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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家长打后，幼师决定转行 一个多月前，小勉从一家幼儿园辞职，目前处于待业状态。 平时没事她会想，往常这会儿，她应该在做什么：早上7点半赶到园内，打扫卫生、迎接学生、量体温、帮孩子整理仪表、上课、组织课外活动，中午12点组织孩子去餐厅，给孩子喂饭、陪上厕所、哄睡觉，下午课后送孩子离园、与家长交谈。这些规范动作中间还夹杂着各种意外情况，譬如有的小朋友滑滑梯弄伤了手指，有的上厕所拉在了裤子上…… 工作忙起来，小勉一整天都没有喘息的机会。副班老师给她倒的水，她经常顾不上喝，更别提玩手机。周围人经常吐槽“95后”对电子产品过度依赖，她笑称自己长期处于“断网”状态，晚上也很少像其他的同龄人，打游戏，看综艺节目。“主要是太累了。心累。” 在周围人眼里，小勉是个非常温柔的人。两年前从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专业a毕业时，系主任送给了他们两个字“耐心”，她也提醒自己要努力践行。但现在执行起来才发现，幼儿园的工作太琐碎，即便有再多的耐心也会被消磨殆尽。 谈到这次辞职，小勉一直强调，自己受了太多“窝囊气”。 事情的起因是，班里的两个小朋友经常发生争执，她作为主班老师，几乎把所有的时间都花在了这两个孩子身上，但这根本无济于事，她只要一转身，给其他小朋友安装一下玩具，战争就开始了。其中一个孩子手很快，一有争执就抓挠对方小朋友的脸，事发那天，他咬了对方的胳膊，疼得对方哇哇大哭。 受害一方的妈妈来接孩子时又气又急，当场就揪住a小勉的头发，踢了她一脚。园长陪着笑脸，给家长道歉半个多小时，后来又单独把小勉叫过去，批评教育了一番。小勉在园长的要求下，买了两箱水果，硬着头皮去孩子家里道歉。在他们家门口站了半天，她等来的是孩子的妈妈和奶奶更加变本加厉的辱骂。 当时小勉心里很失落，在大学攻读学前教育期间，她设想的老师与家长之间的关系，应该是相互尊重，并且敬爱老师的。可实际工作里，个别家长比较苛刻，对幼儿教师这个职业存在偏见，连带着对工作能力也会产生质疑。小勉听隔壁班的同事讲，她们班一个孩子记不清自己的裤子什么时候扯烂了，家长直接对着老师吼：“你是干什么吃的？”这位老师当时克制住了情绪，但回到宿舍就哭了。 虽然她能理解以前出现的一些轰动的虐童事件会让家长警惕幼师，但把所有幼师都想象成恶魔，连基本的尊重都没有，久而久之，只会让幼师与家长之间产生巨大的沟通障碍，损伤幼师对教育的信心，导致幼师人才的流失。 小勉便是那流失的其中一位。琐碎中的无价值感和在家长面前低自尊的状态击垮了她，她选择了辞职。 收到辞职信，园长苦口婆心挽留了她半天，园里好几个老师也都很喜欢她，拉着她的胳膊，劝她留下。收拾完东西从园里离开时，小勉没忍住流泪，这多是委屈的泪水。她的幼教生涯赚到的工资寥寥，打掉牙往肚里咽的眼泪倒是赚了不少。 一想到再就业还要面对这些棘手的状况，小勉感到很疲惫。幼师行业的岗位相对局限，除了转行，似乎没有其他避免此类状况的办法。 对不起，幼师不是保姆 另一位在山西担任幼师的孟老师，收入比北京的幼师更少。2017年，孟老师刚来到吕梁市的幼儿园工作时，工资仅1100元。去年园领导开会，决定给老师们涨工资，如今她的月工资是1550元。比对山西省人民政府2019年发布的最低工资标准，孟老师所在的区（二类地区）最低工资为1600元。 孟老师中专毕业，学习音乐教育专业，接触过一些学前教育的知识。来城里之前，她老公在外打工，她一个人在老家带孩子。2015年，孩子到了入学年龄以后，她带着儿子入学，顺便应聘村里的幼儿园。孟老师所在的农村没有过正式的学前教学实践，教材都是她自己在网上选定的，授课内容也相对简单。许多农村幼儿园的门槛很低。“有人走，也有人来，你只要拿出高中学历，说你热爱这个工作，喜欢孩子，基本上都有机会来试试。”孟老师说。 两年后，凭借之前积攒的经验，她入职了市区的幼儿园。城里的家长更注重孩子的学习效果，他们会主动问老师讲课的进度，有的还会向园长打听老师的学历水平。而孩子普遍活泼好动，爱和老师理论，教育起来需要多费更多口舌。孟老师的包里，常年备着润喉片，同事们各个都是哑嗓子，医生说，除非不干这一行，否则好不了。 在孟老师看来，幼儿园首先是服务行业，其次才能算是教育行业，真正的“上帝”不是孩子，而是他们的父母。这完全不是中小学里家长们对老师毕恭毕敬的阶段，幼师更像是家长雇佣的保姆，需要脸上堆着笑，使尽浑身解数哄好孩子，让“上帝”满意。 她们班有个男孩特别调皮，休息的时候踩着凳子，爬上教室窗户往外跳，被她训了一顿，结果孩子回家谎称老师打他，孩子妈妈第二天便不依不饶，找到了园长。