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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声的故乡 | 康松广:相声要在雅的基础上表现幽默,不是一上台就胡说八道

 郑捕头 2021-02-05

康松广老师的相声《颠三倒四》印象极深,我认为作品中有一种非常了不起的意识流。一个人说话前言不搭后语生活中比较常见,但前后不搭并不见得精彩,更不见得能出包袱儿,康老师妙就妙在他将这样说话的场景放大、夸张、重组,从而制造出一种意想不到的喜剧效果。
康老师是典型的回民,采访地点就约在牛街附近的一家咖啡馆。康老师个子非常高,戴着黑边眼镜,脸上皱纹不少。他回答问题非常认真,尤其说到相声创作有自己深刻的体会。相对于台前演出,其实他幕后创作的作品更多,为姜昆、李金斗等很多人都写过作品。
关于表演的底线问题,他说的话让我印象很深。他说,如果旁边坐着儿媳妇和我闺女,我能张嘴就胡说八道吗?我跟家里人都不敢说的话,我凭什么拿台上说去?
他认为这还是演员能力和功底的问题。这些人不能在比较文雅的基础上生出幽默,不能从人物性格和语言技巧上产生让观众有共鸣的包袱儿,因此就只能说那些更粗俗、更直接的包袱儿。
康松广老师这些年在北京周末相声俱乐部常有演出,但他几十年来并不是一位专业相声演员,而是一直在图书馆工作,说相声也没有大红大紫过。对此他说自己并不遗憾,自己性格就是这样,无欲无求。
采访几天之后康老师约我在陶然亭地铁口见面,送了一本他的相声文集给我,里面收录了他几十年时间创作的作品。康老师抽着烟,站在地铁口和我聊了一会儿。他说文集出完这些年他又写了不少,还准备再出一本。见面当天晚上康老师还有演出,和我聊完他钻进地铁和其他演员在约定地点集合,再坐他们的车一起去演出场地。
康松广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康松广访谈录
康松广:1948年生,北京人。自幼学习相声表演,受到王长友、王世臣、罗荣寿等人的指导,中学期间和工厂工作期间参加业余演出。1978年调入北京市燕京曲艺团任相声演员,后拜王长友为师。从青年时代开始相声创作,2006年参加第三届央视相声大赛,与王辅庭老师合演《颠三倒四》获得二等奖。代表作品包括,《颠三倒四》、《自食其果》、《盖房》、《新哭的艺术》、《上网须知》等。
采访时间:2019年1月18日
康松广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我给你找一个师父怎么样?叫王长友”
问:中学的时候,您就在各区文化馆参加业余演出,听说您当时还得到过王长友、王世臣和罗荣寿这些先生们的指导?为什么这些老前辈当时就去指导你们这些学生?
康松广:我从小就喜爱相声,家里也没有干这个的,街坊四邻也没有,小时候就演着玩儿。上初一学校赶上校庆还是什么活动,我演了一段节目,也没人指导,效果还不错。丁广泉就找我去了,他跟我一个学校。我们上的是回民学院,十年制,从初中、高中直到大学。
问:你们的年纪……
康松广:他比我大四岁,当时他上高一,我上初一,熟了之后我们俩就结成对儿了。学校演出毕竟不多,我们就出去演,菜市口就有个宣武文化馆,老有这种演出,五分钱一张票。有一天我跑过去问,你们要不要学生啊?那天有负责人在,说正好,这里正准备办个相声培训班,想招点儿学生。丁广泉我们俩就去了,培训班一共招了十几个学生。在那儿这才请懂行的人教我们,老师叫赵德亮,他是王世臣先生的徒弟,当时是文化馆相声队的队长。我们跟他学《打灯谜》、《八扇屏》、《对春联》、《地理图》、《夸住宅》、《菜单子》这些基础活。遇上演出,赵老师有时候让我和丁广泉上去开场。
问:你们俩是谁逗谁捧?
康松广:我逗他捧。那会儿我个子没现在这么高,我们俩站一块儿挺好看的,一起合作有三四年。
问:就是一边上学一边演出。
康松广:宣武这边演好了,有时候东城也找我们,北海公园也老有游园会,他们就说把宣武那小康、小丁儿找来开场来,西城当时还有贾冀光、李国盛。
问:他们在西城的工人队。
康松广:反正业余说相声的各区都有,但是卖票的只有宣武和东城,北京市文化局批的,五分钱一张票,其他区演出都是赠票。这说明我们区水平还是不错的。
问:那你们认识王世臣、罗荣寿先生他们……
康松广:罗先生就住菜市口北边儿,校场口那儿,赵世忠赵老师住菜市口东边的魏染胡同,我老师王长友住珠市口。
问:都住这附近。
康松广:对,都这附近。所以有时候他们就来看演出,其中的演员也有他们的徒弟,赵德亮是王世臣的徒弟,有些是罗先生的徒弟,他们来了就坐在台口看。有一次罗先生看完我的演出就说,行,是这坯子。
问:那这是很大的肯定了。
康松广:对,是鼓励,很大的鼓励。我拜师很晚,但跟我老师王长友先生接触很早。我上初三的时候,歪打误撞,我是一班的,有个同年级四班的同学问你相声跟谁学的,我说也没人教。他说我给你找一个师父怎么样,我问找谁呀,他说王长友。我一听就愣了,那时候哪敢想这个,在我们这些孩子眼里,那是……
问:高不可攀呀。
康松广:高不可攀,都得仰视啊。我问你怎么认识他,他说我们原来住街坊。打那之后我就盯上他了,老问他什么时候带我去,结果今天推明天明天推后天,有一天我说你今天不带我去你甭走,结果那天他带我去了。其实王先生也不认识他,我们老师五几年住教子胡同,我这同学过去也住这儿,后来王先生搬珠市口去了。那天老先生还真在家,看到真人儿我站那儿都木了。老师招呼我们进来进来,同学就介绍我说,他想拜师。
曲艺老演员合影。右起依次为王长友、罗荣寿、孙宝才、高凤山、王凤山

