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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读这篇 | 魏新永:气味

 原鄉書院 2021-02-09


气味

魏新永


小时候,我有个怪癖,喜欢闻汽车排出的汽油味,为能闻到这味道,我一口气能跑五里路进城,在街头像狗一样尾随各种汽车闻汽油味。后来,我慢慢从汽车排出的气体,蒙着眼睛能分清什么车,比如老嘎斯,北京吉普,解放牌等。后来,狗剩问我,“你为啥会知道这些?”我笑而不语。狗剩用小人书来诱惑,我经受不住,只得告诉他,大货车都放屁,走路“噗噗”响,小车是领导的,不会放屁,一溜音。

我的怪癖终于被我娘知道,她大骂我一顿,骂我没出息。从此,我不再去追汽车闻那汽油味。再后来,我名落孙山,终于做了泥腿子,才明白我娘为啥骂我。我开始与田地打交道,每天闻那些不愿意闻的猪粪、羊粪、牛粪味。闻得更多的是老鼠尿味,每晚必须与老鼠作战,我怀疑世界上为啥老鼠灭不绝呢。为灭鼠,我用尽各种方法,灭来灭去,老鼠依然在我家厨房里乱窜。

  

风搅合了村子里的气味,把每户的老鼠尿味、猪粪味,驴粪味、牛粪味都搀和在一起,谁也不嫌弃谁的味,大家都是一个气味。在暖洋洋的太阳下穿着军用大衣,倚在墙根晒太阳,聊天。村里几个上年龄的老汉,趁着太阳毒,脱下黑色夹衣逮虱子。他们逮虱子很在行,看到虱子两个手指盖一合并,一股鲜血流出,虱子剩下皮。

  

我每天吃过饭穿梭在各种场合里,闻各种气味。慢慢我发现,我还是喜欢闻汽油味,我就缠着爹,让他给我去城里找份工作,这样,我可以每天都能闻到汽油味。爹终于耐不住纠缠,用几只老母鸡给我换一个临时工。我兴奋,三天没合眼,临去上班的时候,让娘烧开水,我用塑料布围成个洗浴的棚子,把身上的各种气味里里外外洗了个精光。然后又换上同学给我寄来的军装。呵!一穿出去,我爹的小眼睛眯成一条线:“这孩子穿上新衣服,还真能走出门。”

   

  

告别我的村子,告别村子里的老鼠,与各种牲畜。我不知道城里是否有老鼠,如果与老鼠不作战了,是否还想它。城市里是有驴的,驴托着青菜在集市上叫卖,赶驴的大爷乐呵呵地掏出烟袋抽。几袋烟抽完,也不见有人来买,洋气女人,都捂着鼻子躲开驴与抽烟袋的大爷,大爷与驴就这样苦苦等待着,等到快散集的时候,才有一辆自行车停在驴的面前,那刹车的刺耳声音吓驴一跳。等回过神来,才知道是一个戴眼镜的中年人,就使劲“咴儿咴儿”叫几声,这叫声顿时引起其他驴也叫起来,刺耳的驴叫似警报在集市上拉起。大家也许司空见惯了,任凭驴怎么叫,也没引起人注意。驴停止叫声,中年人开始问价格,大爷说出低价,中年人非常痛快,说全部要,让大爷送到学校里的大伙上。

  

我才不去听驴叫呢,更不喜看热闹,赶快去厂里报名。厂子离集市不远,跨过集市就是。厂门两边,有几个卖鸡蛋的女人,看我走近厂子,就大声叫卖,我懒得去买她们的鸡蛋,我娘养的母鸡,一天也能收很多鸡蛋。在家吃鸡蛋,我都是变法的偷吃,但我从不喝生鸡蛋,讨厌那种黏糊糊的东西。狗剩在行,偷喝鸡蛋,是偷老母鸡刚下的,等老母鸡“咕咕”飞下鸡窝时,他就溜到鸡窝边伸手抓起,望墙上一磕,仰脖子“哧溜”一下进了肚子。那种麻溜,是学不来,我不偷喝生鸡蛋,我的方法把鸡蛋弄进大勺子里用柴烤熟,等蛋香飘入鼻孔,熄灭柴火,用手开始往嘴里送。那个时候,不觉得勺子烫手的。

