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心动·南塘元夕 春入南塘,粉梅花、盈盈倚风微笑。虹晕贯帘,星球攒巷,徧地宝光交照。涌金门外楼台影,参差浸、西湖波渺。暮天远,芙蓉万朵,是谁移到。 鬒鬓双仙未老。陪玳席佳宾,暖香云绕。翠簨叩冰,银管嘘霜,瑞露满锺频釂。醉归深院重歌舞,琱盘转、珍珠红小。凤洲柳,丝丝淡烟弄晓。 【疏解】 这是一首节令词,题咏南塘元夕。据词中“涌金门”三字,可知这里的“南塘”是南宋都城临安地名。这首词情调欢快,无故国之思,应是南宋亡前的作品。虽无寄托深意,但对后世读者具有一定的认识和审美价值。上片描写南塘元夕灯火璀璨的盛况。起句“春入南塘”点题,元宵前后,正是早春梅花盛开的时节,作者用拟人手法,写“粉梅花、盈盈倚风微笑”,爲节日烘托喜悦的气氛。元宵观灯,灯是元宵节的标志景观,咏元宵必写灯,“虹晕贯帘,星球攒巷,徧地宝光交照”三句,正面描写南塘元夕的各色灯盏,状如“虹晕、星球”,彩映帘幕,布满街巷,遍地光华辉映。“涌金门外楼台影,参差浸、西湖波渺”三句,写元夕灯火辉煌灿烂,涌金门外西湖的浩渺水波里,映出了参差的楼台倒影。“虹晕”三句虽也比拟形容,但基本上实写南塘元夕的满街灯火,这三句再用水中倒影虚写映衬,城中湖上,灯火楼台,波光灯影,交织一片。前结“暮天远,芙蓉万朵,是谁移到”三句,承接上句的水中灯火楼台倒影,写在暮天的辽阔背景下远远看去,元夕彩灯仿佛万朵芙蓉盛开,既美且多。这是词人産生的幻觉,用时空季节的错位,极尽形容、赞美南塘元夕灯火美盛之能事。 下片转写元宵节的人物活动。换头“鬒鬓双仙未老”推出人物,“鬒鬓”显示其正值盛年,“双仙”当是一对夫妇,而称“仙”,显示其地位尊贵,气度不凡。“陪玳席佳宾,暖香云绕”二句写元宵节豪华家宴,“鬒鬓双仙”亲自作陪,高朋嘉宾满座,薰笼送暖,香烟缭绕。“翠簨叩冰,银管嘘霜,瑞露满锺频釂”三句写席间奏乐饮酒,锺磬敲击出清脆的响声,管笛吹奏出高爽的音节,美酒满斟,频频干杯,兴高采烈,主客尽欢。“醉归深院重歌舞,琱盘转、珍珠红小”三句写席散之后,醉意醺醺的主人回到内院,并未就寝,而是一边观赏家姬歌舞,一边掷骰博戏取乐。这下片所写宴饮、奏乐、歌舞、博戏等人物活动,乃是元夕观灯之夜,一个富贵人家的节日生活内容。结句“凤洲柳,丝丝淡烟弄晓”,表明歌舞博戏通宵达旦,元夕作乐一直持续到天亮。结以“凤洲烟柳弄晓”,与起句“梅花倚风微笑”前后照应,所谓梅柳报春,柳眼梅腮,都是早春风物,与元宵节的时令正相切合。 女冠子·元夕 蕙花香也。雪晴池馆如画。春风飞到,宝钗楼上,一片笙箫,琉璃光射。而今灯漫挂。不是暗尘明月,那时元夜。况年来、心嬾意怯,羞与蛾儿争耍。 江城人悄初更打。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剔残红灺。但梦里隐隐,钿车罗帕。吴牋银粉砑。待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笑绿鬟邻女,倚窗犹唱,夕阳西下。 【疏解】 《竹山词》中有关元夕的词作共五首:《高阳台·闰元宵》、《花心动·南塘元夕》、《齐天乐·元夜阅梦华录》、《南乡子·塘门元宵》和这首《女冠子·元夕》。