在园长的协调下，家长气咻咻地离开了。孟老师心里委屈，但还是让这男孩跟在她身边寸步不离，以免磕了碰了。没想到过了一天，孩子的爸爸又打来电话兴师问罪，问孩子脖子上怎么有红色印痕。孟老师对园长说：“让他们来调摄像头吧！看看我有没有打孩子。”后来真相大白，孩子的爸爸发来信息道歉，说孩子脖子上的伤口是在自己家里弄的，只是一开始忘了，没给爸妈说。 因为待遇不高，受气多，通常来应聘当老师的干上一年就走了，那些工作了十年以上的老教师，拿的工资和新任教师差别不大，有些女孩子来应聘当老师是为了学习怎样做一个“妈妈”，一旦结了婚，就不再做幼师了。 幼儿园老师流失多，各地的幼儿教师也出现数量上的巨大缺口。2016年“全面二孩”政策实施以后，因政策出生的孩子在近两年达到学前教育的适龄阶段。据报道，2021年左右，“全面二孩”政策对学前教育阶段适龄幼儿规模扩大的影响最大，当年学前教育阶段的适龄幼儿可能将因“全面二孩”政策增加1500万人左右。与此同时，幼儿园预计缺口近11万，幼儿教师和保育员预计缺口超过300万，可目前的学前教育经费供给量远不能满足未来需求。 性别刻板，隐身的男幼师 除了做各种动作，幼儿园里还要使用一套“卡通语言”，比如他的代号“萝卜哥哥”就是一种卡通语言，他会在开始上课前跟大家说：“小朋友们你们好，我是你们的萝卜哥哥。”每个体智能老师都有代号，有的还不止一个，这有点类似于少儿节目的主持人，方便小朋友记住。 2016年，“萝卜哥哥”从师范学院的体育专业毕业，留在家乡的县城，成了一个“孩子王”。 幼儿园体智能课程，多数是由公司来承担，“萝卜哥哥”应聘了一个与幼儿园合作的公司，在从事这个工作之后，他才首次接触“体智能”这个词。它来自英文Kinesthetic intelligence，指的是通过运动和游戏提高儿童的各项潜能，养成独立自主的个性。2012年9月，国家教育部颁布了《3-6岁儿童学习与发展指南》，在这之后，体智能课程成为城乡幼儿园孩子的必备课，他所在的公司也迎来了发展的春天。 严格来说，“萝卜哥哥”，和幼儿园内部的教师差别很大，因为他的课程都由公司安排，工资也是公司发放。“萝卜哥哥”现在是A级教师，在10所幼儿园里上课（每所学校半天课），月工资5000元左右。这也是他觉得自己不同于“幼儿园内部教师”的地方：他的女朋友也是县城一所幼儿园的老师，工作年限比他还长，但月工资不到3000元。 在幼儿园里，男幼教是“香饽饽”。老师们对他很亲切，孩子们也喜欢跟着他上课。一方面是因为他的课程多数在户外，孩子们能够释放天性。另一方面，他所在的幼儿园，女老师对科技、汽车之类的知识不擅长，不少小朋友课堂上请求他讲一讲“机器人”、“宇宙飞船”的故事。“萝卜哥哥”称，有很多次他都感受到了孩子们对男老师的依赖感，就像在家里对爸爸的依赖一样。有一次放学后，他和一位女老师一起出幼儿园，正碰上有个妈妈来接孩子。那个孩子高声喊他，要把他介绍给妈妈，还激动地对妈妈说：“妈妈，让萝卜哥哥去我们家住，好不好？” “萝卜哥哥”感慨说，幼儿园的男教师还是太少了，在开设体智能课程以前，男教师的身影寥寥无几。从业5年，“萝卜哥哥”去过的幼儿园有十几家，总共只见到过两三个男教师，他们都在县城的幼儿园工作，但后来陆续都离职了。 薪酬过低是离职不可忽视的因素。“萝卜哥哥”坦言，如果他的岗位不是在公司而是在幼儿园，他应该坚持不了一年就辞职了。在他的家乡，青年男性用于结婚的花销近些年逐年攀升，不算房子和车，礼金最低也要15万以上。男孩子如果在幼儿园工作，不要说养家，就是结婚的彩礼钱也凑不够。“萝卜哥哥”的女朋友毕业于商丘幼师学校，这所中专专门为周边幼儿园输送师资，据他了解，女友当年的同班同学中，并没有男生。 另一位受访的幼儿园女教师透露，幼教工作过于细碎，也是男教师稀少的重要原因。她所在的学校曾经有一位男教师，中专毕业，在外打了几年工，因为受不了加班来做幼师。他只在幼儿园干了半年就辞职了，原因是活儿太多，要给小朋友擦屁股，还要领着他们一个个洗手，在他看来还不如流水线上安装螺丝来的简单。辞职后，他又去了深圳打工。 园长很努力地挽留过这个男教师，提出每个月给他增加300块工资，他没有接受。这位女老师说：“不过我也理解，有些男生需要在经济上拥有话语权，一家老小都等着他养家呢，很难静下心来，陪小孩玩过家家。” “萝卜哥哥”觉得自己比那些男老师幸运，虽然待在幼儿园工作，拿的却是公司里的工资。如今，他已经在县城有了车房，打算今年内和女友结婚。他相信，体智能课程在未来会全面普及，不出意外，他会在这里一直干下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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