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父亲与祖母在阁楼上谈了很久,祖母突然觉得以前顺从的儿子变得特别陌生起来,亲生儿子怎么会与自己的母亲陌生呢?人最怕的就是在乎的人说话突然变了口气,那种感觉就像是全世界都不要你了。 祖母承受着父亲巨大的改变,她满腔的思念化作一地碎片,祖母试图安抚自己内心寂寞与疼痛,一切都已经落幕,一切都已经徒然,时间是拆穿事实的刀,划破灵魂的最深处,父亲的陌生,是那么让她心寒。 父亲对祖母说:“红小娘毕竟为我生育了长子,长子长孙的意义代表着一个家族的形象和希望,最有可能成为家族的族长或者掌舵人, 意味着一个家族的命运,还有它的兴旺与衰败。所以,日后红小娘在廖园犹如生龙活虎,再不能低三下四了。”父亲用生龙活虎来形容红小娘未来的日子,可见他努力扭转现在祖母掌家的局面。 祖母对父亲说:“儿呀!你可想过,她是从勾栏院出来的女人,勾栏院犹如青楼,这种女人,出面待人接客,那可是贻笑大方的,何况她的脸又毁了,你要是舍不下她,依旧让她留在后院,大不了找几个丫头过去伺候着她。” 父亲对祖母说:“母亲毁她的脸面,何曾考虑过儿子的悲伤,女人活着就是依靠一张脸,母亲于心何忍,让她今生今世无法抬头做人。” 祖母哭了,她哭得悉心悉意,声声诉说衷肠,有时候,流泪,并不代表脆弱,而是真的被伤到了。 祖母的眼泪无法再打动父亲的心了,金戈铁马练就了父亲的铁石心肠,他在战场上看惯了生生死死,听惯了女人的哭哭啼啼。祖母问他:“眼下,你又带回了吴影南,吴大帅的女儿,绝对不可做小,这位姑奶奶我们更是惹不起的主儿。” 祖母再也不想对别人提起自己有个能力非凡的儿子了,那些挣扎在梦魇中的寂寞,荒芜。还是交给时间,慢慢淡漠。 父亲不假思索地对祖母说:“正因为吴影南的到来,我才抬举红小娘,宋九菱的父亲眼下大势已去,可毕竟还有一个大帅的名头,红小娘这样没有娘家背景的女人,要是没有男人撑腰,还能活下去吗?还有我的廖北生,被你们糟蹋成什么样子了?母亲得势,儿子方能扬眉吐气,红小娘永无出头之日,那么廖北生会被廖园的个个践踏、人人欺凌。” 祖母沉默了,她瞬间觉得自己真的老了,如同朽木一般,所有的活力,被父亲的陌生抽干了。我听到了祖母的抽泣声,好像从深深的井底抽出来似的,丝丝缕缕,干曲百折。廖园,已经不再属于祖母自己了,需要有新的主人来驾驭。 第二日,大家一起来到前厅吃饭,父亲抓着红小娘的手坐在祖母身边,红小娘白纱遮面,只露出两只水杏一样的眼睛,她依旧是个美人,举手投足总有常人不及的风情。吴影南过来,大家起身相迎,吴影南看着红小娘说:“这位妹妹可能就是将军一直怀念的红小娘吧?戴着面纱,怎么吃饭呀?” 红小娘对吴影南说:“以前犯了家规,脸被毁了,这张面纱再也摘不下来了,吴姐姐可是贵客,我这样有些失礼,我也用过饭了,过来也是陪陪大家。” 吴影南坐到祖母的另一侧,祖母抓着吴影南的手问:“昨夜睡的可好?你也看到了,福成以前有过四个女人,一个跑了,一个死了,所以将宋大帅的千金填进来,成了继大娘子,红小娘只是一个侍妾,福成的心头肉,我昨夜一宿未眠,不知道该怎么成全你们,你又是吴大帅大娘子生的女儿,假如我再有一个儿子就好了,你名正言顺地成为二房大娘子。” 吴影南穿着一身蓝色的丝绒旗袍,脖子上挂着一串青色玛瑙珠子,大方得体,一脸和善的样子,对祖母说:“我从来不在乎什么名分之说,宋姐姐依旧是大娘子,红妹妹依旧是侍妾,我和她们一样,都是廖园的女人。” 其实,宋九菱也曾经憧憬过,只是后来没结果,时间的手总是把相爱写成相爱过,她这个大娘子已经悬空很久了。