问:其实这同学说的拜师并不是真正拜师父,而是跟着学学。
康松广:对,就是跟着学,那会儿我们也不懂拜师。王先生就问,都会什么呀。我说有《八扇屏》什么的,他说你说个《八扇屏》我给你捧,说完他指出哪儿哪儿不对,应该这样这样。又问还会什么,然后《对春联》又来了一遍,他再告诉我怎么演。时间可不短,我们是放学后去的,全说完天都黑了。老头儿站起来把我们送到门口,还嘱咐我学相声行,别耽误念书。
问:瞧瞧老先生这风范,现在想想都受宠若惊啊。
康松广:想不到,跟脑子中他艺术家那形象完全不一样,就挺平易近人这么一老头儿。他还说,有时间来吧。
问:当时丁老师不在?
康松广:不在,后来他退学了。他爸死得早,他们家生活困难,政府在西单批给他一块地方卖烧饼。我们一起说相声也就少了。
问:那时候没有拜师,前前后后您跟王先生学过多长时间?平时总去他家吗?
康松广:那时候我性格也杵窝子,不敢老去,偶尔去一回也许他还不在家,在团里他还要教课,还要创作,六几年的化妆相声都是他研究的。我跟他们家里人倒是熟了,师娘有时候就对那个最小的妹妹说,带你哥哥听相声去吧,我就去前门小剧场听,所以我那时候我听相声就不花钱了。我们学生是真穷,听相声都计时收费。
问:王先生那时在北京曲艺团,当时您有机会进曲艺团学员班吗?像王谦祥、李增瑞老师一样。
康松广:当时我不知道信儿,我跟这圈里人都不认识。而且那时候家里也很少把孩子送去说相声。我有时候跟着大人出去演出,晚上回来家里留着饭,我说吃完了,那儿管饭,我爸说,要下来啦?

“他们问你想拜谁,我说我就想拜王先生”
问:1964年您初中毕业,直接就进了工厂。
康松广:其实那年我和丁广泉一起考了广播说唱团。得到招学员的消息我们先打电话,电话里对方问了下情况,然后说来考一下试吧。考试的时候前坐着的有几位大家我认识,侯先生,刘宝瑞,白凤鸣是团长,还有郭全宝郭老,有七八个人,折腾我们俩有一小时。先说一段贯口活,然后说子母哏,问我们会不会唱,然后说回去等通知,大概过了一个礼拜通知复试。侯先生把我们俩叫到办公室,聊天儿聊了挺长时间。他可能也还是要看看我们俩的反应,脑子有毛病没有。我们又说了几个段子,我感觉挺顺当,我当时嗓子也棒,但后来再等就没信儿了。后来没辙了我找到王长友王老师,他跟刘宝瑞老师关系特别近,刘宝瑞有些活想不起来都得问他。
王长友与白全福、王世臣、王凤山、常宝霆、赵世忠、苏文茂、马志存、李金斗等人合影