  

卖鸡蛋的女人瞎吆喝一阵子,看我进厂门,就不再吆喝。我知道,他们从农村早早起来,挎一篮子鸡蛋来集市卖,为换取家里油、布、盐等日用品费用。我也跟着娘卖过鸡蛋,等娘卖完鸡蛋准备回家时,才敢要胡辣汤喝。饿一早晨的肚子,见胡辣汤与油条非常亲热。娘看我喝得急,让我喝慢点,我问娘怎么不喝,她说她不饿。我就信娘不饿,再好吃的东西,娘总说不饿。过年吃肉,娘把肉都放进我碗里,我问娘咋不吃,娘说怕肉腥味。我不怕肉腥味,娘不吃,我能全部吃掉,吃得爹对我翻白眼,说娘太宠孩子了。

  

入了厂子,没人宠我,这些陌生面孔,他们不是我朋友与亲人,更不是娘与爹,怎么会宠我呢?第一天报道,我就上班了,领导让我跟一个老头先打扫卫生,打扫全厂厕所。等他说完这番话,我明知道是什么活,硬是没敢出口说不同意。当时,我心里很不自在,几个老母鸡,我家里过节也不舍得吃,爹给送人才换来这份能进城工作,谁知道竟然来打扫厕所。想起厕所,我就想起厕所里乱爬的蛆,乱飞的蝇子。报道前的那种味道,此时,已经荡然无存,身上洗澡用的洋胰子香味,也被厕所浓浓气味淹没。干与不干,我脑子里一直选择,想努力脱离老鼠尿味、牛粪,马粪、驴粪味,可又被厕所味侵袭。

   

  

我主要是考虑了主任分配我任务的语气,他是先让我跟着那个老头打扫厕所,先,说明是暂时的,肯定干几天,就调离我干其他的。

  

打扫厕所与打扫牛圈、马圈、羊圈不一样。打扫这些圈,我可以干与不干,不想干,大不了娘骂我懒,骂完她自己会去干。打扫厕所那是必须干的,想推脱都不行。男厕、女厕都是我们俩打扫,打扫倒是没啥,我最怕收拾那些大便用的各种书纸报纸,更怕去女厕所收拾那些月经用的棉花碎布,有的还带着鲜淋淋的血。我晕血,一只鸡都不敢杀,手上或者身上碰伤,出血,我大嚎半天,根本不敢去看。收拾这些东西,都是那老头收拾的,我给他在外看着别让女人进去。

  

第一次回家,我没给爹说我去打扫厕所,我怕爹不让干,因为我长大了,该处对象了。一个打扫厕所的,这名声多不好啊,哪个姑娘喜欢天天闻大粪味啊?

  

说起姑娘,我还真的喜欢姑娘,更喜欢带着槐花蜜香味的姑娘。第一碰见带着槐花蜜香味的姑娘,是在村外。那时候,村里村外种很多槐树,春天,碗口粗的槐树,满树雪白,甜蜜的槐花,引来养蜂人。在村东头,父女三人在放蜂,他们头带竹萝帽子,帽子上缝制黑纱。黑纱笼罩人脸,像电影里的侠客。我好奇,常去看他们放蜂,只能远远站着,不敢近前,怕蜂蛰。我被马蜂蛰过,痛得钻心,自从被马蜂蛰过,我怕一切蜂。我佩服养蜂人,一直认为养蜂人很彪悍,不然,能制住蜂吗?男人是彪悍的,女人会像孙二娘一样野蛮。我的想法是在一次中午被推翻,养蜂女孩做饭时摘下面纱,去村里代销点买盐,恰好被我碰到,一头秀美长发,一张白皙的脸,穿一件小碎花夹衣,迈着轻快碎步。过后,留下一股淡淡的槐花蜜香。我不敢信眼睛,更怀疑判断力。从那,我去看养蜂的次数更勤了,无论我娘给我派什么活,我都先要去村东头看看,再回来做。