此词作于宋亡之后,以咏节令的方式来抒发故国之思和伤今悼昔之情。元夕是两宋时期盛大的节日,《东京梦华录》、《武林旧事》、《梦粱录》等书均对之有过详尽记载,确如李清照《永遇乐》所云:宋人“偏重三五”。是夜朝野上下,赏灯玩月,士女如云,通宵狂欢。词的上片前六句“极力渲染”,铺写元夕盛况:雪晴池馆,蕙风飘香,宝钗楼上一片笙箫鼓乐之声,琉璃彩灯焕发出璀璨的光芒。这六句所写南宋元夕盛况,仿佛李清照《永遇乐》所写“中州盛日”元夕光景。接以“而今”二字,词笔陡然转折,原来繁华已消歇,只是存在于词人心底的关于故国元夕永难忘怀的美好记忆罢了。眼前的元夕,随意挂几盏灯,冷落萧条,人们心懒意怯,全无游乐的兴致。上片今昔对比,“而今”从回忆转到现实,运笔跌宕,“有水逝云卷,风驰电掣之妙”(陈廷焯《白雨斋词话》)。下片继续就“而今”进一步展开,江城初更时分已是人声静悄,与当年人山灯海彻夜热闹反差极大,句中透漏出南宋遗民在元蒙残暴统治下的凄惨境况。于是词人从心底迸出“问繁华谁解,再向天公借”的无望之想,其中包含多少苦恨悲抑之情!无可如何的词人也只能剔除烛芯的残灰,借助梦境去重温“那时元夜”香车宝马的旧繁华了。词人想用精致的吴笺,把“旧家风景,写成闲话”,以寄托故国之思、今昔之感,像当年孟元老的《东京梦华录》一洋,供后人展卷观览,追怀凭吊。可尚未提笔,思路就被邻家少女的歌声打断了。结三句人我对比,写夜深听见邻女唱宋世元夕词,心里涌起不知悲喜的复杂感情。此处显然化用了唐杜牧《泊秦淮》“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诗意。全词今昔对比,脉理细密,虚实之中有抑扬,流丽之中有转折,颇见吞吐之妙。清代词人陈维崧、史惟圆、徐谐凤、龚翔麟等皆有次韵之作。 南乡子·塘门元宵 翠幰夜游车。不到山边与水涯〔三〕。随分纸灯三四琖,邻家。便做元宵好景夸。 谁解倚梅花。思想灯球坠绛纱。旧说梦华犹未了,堪嗟。纔百余年又梦华。 【疏解】 词咏元宵,作于宋亡之后。词题中的“塘门”,即南宋都城临安的钱塘门。上片写元军占领下的临安元宵节冷清光景。起句“翠幰夜游车,不到山边与水涯”,与李清照《永遇乐》词写元宵夜“香车宝马”、辛弃疾《青玉案元夕》写“宝马雕车香满路”的车马塞途盛况迥异,而今的湖山胜地,元宵佳节也不见游赏的车马,一派冷清萧条。不仅湖山游人稀少,元宵灯节的灯盏亦少得可怜,“邻家”挂出的“三四琖”普通“纸灯”,便成了如今元宵节“夸说”的“好景”。可见元军入侵给南宋社会生活造成的严重破坏,以及生活在野蛮的军事占领和民族歧视政策下的南宋遗民,沉重压抑的心情。宋人最重元宵节,据《东京梦华录》、《梦粱录》、《武林旧事》等书的记载,和宋人元宵诗词的相关描写,我们知道宋代有三夜元宵、五夜元宵的节俗,北宋汴京于年前冬至就开始结扎灯山,南宋临安更早至前一年九月赏菊灯之后,就开始“迤逦试灯,谓之预赏”,“一入新正,灯火日盛。灯之品极多,皆五色琉璃所成,山水人物,花竹翎毛,种种奇妙”,“山灯凡数千百种,极其新巧,怪怪奇奇,无所不有”(《武林旧事》卷二)。