问:王先生是“相声仓库”嘛。
康松广:对,他说他给我问问,后来一打听才知道,原来是我这政审没有过。我家庭出身不好,家里有房有地,城里也有买卖,我爸好像还是“中统”,但是他自己不知道,都是当年他的什么朋友为了凑数给他填上的。
问:但这影响您了呀。
康松广:那时候“极左”就开始了。丁广泉是烈属,他政审没有问题。1964年下半年各大军区都招相声演员,李国盛他们都是那年走的,还有来宝刚他们全当兵去了。家里就劝我,干不了就别干了,上工厂吧。这件事还耽误我考学,那时候已经没心思上学了。1964年下半年我就进工厂了,倒是因祸得福,在工厂十几年这行儿没搁下。各系统都有宣传队,宣传毛泽东思想,我们经常脱产到各地演节目。专业院团的演员有的倒麻烦了,都上干校了。
丁广泉、大山表演相声

问:您1978年进了燕京曲艺团,我看资料它属于崇文区文化局管,是吗?
康松广:当时崇文区文化局成立了一个评剧团,一个曲艺团,还有一个杂技团。我正在市里参加职工会演,获了一个奖,他们就找我,我说好啊,我可以干专业了。它是区级团,那时说相声有三个区级团,崇文一个,宣武一个,西城还有一个,它叫青年曲艺队,王文林就是从那儿调到我们燕京曲艺团的。
问:刘洪沂老师也在燕京曲艺团是吧?
康松广:对,我们一个团的。另外还有崔琦,唱快板儿的张常来,还有李世明,后来都进北曲了。
问:当时您是跟谁搭?
康松广:我又有了一个搭档,叫马振友,搭了几年。
问:您一直是逗是吗?
康松广:对,偶尔捧哏。我现在也想捧哏,捧哏也挺吃功夫的,有些包袱儿在逗哏这里响不太容易,搁捧哏嘴里张嘴就有。
问:观众对捧哏抖包袱儿期望没那么高,他们稍微翻一个小包袱儿,观众就觉得非常精彩。尤其他们如果能把逗哏给坑一下,那效果都会非常好。
康松广:对。但我们燕京没几年又解散了。
问:我看到的是1982年就停办了。
康松广:不是八二年就是八三年,反正我在家又待了一年多。
问:当时停办是为什么?
康松广:不知道谁下了一个令,区级团的全解散了。包括天津的实验曲艺团包括刘文亨、魏文亮,那时还没有李伯祥,李伯祥还在存车处存车子呢,还有赵心敏、高英培,这都是区级团的。文革前天津一个区一个团,都有相声队。
问:天津是相声窝子啊。
康松广:文革时候进工厂,文革之后把一帮尖子就归到实验曲艺团,但没几年也解散了。后来刘文亨去曲校,魏文亮、高英培他们去天津曲艺团,高英培后来从那里再到全总文工团。
问:燕京曲艺团停办之后,后来您进了哪个团?
康松广:我的工作关系一直在崇文图书馆。一个又一个机会放过,包括李金斗给我使劲,我写了点儿活,高英培也搭桥愿意让我去全总,我自己也还碰了不少钉子,那时候我写东西有了点儿影响,人们一般都是找我创作。第一我不甘心写,我能演我干嘛写啊?第二说心里话我也不敢应这个,我没那本事,我真到哪个团给个任务三天完成我写不出来怎么办,我怕到时候“嘬瘪子”(遇到困难)。
问:您是什么时候开始注重写段子的?
康松广:没进专业团之前我就写,文革时候就写东西。现在老说文革时候不让说相声,那是电台不播了,我们下边儿照样演,只是内容不一样,老活少,新活都是歌颂毛主席啊,批刘少奇啊。
问:您和王长友先生很早就认识,但真正拜他是1979年。
康松广:对,我干专业以后。
问:这是怎么一个机会?是您直接找去了,还是有人给说了说?
康松广:有人给说,王文林(王长友之子,相声演员)就给我说话了,我们在一个团了呀。
王文林、徐德亮表演相声

