，贝贝再也不敢招惹野猫了。 走过红色的塑胶步道，前方是一片大草坪，这曾经是贝贝撒欢的地方。年轻的时候，每次带它来这里，它都像个矫勇的运动健将，在草地上不知疲倦来回穿梭，跟小伙伴们尽情地追逐翻滚。有一次它玩疯了，爸爸怎么喊也没反应。爸爸生气了，自顾自往前走，然后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观察它的动静。贝贝玩了好一会儿，突然想起该回家了，却不见了爸爸的身影。只见它像没头苍蝇般地四处乱蹿，最终爸爸不忍看到它惊恐的样子，从大树后面走了出来。贝贝知错地匍匐在爸爸脚下，舔着它的裤腿。此后出门，它再也不敢离开爸爸的视线了。 我们抱着贝贝，沿着它日常散步的路线在绿地里走了一圈，最后来到一丛鲜花跟前。贝贝是喜欢花草的，尤其喜欢花草根部泥土的气息。记得它小时候，只要我们不在家，它把阳台花盆里的土刨得满地都是，看到它嘴上，脚上满是泥土，两眼无辜地眨巴着，那个呆萌的模样，让我们又可气又好笑。 我们让贝贝躺在花坛前的绿草地上，让它再一次亲近它喜欢的青草地，再嗅一口它喜欢的泥土的芬芳。贝贝费力地仰起头，宁静地望着我们，眼睛里没有责备，没有抱怨，有的是一如既往的依恋和信任，这样的眼神多少减轻了一点我们的自责和歉疚。 贝贝将要去的地方，一定有更大的草坪、更美的鲜花、更多的小伙伴，那里不会再有凶险，不会再有病痛。 贝贝，你在那里等着我们。如果有下辈子，我们还是一家人，你还是我们的小宝贝，我们也还是你的爸爸妈妈…… 2018年1月10日 插图/作者提供 作家简介 汪澜，资深媒体人，曾任文汇报副总编辑，现为上海作协副主席。 长｜按｜二｜维｜码｜关｜注 用诗和远方，陪你一路成长 不忘初心，砥砺前行 冬歌文苑工作室 公众号 hyd19671125 微信号 hyd196711 邮箱183074113@qq.com 征 稿 征稿要求：散文、杂文、小说、诗歌等，一般在四千字以内。必须原创，必须首发，欢迎自带插图和配乐，一周内未收到用稿信息的可转投其它自媒体。文责自负。 稿件请用word附件形式发至：183074113@qq.com，并注明姓名、笔名、微信号、作者简介及照片。从即日起，给作者发放稿酬，文章刊出一周后通过微信发放，请加主编微信hyd196711。稿费全部来自赞赏，10元以上（含）的80%发给作者本人，其余留为平台维护。七天内阅读量超过一千的，另奖励20元；超过两千的奖励50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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