与昔日人山灯海车马如云的游乐盛况相比,词人不胜今昔盛衰之感。下片即从上片描写塘门元宵的冷落转入回忆,抒发感慨。“谁解倚梅花。思想灯球坠绛纱”二句,写词人目睹眼前节日的冷落,情不自禁地陷入往事的回忆。孤寂时刻,他总是与竹梅相守,在这个既少灯盏又少游人的元宵夜,他倚着一树梅花,出神地回想昔日元宵的绛纱灯球,聊爲慰藉。这里虽只写“灯球坠绛纱”,但指代的是昔日元宵盛况的全部记忆。“旧说梦华犹未了,堪嗟。纔百余年又梦华”三句,由元宵及于国运,北宋灭亡后,孟元老曾作《梦华录》追忆北宋故都汴梁繁华旧事,抒“怅然”、“怅恨”之情(《梦华录序》)。然而才过一百余年,南宋又亡,南宋都城临安的繁华,又如梦境般消逝了。孟元老作《梦华录》时,尚余半壁江山,此刻宋室已彻底亡于异族,词人伤悼故国的心情,当比孟元老的“怅然”、“怅恨”更爲沉痛!此词题咏元宵,但上半片全用来写元蒙野蛮统治下的临安元宵节的冷落景况,下片回忆也仅一句,点到爲止,宋代元宵节的欢乐气氛荡然无存,在蒋捷现存的五首元宵词中,此首情调最爲冷寂忧伤。 齐天乐·元夜阅梦华录 银蟾飞到觚棱外。娟娟下窥龙尾。电紫鞘轻,云红筤曲,雕玉舆穿灯底。峯缯岫绮。沸一簇人声,道随竿媚。侍女迎銮,燕娇莺姹炫珠翠。 华胥仙梦未了,被天公澒洞,吹换尘世。淡柳湖山,浓花巷陌,惟说钱塘而已。回头汴水。望当日宸游,万□□□。但有寒芜,夜深青燐起。 【疏解】 词写元夜读《梦华录》的感慨,抒发追怀北宋故国之思,当作于南宋灭亡之前。上片以皇帝出游爲中心,描写北宋都城汴京元宵盛况。起句“银蟾飞到觚棱外”,写月上城阙,句势飞动,生机蓬勃,接以“娟娟下窥龙尾”,形容皎洁的月光洒落在宫殿飞檐之上,给人以明媚美好之感。一轮圆月朗照之下的京城元宵之夜,普天同庆盛世太平,皇帝也乘坐车驾出宫与民同乐。“电紫鞘轻,云红筤曲,雕玉舆穿灯底”三句,描写皇帝出游的仪仗:御林卫士身佩宝剑,大内近侍撑开曲柄红罗伞盖,精美的车骑灯底穿行。元宵灯节,词人在这里虽没有特意形容灯火之盛,但“穿灯底”三字还是不经意间写出了京城街巷灯盏遍布、一片灯海的景象。据《梦华录》记载,元宵节前,汴京城里扎起灯山,饰以各种彩缎锦绮,“金碧相射,锦绣交辉”,数万盏灯装成双龙飞走之状,山门上大书“宣和与民同乐”,十分壮观。当皇帝的车驾来到灯山前时,宫中管理车驾的内侍们,一起高喊“道随竿媚”,一时人声鼎沸,热闹异常,更有“宫嫔嬉笑之声,下闻于外”。“峯缯岫绮。沸一簇人声,道随竿媚。侍女迎銮,燕娇莺姹炫珠翠”几句所写,就是上述《梦华录》所记汴京元宵的情景。下片写北宋灭亡后的元宵荒凉境况。孟元老着《东京梦华录》,取“古人有梦游华胥之国,其乐无涯”之义名书,作者追念“当时之盛,回首怅然”,深感“如华胥之梦觉”。换头“华胥仙梦未了”句本此。正当北宋汴京君臣官民上下纵情享乐之时,发生了金人南侵的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俘,国破家亡。“被天公澒洞,吹换尘世”二句,即写此天崩地裂之变局。“淡柳湖山,浓花巷陌,惟说钱塘而已”,写北宋灭亡,宋室迁都临安,那里花柳湖山风景优美,歌舞沈醉的人们,已不再称说汴京。