问:他和您的年岁……
康松广:他比我大一岁,和我关系挺好,他觉得我的活是那么回事儿。另外团里其他老人也说,就我没门户,他们都有门户,有孙宝才的徒弟,有罗先生的徒弟,有高凤山高先生的徒弟。他们问我你想拜谁呀,我说我就想拜王先生。此前接触王先生为什么没有收我呢,我在他这些徒弟中算岁数小的,有很多人反对这些老先生再收徒弟,包括王世臣、罗荣寿罗先生他们。为什么呢?苏文茂算晚一辈的,苏文茂都有徒孙了,所以老先生们再收不合适了。最后我师娘帮我说了很多话,老头儿对我印象也好,最后就收我了。
问:我们知道王先生被誉为相声仓库,技艺非常全面,会说对口相声200多段,单口100多段,解放前和解放后都为相声发展做出过很多贡献。您和他认识多年,拜师之后接触就更加深入,在您眼中,王先生的艺术和为人是怎么样的?
康松广:他活宽敞,走的码头多,济南、南京、东北,去的地方多。另外他记忆力超人。
王长友

问:您拜他的时候他有……
康松广:60多岁,不到70岁。天津的常宝霖他们来北京,那时候不兴住旅馆,可能也是嫌贵住不起,来了就住他那儿,所以他家里经常来说相声的。郭荣启来的最多,杨少华来的也多。有的人到家里就问他一些活,他能给你现说好几个版本,济南是这么演的,南京是这么演的,东北是这样,几个版本都给你说出来。
问:就长脑子里,也不用翻本子翻书。
康松广:对,都在脑子里。解放前的启明茶社,很多人都在那里说,刘宝瑞从外边学回来《文章会》,老头儿听了说这活不错。那会儿是零打钱,他拿出一块钱大洋,找个熟观众,说一会儿麻烦您给点一下刘宝瑞的《文章会》,那段时间他听过三遍。过了一段时间刘宝瑞要使《文章会》,王先生说你先别使,你听听我这个。老头儿没有多高的文化,这段子里面有很多半文言的东西,他得把它弄明白,不能糊里糊涂说,你想想他下多大功夫?后来《文章会》是他的拿手节目。苏文茂的《文章会》,是王长友给说的。他在启明茶社教学生,闹三回脾气,三进三出。
问:王先生也是善于创作的,这一点是不是对您也有影响?
康松广:他特别鼓励我写。他说过我不止一次,老活你得有,那是基础,也必须得说新活。我写活开始也不灵,也是走弯路,碰钉子,受过很多人指点。

