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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苦难也是一种财富的话，那你这半生想必比绝大多数人更富有，虽然我并不知道这笔“财富”是否曾带给你一丝慰藉，但我知道，消逝对于你来说，一定是前所未有的解脱。 
今天是异常阴沉的一天，除了萧瑟的天气，对于我们来说，因为你的离去，天色理所应当的愈发昏暗，尽管如此，对于这广袤而又繁华的世界来说，每天都一样，有人生，有人死，每一秒都有人兴高采烈，当然失落也往往如影随形。我们并不是心怀天下的智者，也并非看透红尘的高人，我们只是独一无二的普通人，贪恋美好，惧怕死亡，世人所拥有的一切好与不好的特质，我们都一一具备，因此我们会为至亲的离去而伤怀。尽管我十分清楚，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是能永恒的，但我总觉得，有很多人很多事很多美好很多感动都应该被记住，这并非针对永恒的一种执拗，而是对生命的自我感知。我曾记录过很多东西，从花草虫鸣到形色各异的过客，那么你一定是值得被我记住的，虽然我知道，我们并不会忘记你，但我却认为，记忆这东西一向不可靠，因此，我想充当一个雕琢时光的工匠，将你镌刻在纸上，延续你苦难的一生，以便将来有人想缅怀你的时候有迹可循。因为你遭遇意外的时候我年岁尚小，因此我无法得知你在病床上和死神长达数月的具体争执是怎样的惊心动魄，也无法切实体会守候你的各位亲人是如何日夜忧心，我只记得有一天当我放学回家后，母亲面色低沉，眉宇间布满浓浓的惆怅，我问父亲哪去了，母亲回答，“去照顾你舅舅了。”我才知道你出了车祸。当我再次见到你时，你已经从一位意气风发的青年，变成了一个瘫在轮椅上的病人，还没了半截脑子。此后的十年里，你渐渐失去了一切，山盟海誓的伴侣，血浓于水的女儿，行动自如的躯体，谈笑风生的口齿，自理生活的能力，为人隐私的尊严，这些你都没了，你变成了一位超凡脱俗的“世外高人”，不断忙着在自我广袤深邃的精神世界里遨游，几乎都没空搭理旁人，我们无法和你正常交流。我不知道在这长达十年的命运桎梏里，你在自我的世界里遭受了怎样的苦难，忍受了多大的孤寂，可曾得到过发自内心的喜悦？又是否暗自伤神难受？在漫长的岁月里，是否有一刻清醒？在那一瞬里，是否为自己的遭遇而感到伤怀？是否有巨大的渴望？是否有莫名的遗憾？这些我们都不曾知道，也没有能力去了解。你的前半生我们几个晚辈都不甚了解，你曾留给我们的记忆也寥寥无几，多是寒暑假时，家里人会以你为借口，施压我们做作业，“你们赶紧做啊，你舅舅回来好给你们检查。”大多数的事情，我们都只是从母辈们的口中偶尔得知关于你从前的事迹。我猜想，在有限的人生里，你并非一贫如洗，你虽饱尝苦难，但也拥有过很多东西。喜怒哀乐等诸多情绪你一定曾亲身体验，童年的欢愉，青春的激情与迷茫，情同手足的友谊，五味杂陈的爱情，为人父母的喜悦，尘世的喧嚣与繁华......这些想必都你是经历过的。在你遇挫后，你也源源不断享受过许多来自亲情的温馨，姊妹夜以继日的守候，父母年复一年的陪伴，家人夙夜忧叹的担心，这一切都是你一直拥有的，也许由于你感知的能力有限，未必能意识到这些，如果可以，想必你并不想得到这种关怀，大家也不愿在如此情况下给予。如果仅以此来看，你和一些人相比又是幸运的。拥有的同时必然会亏欠，你这短暂而苦难的半生，也一定或多或少的亏欠一些人，虽然这些亏欠不是你本人造成，也并非你内心所愿，给予你的这些亲人也自是心甘情愿，但即便肉体已经消逝，你的灵魂也应该记住自己所得到过的恩情。自从你出事后，外婆为你夙夜忧叹，郁郁寡欢，最终在沉闷中积劳成疾，逝世时无法瞑目，你的母亲，你是亏欠的；在长达十年的时间里，你的衣食起居，都由外公照顾，尽管由于某些因素的局限，这种照顾虽不能无微不至，但来自父亲日夜的守候，你是亏欠的；无论是你出事，还是外婆逝世，到如今你病故，一直是你的姊妹为你操劳，三言两语也许并不能概括她们对你的付出，但你所应尽的义务，她们在替你背负，你的姊妹们，你是亏欠的；在十年的时间里，你没能给予表妹半分关怀，错过了他最宝贵的童年，他的人生已经缺乏父爱，不再完整无缺，对于你的女儿，你是亏欠的。不管怎样，一切往事都已随着你的肉体在火葬场的焚炉里灰飞烟灭，我并非愿你在九天之上遥遥不安，倘若真有灵魂的存在，你应该怀揣这些苦难和关爱，在异域的时空里自我锤炼，在衷心感念中焕然重生。有时候我也会想，上苍真是公平的吗？他似乎很少将好运分给芸芸众生，相反挫折和磨难却在生活中随处可见，我也曾质问过他，尽管他从来不会言语。由于久久等不到答案，我也会不时怀疑自己的质问，因为过了这么久，人类还是在世世代代的繁衍生息着，从未因某一个人的消逝而停歇。我们这既伟大而又渺小的生命对这世界来说仿佛可有可无，即便是流芳千古曾不可一世的帝王，终其毕生所打下的基业也最终会随着生命的消逝而灰飞，那么我们这种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更是如此，我们能留下的东西实在太少了。我一向喜欢“芸芸众生”这个词，在这词里，没有男女老少之分，没有高低贵贱之别，每个人都赤裸裸的来到这个世界，慢慢长大，渐渐变老，最终又赤裸裸的离去。在体验生命这趟旅途的过程中，都在努力的活着，会为柴米油盐而终生拼搏，遍尝喜怒哀乐，时而开心，时而难受，时而迷惘，时而忧郁。都曾在一个特定的年纪对某个人动心，满心欢喜的体验过爱情带来的幸福，当然也偶尔会因为争吵而遍尝酸楚。在延续生命的宏伟工程中，每个人因独一无二显得伟大，但在茫茫人海中又显得渺小至极。谨以此篇祭奠曾饱受苦难的舅舅 2020年12月19日初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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