然而词人犹自无法忘却,所以元夜读《梦华录》,“回头汴水,望当日宸游”。但故国破亡,寒烟衰草,一片废墟,当年君民同乐、人山灯海的都城元宵,夜深时竟有燐火出没飘忽,真正不堪回首!结句的荒凉恐怖与上片的游乐盛况对比鲜明,词人于不胜今昔之感中,寓有无法言说的现实隐忧。 高阳台·闰元宵 桥尾星沈,街心尘敛,天公还把春饶〔二〕。桂月黄昏,金丝柳换星摇。相逢小曲方嫌冷,便暖薰、珠络香飘。却怜他、隔岁芳期,枉费囊绡。 人情终似娥儿舞,到嚬翻宿粉,怎比初描。认得游踪,花骢不住嘶骄。梅梢一寸残红炬,喜尚堪、移照樱桃。醉醺醺,不记元宵,只道花朝。 【疏解】 此首元宵节令词。但重点不在观灯,而是写曲巷冶游。起三句“桥尾星沈,街心尘敛,天公还把春饶”,写闰元宵的傍晚,天气晴好,星星投影在桥边的水里,街道清洁尘土不起。天公有情,闰出一个正月,多了一个元宵,春天也好象因此而延长了。“桂月黄昏,金丝柳换星摇”二句,月柳黄昏的意象,与欧阳修《生查子·元夕》词所写“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情境相似。在此,阅读经验已提示读者,下面可能出现的内容。接以“相逢小曲方嫌冷,便暖薰、珠络香飘”三句,展开的果然是一场“小曲相逢”的艳遇。上一次相遇是在一个月前的元宵节,那时天气尚寒,转眼便是一个月后的闰元宵,天暖风薰,正是良辰美景,宜有赏心乐事。“珠络香飘”是说女子秀髪散出的香气,从饰珠的髪网里飘出来,这是近距离接触才能感知到的气息。大概是在上次相遇时,约定下一个元宵重逢,天可怜见,恰逢闰元宵,这麽快就又得欢聚,男子不禁想:若是等到“隔岁芳期”——明年的元宵节再相会,那漫长的一年里馈赠存问,该花费多少财帛。如今不用隔岁又是元宵,真是天公作美啊!换头三句,感叹人情不永,反复无常,喜新厌旧。“娥儿舞”形容人情如闹蛾扑飞翻覆不定,“嚬翻宿粉,怎比初描”,用女子的残妆不如初妆招人喜爱,说明人的喜新厌旧心理。这是透破情场世故的阅历人语。不过也不尽然,“衣不如新,人不如旧”,欢场里也有念旧恋旧用情专挚的人。不惟是人,连花骢马都还“认得游踪”,爲故地重游而不停地嘶鸣。物尚有情,而况人乎! “梅梢一寸残红炬,喜尚堪、移照樱桃”三句,写良宵欢爱情景,残烛的红焰如梢头的红梅,还能拿来照映伊人的红唇,“残”字暗示欢爱的沈酣,“喜”字传达心理气氛,那种特定情境中难遏的欣悦兴致。结句“醉醺醺,不记元宵,只道花朝”, 古时以农历二月十五日爲百花生日,称花朝节。闰元宵恰当常时花朝,人又欢极如痴如醉,故云“不记元宵,只道花朝”。这种以误会收结的写法,蒋捷在咏冰的《木兰花慢·再赋》一词里就使用过。 元宵节是容易引起宋人亡国之恨的节日,南北宋之交和宋元之交的词人赋元宵,多融入家国身世之感,从李清照的《永遇乐》“落日熔金”起就是如此。这首《高阳台·闰元宵》应是宋亡前的作品,因其中无故国之思,且在蒋捷现存的五首元宵词中,此词应是思想价值偏低的一首,按其内容,遗民蒋捷是不可能在亡国后写出这种格调的元宵词的。可查恭帝德德祐二年(1276)之前数年的“闰正月”,以定此词作年。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