“生活积累是关键,不是知道几个包袱儿就能写出好相声”
问:王决老师指导您写相声,是什么时候?
康松广:我参加“铜陵杯”相声大赛是九零还是九一年,那时和王老已经认识两三年了,殷文硕给我带去的……殷文硕知道吧?
问:知道啊,单口儿嘛 。
康松广:对,他和我关系不错。他说看你爱写,我给你带王老那儿去吧。我小时候就知道王决,但咱们够不上人家。
问:首先他是曲艺理论家,另外相声创作上他有真本事。
康松广:我刚开始写的时候,认为逗乐就得,王老告诉我要有一条主线。参加“铜陵杯”的时候……
问:那次大赛您说的什么?
康松广:《盖房》。
问:就是比着盖房互相攀比那个。
康松广:对,我跟范振钰合说。我原来写的有破除迷信的内容,还有攀比的内容,我自己觉得包袱儿挺好的,本子报给大赛他们说这得大改。后来我拿我师哥赵振铎那儿去,他问你想说什么。他也没上过几天学,但他能看出毛病。他说这里不管是破除迷信还是攀比,你哪个也没说清楚,但具体怎么改他不知道。具体意见是王决王老给我提的。
问:就是说作品主题不鲜明,就像打麻将,两条龙,是成“万子”还是成“条子”。
康松广:王老掰开揉碎给我讲,从那儿我才知道,这一条线得干净,甭管包袱儿还是情节,绝不能出岔儿不能游离主题。我按照王决老师的意见改了一稿,他一看觉得好多了。然后他又说,让你改也难为你,我帮你弄弄。最后他改完我一看,什么叫相声的干净,一个字的废话都没有。
问:赵炎老师也提到语言精练的问题,侯宝林先生一句台词“我吃饱了”,到“饱了”,一个字一个字推敲。
康松广:侯先生为什么能成为相声大师?他语言就是干净,就是清新,在那个年代就是时尚的东西,没有废话。后来我的体会也是,僧“推”月下门,还是僧“敲”月下门,相声比那个有过之无不及。一句话,两个“的”,前面一个“的”后面一个“的”,按语法都没毛病,但搁在相声里你说着就不上口。相声表演给人感觉是聊天儿,但这语言绝不能和聊天儿一样随心所欲,想说什么说什么。
问:看似随意,但不是随口说的,好相声里的很多语言经过千锤百炼,是下过功夫的。
康松广:一个字一个字地抠。
问:哪怕这块儿并不是包袱儿。
康松广:对,到包袱儿就得更讲究。它跟喜剧小品和东北二人转都不一样,你爱乐不乐,我就这么说。话剧里也有包袱儿,但它不出人物,你乐我这么演,你不乐我也这么演。相声不一样,你得事先设计好,哪个字落地观众乐。如果观众已经开始乐你后面还有话尾巴,就把包袱儿给挡了。
问:相声大赛之后您和王决老师就接触多了,他还给过您什么教导吗?
康松广:有时候搞活动他也叫着我,我写的新活也都让他看看。他看了本子说进步不小,你就写吧。
问:他鼓励您走创作这条路。
康松广:他说你这性格不适合说相声,你斗不过他们,你要是写,到七十也有事儿干。
问:您写过的相声超过100段?
康松广:应该有了,还有一些不算太成功演完一场就不再演的,也给中央电视台写过不少儿童相声。要说成功的能落下的活,得有几十段儿吧。
问:您写过一段相声《自食其果》,说离婚现象的。
康松广:对,老夫少妻,这种主题在当时比较超前,高英培说过,郝爱民和郭全宝也说过。为什么当时中央电视台没给播呢?就是怕国家干部对号入座,那时候老夫少妻不像现在这么普遍,那会儿都是当干部的老夫少妻,所以就没播。这个段子的垫话部分,就是后来我《颠三倒四》的雏形。一上来想诉委屈不知道从哪儿讲起,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后来我觉得这个活有点儿长,垫话我就不使了。高英培一说这段儿,马志明听到就把这个垫话拿去,放在他的《卖五器》里。所以后来天津很多“马迷”说我是跟马志明学的,其实是马志明抄我的。
问:还有谁演过您的作品?
康松广:给李金斗他们没少写,郝爱民也用过一些,姜昆他们也用过。刘洪沂用过我写的《赴宴斗鸠山》。
问:您创作和表演过的《新哭的艺术》,里面有马季老师演的《哭的艺术》的影子。
康松广:我是照那个框架写的,但内容和包袱儿都是新的,原来那个是入殓时候哭,现在这个是对着婚纱照哭。我为什么改这个活?这是我们先生的拿手活,这个名字还是侯宝林侯先生给起的。原来相声里就有《哭论》,或者叫《哭笑论》,王先生演这个的时候也比较超前,他借鉴五十年代话剧里的表演,看到俩人结婚时候的照片,一扭身儿把后背给观众,观众就能看出人物在抽泣,鸦雀无声。后来侯先生跟他说,师哥,您这叫《哭论》糟蹋了,您叫《哭的艺术》吧,所以从这儿才改叫《哭的艺术》。很少有人使这活,这活比较温,我很早以前就想把这节目继承下来,但里面的内容和时代离得已经比较远,从有想法到最后写出来,前后有两三年。我儿子(相声作家康珣)也帮着我一起想主意。
问:您的作品非常生活化,是善于从现实生活中找素材吗?
康松广:生活中遇到什么人我就琢磨,琢磨这种性格到极致能做出什么事儿来,这才可乐。生活积累才是关键,不是你知道几个包袱儿就能写出好作品。现在的很多年轻人只跟同龄人在一起,跟其他人没话,就很难有生活积淀,我们这代人跟老的少的都能聊。
问:正好说一下您非常生活化的作品《颠三倒四》。它分为三个部分,第一部分是前后颠倒,第二部分是名称颠倒,第三部分是谁都不挨谁。
康松广:对,它的雏形就是《自食其果》里的垫话,而且只有第三部分,前两部分是金斗让我加的。金斗说您这段儿作为正活不够,作为小段儿又长了,您不如加点儿东西弄成大活。
问:您垫话这个思路,最早是怎么来的?是见生活中有人这么说话是吗?
康松广:有啊。不是干这个的可能不太注意,平时不是一个人两个人爱这样。比如一些人开会,有个人发言,说着说着提到一件事别人不知道,他就开始解释这件事,说着说着越支越远,最后他根本就找不着这主线了,最后只能说我先说到这儿吧。就是说着这事儿想着那事儿,我就在段子里把它发挥到极致。我演完之后李伯祥就说,兄弟,你这段儿叫什么呀?我说《颠三倒四》啊,他说我没问你那个,比如说《八扇屏》咱们叫“张扇儿”,《夸住宅》叫“谝窑儿”,你这叫“扑盲子”。但是老活的扑盲子没有这么邪乎。扑盲子是我们的春典,《扒马褂》里有扑盲子,给人家圆谎,东一头西一头,《老老年》里也有,《五红图》也有。
问:2006年第三届央视相声大赛,您与王辅庭老师合演《颠三倒四》,获得二等奖。那年您已经58岁,这个年纪还去参赛,当时有没有经历思想斗争?
康松广:在相声俱乐部我演了这段儿,央视的王晓到我们那儿看节目,下来之后他跟我说,你这个要参赛啊。我说行吗,他说行。旁边宋德全他们说,那么大岁数跟他们掺和什么呀。后来跟王辅庭我们一商量,我说这么多年你也是幕后我也是幕后,咱们也露一面儿,让人家也知道咱俩也会说相声就完了。也没打算拿奖或者怎么样,结果还拿了个奖。
康松广、王辅庭表演相声
问:现在能看出来,比赛时候这一段的现场效果还真是好。
康松广:我跟一等奖差0.02分。
问:那年一等奖是哪个来着?
康松广:常佩业、贾承博那个,估计大赛是应了他们给一等奖,有人有意给我拉分看得出来。
问:那也相当不错了,因为您当时不在任何专业团体里。
康松广:我们是北京曲协推送的。报上名之后王晓见到我说,要不你们报非职业组吧,我说那我不报,得了奖我也不露脸,业余的,不得奖更寒碜。比赛时候我没觉出什么,大赛第二天《北京晚报》登消息,说马季“吹黑哨”。
问:什么意思呢?
康松广:常佩业是他徒弟啊,马季当时不是监审吗?《北京青年报》也登了。不过我自己觉得,那时候对于节目的思想性还是很看重,我这个段子是纯娱乐,常佩业评上奖是应该的。另外说马季“吹黑哨”也是有点儿冤枉,打字幕时那段相声的作者把马季给写上了。