  

槐花谢了,干枯槐花落得遍地都是。看到满地槐花,我不知道为啥想起【葬花吟】。槐花没了,带着花香的姑娘也走了。我始终不知道她是哪里的,姓啥,叫啥。后来,不知从哪刮来一阵风,槐树都被伐倒,被一个黑胖子收走,听说卖给煤矿当顶杆用。郁郁葱葱的槐树没了,村子成为秃子。我再也见不到带着槐花香味的姑娘,再也找不到村子的美丽。

   

  

厕所的臭味是不能与槐花蜜味相比的,我打扫一年的厕所,也学着爹偷偷给主任送几只母鸡。母鸡经过主任的肚子化成粪土,我的工作还是没换,却换来几句表扬。主任在开会时表扬我能干,不怕苦累脏。现在这样的青年少了,云云。劳动模范扣在头上,可姑娘没有喜欢闻大粪味的。厂里漂亮姑娘看到我,都躲着走,还是捂着鼻子躲。我心里知道,她们歧视我,看不起我,城里姑娘会看得起农村的孩子吗?其实我压根也没看上城里如花瓶一样的姑娘,这叫“讨饭的不吃枣花---两撇”。眼看快要大龄的我,在心里发个狠,辞去这工作。俗语“人挪活,树挪死”。我就挪挪地,看看还能掏大粪吗?

我瞒着爹,悄悄跟娘商量辞工的事,娘白眼看看我:“你爹知道了,会气死,你干得好着呢,为什么挪啊?”我说出实情,娘惊呆了:“原来你在厂里掏大粪啊,不干,不干,赶快辞了。我正准备找人给你说媒呢,人家要知道掏大粪谁嫁给你啊?”

  

辞了工,我不想回家,我怕村里人笑话,更怕娘被村里人笑话。娘常在村里大娘大婶面前夸我在城里上班,还是城里最好的厂子。我每天骑着大链盒飞鸽,欢快地在村人面前经过,那模样,很潇洒,引来村里小伙伴们眼馋。有几个想与我一起进厂看看,我没答应,我怕他们知道我在淘大粪。他们说我不够义气,不够就不够吧,比他们笑话我强。

  

经过朋友介绍,我进入一个工程队,学焊接管道,人也住进城里。师傅看我勤劳,派我与师娘一起去买菜。可我受不了师娘讨价还价,一毛钱的菜,她能还半个小时的价,一毛钱够寒酸了,在师娘的眼里如金豆子一样。我在一边等,她不急不慢地还着价。等卖菜的老头喷着吐沫星子说,“我不卖了,你找别家吧”她才从腰里掏出手帕掀开几层拿出一毛钱来。我怎么感觉她没我娘大方,别看我家的钱来之不易。买完菜,我嘴里嘟囔着:“一毛钱的菜还啥价呢?”谁知,师娘的耳朵比兔子都尖,“一毛钱也是钱啊,不能吃亏吧,能还下一分就是一分。”

  

忽然,我不喜欢闻汽油味了,闻到就感觉恶心,能把胆水吐出来。看着绿色的胆水,我想起郁郁葱葱的槐树林,更想起放蜂的姑娘。我想逃离城市,村里就是再秃也是自己的村子,任凭跑到哪里,也改变不了事实。站在街头,我开始寻找驴子的影子,更想像驴子一样大声“咴儿、咴儿”叫几声。

作者简介    

魏新永:笔名,阳夏,河南太康县人,现居新疆昌吉市。爱好文字,曾在(奔流)(牡丹)等杂志,报刊发表小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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