宋九菱满脸羞愧地说:“吴妹妹若不嫌弃,过门之后就坐了大娘子的位置,我这个大娘子真的撑不起这个家来,在将军的仕途前程帮不了什么忙,在婆婆身边又管不了家,白白糟蹋了大娘子的名分。将军和我不能在一起就不能在一起吧,兴许,一辈子也没那么长。” 吴影南说:“宋姐姐说那里话了,你们都为廖园生下孩子,自然立了功劳,我不过是一个没有开脸的妾室,怎么能得陇望蜀,觊觎大娘子的位置,但凡大族人家,都是妻妾成群,姐妹一场,能够和睦相处,才是最重要的。” 吴影南没有做多大的排场,她只是开了脸,盘了头,然后住进东厢房,成为廖家的小娘,父亲觉得叫小娘有点委屈吴影南,所以让大家称呼吴影南为“吴姨娘”。其实,大家心中都很明白,吴姨娘的地位在廖园仅次祖母,宋九菱在吴姨娘的面前,低三下四地活着,就像一个谦和的奴才一样,她总是情不自禁的忧伤,于是慢慢学会了掩藏;因为不想被人再刺伤,所以渐渐学会了伪装。 吴姨娘是个虔诚的教徒,她的手里总是拿着一本厚厚的《圣经》,她希望《圣经》给她活下去的力量,她脸上的愉悦别人看得到,心里的痛又有谁能感觉到。 红小娘的身边跟了翠香丫头,廖北生也有四个奶娘带着,父亲回来之后,廖园热闹了许多,上谷城的官宦都来看望父亲,父亲除了应酬,就陪伴在红小娘和吴姨娘身边,宋九菱房里彻底变成了冰窖,有没有那么一个人,以往让自己发了疯的想,此刻却拼了命的想忘掉。宋九菱那么希望父亲的到来,但是父亲每次到了后院,都是直奔红小娘屋里。父亲像个路人看着宋九菱的狼狈生活,心酸的是父亲的喜怒哀乐全不是为了宋九菱,她多希望自己是个铁人,没有悲伤没有情绪没有眼泪。红小娘咯咯地笑着,父亲双手捧着廖北生,爱如珍宝。最疼的距离,是你不在身边,而在心里。宋九菱能忍气吞声,但她开始愤恨父亲对廖虎生的不闻不问,廖虎生和廖北生不同,奶娘们饱满的乳汁轮番喂养,让他身体肥壮,宋九菱一日只能探望儿子一次,时间不是让人不痛,也不是让人忘记痛,而是让人习惯痛。 宋九菱每次抱起廖虎生,她都会心生仇恨,同样都是一个父亲所出,廖虎生却没有受到父亲的半点痛爱,这让我想到春妹妹,我们也是同出一父,可父亲对春妹妹一直寡淡,那种感情犹如邻居,看不到血缘的温情。暧昧散尽,笙歌婉转,一切犹如一场春梦。宋九菱有时像患了忧郁症一样,会突然心情不好。偶尔像患了自闭症似的,会突然不想说话。(未完待续) 本栏目主编:宋蔷 作者简介:阿娜尔古丽,党员,维吾尔族,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少数民族作家协会会员,国际写家协会终身签约作家。出版长篇报告文学《踏着春天的脚步》;出版长篇小说:《红盖头》、《花轿》、《秋蝉的嫁衣》、《柳如是》、《压寨夫人》等。长篇报告文学《森林城市的崛起》由中国绿色时报连载。长篇小说《森林中的红盖头》由《生态文化》连载。《守林世家》由《生态文化》连载,已经出售影视版权。中篇小说:《糖水玛娜》被中央财经大学阅读课本录用。参与十余部影视剧。在国内期刊:《西部》、《飞天》、《地火》、《上海文学》、《天津文学》、《民族文学》、《青年文摘》、《生态文化》、《世界华人》、《华人》、《半月谈》、《塔里木》、《读者文摘》、《楼兰》、《人民日报》、《中国青年报》、《华北信息报》、《共富天地》、《河北教育》、《东莞文艺》、《中国绿色时报》、《新视野》、《南方周末》、《黎都文苑》发表小散文四百多万字。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