“有的人成为一级演员,还是不具备二度创作能力”
问:在相声大赛被更多认识之前,很长一段时间里您是一位相声作者,当时相声作者报酬比较少,《曲艺》杂志发表只给三五百稿费。
康松广:还到不了,八九十年代也就一百多块钱。
问:作者写相声与演艺演相声的收入从来不挂钩是吗?
康松广:现在基本都给钱了,有的演员单独给作者拿,有的是电视台出。演员得跟电视台专门说这事儿,这演员还得是大腕儿,跟电视台说话得硬气,有的时候只能是白用。不过还是没多少钱,指望这个就饿死了。
问:看梁左文章里还提过这件事,侯宝林先生为相声作者说话,要求为他们提高待遇,为此梁左他们还敬侯先生酒。
康松广:不过作者写出来的东西不是拿过来就能使,艺术造诣比较高的演员还要进行二度创作,这也挺关键的。老舍、何迟包括梁左他们都是文化人,他们能写,但是他们不太懂相声里的语言技巧,所以演员还要进行加工整理。就像梁左,他很多作品也都是后来姜昆和他反复捯饬出来的。类似的还包括马三爷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十点钟开始》……
问:《买猴》也是。
康松广:对,你看何迟的原稿,再看马三爷的成品,面目全非。写相声和写小说和电视剧都不一样,不是文化水平多高就能如何如何。
问:您写的时候自己念叨吗?
康松广:那快到定稿的时候就得自己说,自己连逗带捧,还得使相儿,一个字一个字地推敲。
问:您演过别人写的作品吗?
康松广:这二三十年还真没有。你演别人的作品也得改,有时候还不如自己直接写呢。拿我写的《上网须知》来说,金斗跟我说咱们的《西江月》没人使,就是马三爷的《西江月》,他说明儿你们归置归置。我琢磨来琢磨去,最后干脆另起炉灶,写了这段儿《上网须知》,内行人一听是《西江月》的路子,但比直接改《西江月》省事。
2019年,康松广、靳佩良表演相声。杨明拍摄
问:2005年您出了自己的相声文集,同时出版作品还有赵福玉、孙晨和刘俊杰几位老师。为相声作者出文集,这在相声界是不多见的。书里有您多少段儿?
康松广:有二三十段儿。
问:如何看待相声演员会创作和不会创作对发展的影响?现在的年轻相声演员,会自己创作的多不多?
康松广:不多。相声演员说相声得和品茶一样,得有长期的积累。分三个阶段,头一个阶段是模仿,第二个台阶是二度创作,有些演员上这个台阶上不去了,有的是能力问题,有的是懒的问题,有的人甚至到最后成为一级演员,他还是不具备二度创作的能力。第三阶段就是创作,你有捯饬活的基础,有舞台经验,你写的东西就能立起来。有很多人也写,但我发现都不是很细致。

“这里坐着儿媳妇和我闺女,我能张嘴就胡说八道吗?”
问:现在有一种年轻人的演法,说是一段传统段子,比如《文章会》,俩人上来先评论一些时事新闻,再说说捧哏家里的事儿媳妇儿的事儿,说上半小时才入正活,十分钟说完《文章会》结束。这还能好吗?
康松广:这就是没人管。茶馆经理也是为了生意,你火了就得。我跟很多年轻人聊过,曲校毕业的,学了一些传统活,底子也够,规规矩矩在那儿演,结果一“泥”到底。第二天那经理就找穴头,这是谁找来的,明儿别派来了,所以你影响他们挣钱了。没办法,为什么现在臭活、脏包袱儿多呢?那省事啊,抄过来就能使,到台上还准能响。
问:您说这怪谁呢?是怪演员,怪观众,还是怪这个时代?
康松广:时代大背景是这样。不过照搬老先生那么演确实也不行,为什么说相声要发展呢。拿我来说,现在北京相声观众这么多,有人连相声和小品都分不清楚,有人就奔搞笑来的,有的奔熟脸儿来的,有的小姑娘捧帅哥,有爱听唱的,有人爱看折腾看热闹。这几样儿我一样儿不占,要嗓子没嗓子,要模样没模样儿,我还得给这些年轻人逗乐,还得让台下哪怕坐着五个懂行的,得让人家听出来这是相声,难就难在这儿了。演传统活我都改,让它尽量有点儿新内容。
2019年,康松广、靳佩良表演相声。杨明拍摄

问:像《揭瓦》这种相声,直接拿来演确实离观众有距离,现在有人连瓦都没见过。还有《造厨》什么的,直接演确实不可乐。另外,您怎么看待相声雅俗共赏的问题?太雅了乐不起来,太俗了不是艺术品。
康松广:雅倒不见得是文雅,相声说的都是大白话。好几年前高晓攀问过我这个事儿。当时他在右安门租房子,演出完他送我回家,路上他问我,您说在台上什么叫俗、叫粘牙啊?我说你让我具体说两三句话说不清楚,反正就我这年纪来说,比如这儿坐着儿媳妇和我闺女,我能张嘴就胡说八道吗?我绝对连个脏字都不敢带。我跟家里人都不敢说的话,我凭什么拿台上说去?你们年轻人搞对象去岳母家,岳母洗完澡披个毛巾被,你能见岳母就说个臭包袱儿吗?我觉得还是能力和功底的问题,他不能在比较文雅的基础上生出幽默,不能从人物性格上从语言技巧上产生让观众有共鸣的包袱儿。这都非常难,直接骂街多省事啊。我不是特保守的人,相声就必须规规矩矩歌颂政府歌颂社会主义,我不是这样的想法,但是还是应该有个底线的。
康松广、靳佩良表演相声

问:从事相声事业您有遗憾吗?比如您没有大火过,可以这么说吗?
康松广:我就没火过。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我这人性格就是这样,无求无欲最好,从小学到工作退休,好事儿也没我坏事儿也没我,没写过检查,但也没当过三好生和劳模,单位开会我都旮旯儿躲着。我没想过干这行儿能有多高的地位和知名度。
问:您怎么看将来相声的发展?
康松广:现在年轻人喜欢这行的不少,初露锋芒的年轻演员也有,他们的东西有时候我也看,有时还有启发。不过很多新活欠捯饬,不像过去的老活一遍拆洗一遍新,新活一组演员使,使一阵也就不用了,有点儿可惜。二三十岁的年轻人起来了,我觉得相声应该会越来越好吧。而且这些人的文化水平都高了,学历都高了。
康松广接受采访中。杨明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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