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路难,行路难,多歧路,今安在,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用李白的这一段话作为本文的开篇,是切身的体会。 如果人生选择了一个大目标,那注定要付出艰辛的努力和超常的耐力,才能过歧路多多,乘长风,破万里浪,到达光辉的彼岸! 我选择了中国画的大写意,就是选择了一条多岐的路,就意味着“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就要为此付出毕生的精力,就要义无反顾,就要大舍,集中所有的力量来对付这件事情,能不能做好,只有天知道!毕竟此事太难! 大写意花鸟画自明代徐渭开宗以来,历经数百年,代表人物有八大,吴昌硕,齐白石,崔子范,潘天寿,李苦禅诸大家。余者虽学有专攻,但皆未达其高度,暂不论! 大写意花鸟画至齐白石,曾被学术界乃至社会广泛地认为已达顶峰,不可能再有新花样翻出,然而崔子范却以大无畏的进取精神,以古拙的造型,磅礴的笔墨,浓烈的色彩,现代的构成,无拘无束地大大向前推进了一步,成为了当代大写意花鸟画的一面旗帜和里程碑式人物,实属难得! 我有幸成为崔先生的入室弟子。 我的老家临朐县,是一个山清水秀的地方,我出生的村子叫田村集,据考证是春秋战国时名将田单屯兵的地方,当时称“田屯”。村中有十七姓,高家属村里不算大的户族,然而高家门里出文化人是远近闻名的,我的叔辈们都写得一手好毛笔字,且有善画者,母亲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剪纸能手,父亲虽然只上了四年学,毛笔字写的也极好, 村边有一条河,曰黄龙沟,因雨季水大,婉转如黄龙状而得名,河岸边有龙山文化的遗存,可以证明河流的久远,河中几乎生长着所有门类的淡水鱼类,我就是在这条河里泡大的,在河里学会了游泳,认识了各种水生动物,这是一条给了我无尽灵感的河! 我六周岁入学,十分贪玩,学习当儿戏,唯对绘画有十分的兴趣,记得当时所有课本的空白处都让我涂鸦了!那时每周有两节图画课,教课的是一位刚从师范毕业的年轻漂亮的女老师,叫王秀珍,有一次上课时,她在班里转了一圈,走到我的身后,一整节课竟然看着我画完,然后情不自禁地说,高玉琦啊,你画的太好了,你将来一定是个画家!十几年后,再次见到王老师时,我已在山东艺术学院上大学了,她依然那么热情,说当时就没看错,还要给我推荐老师,现在回想起来,是王老师最初点燃了我倾心绘画的星星之火,但是敬爱的王老师已辞世多年了!这是我最早与画有关的故事! 我有一个断言,每一个人都有可能成为画家。喜欢画画是人的天性,我们每个人都经历过儿时的涂鸦,只是绝大部分人因人为的左右或自己兴趣的改变移情别恋了,我属于兴趣不减且没被外界干预的那种人。我十四岁失学,在农村当了八年农民,干遍了所有农活,期间吃了很多苦,当过石匠,干过木匠,亦是编匠,样样出色。其中干木匠时间最长,大约有两年的时间,因为我的二舅就是一个技艺很高的木匠,远近闻名,是他看我有灵性,要收我做徒弟,但干了一段时间后,我觉得木匠活太累,以为还是画画好,就不干了。但现实是当时生产队更为繁重的体力活,每天累的昏头昏脑,日复一日。 16岁那年,父亲因病去世,一夜之间,我觉得自己长大了,在那个谁都顾不了谁的年代,哥哥独立门户,我承担起了支撑一个家庭的重任,下大雨时要考虑到房子的维修,粮食不够吃了要想办法怎样渡过难关,没有任何的自由,只有无休止的体力活和岁月的煎熬,就连当兵的那点权利,也因当时的社会关系问题被剥夺了。我总觉得画画可以改变这样的处境,于是到书店买了几本连环画和 《工农兵形象选》,利用干活的间隙白天黑夜的临摹起来,没有老师指导,也不知道最终临出个什么结果,前景渺茫而无望,只有长夜昏暗的油灯下,在方寸纸片上和铅笔的线条里找到些许心灵的安慰。 这个时期没有学上反而喜欢读书了,但没有书读,每天只有捧着大姐上师范时的一本文学课本,把里边的“鲁提辖拳打镇关西”和岳飞枪挑小梁王‘等文章读了个通透!还把墙上挂的书法“木兰诗”背的烂熟! 老天不负有心人,后来还真是因为自学画画这点原因辗转走进了县文化馆,当时画过几张年画,其中一幅《献寿图》参加过1981年的世界青年联欢节展览,从此走上了与绘画有关的人生之路。在农村的8年,艰苦的劳动和恶劣的环境磨砺了我,使我从一个顽童变成了一个懂得思考的人,更让我有了“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的体验,还给了我和白石老人年轻时曾干过木匠的相似经历,而且多了“两匠”。 我对写意花鸟画的喜爱好象是与生俱来的,特喜欢写意花鸟的率真和笔墨情趣,我对线条很有感觉,可能是临连环画的原因。我最早见到齐白石的画是在一本日记本的插页里,只是觉得好看,便小心珍藏并刻骨铭心。到文化馆工作后陆续看到齐白石,李苦禅的一些资料,便尝试临摹之,兴趣渐浓。后来偶然见到崔子范先生的画,是一张带年历的印刷品,题目是“故乡莱阳梨花香”,画中一枝梨花,一块石头,两只斑鸠,水墨淋漓,厚重古拙,这是有生以来第一次见到这样的画,心灵被深深地震撼,自此之后,就特别留心这个叫崔子范的大画家和他的作品,寤寐求之。 1982年我到山东艺术学院进修中国画,1983年,考上了该院美术系,入学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到图书馆去找崔子范的资料,还真找到了一本,是李可染题写封面的《崔子范作品集》,如获至宝,一看书签,竟无一人借过,这本画集我一直续借再续借,一直陪伴了我四年的大学生活。 我学的专业是民间美术范畴,因学科的要求,使我几乎涉猎了所有的画种,特别对民间艺术进行了广泛的探讨和研究,并先后考察了潍坊、朱仙镇、上海桃花坞等年画产地,宋陵石刻,密县打虎亭汉墓壁画,洛阳汉墓壁画,嘉祥武氏祠汉画像石,长清孝堂山汉石祠石刻,龙门石窟佛教造像,巩县石窟寺石刻,山西永乐宫壁画,麦积山石窟佛教造像,敦煌莫高窟佛教壁画和彩塑,陝西秦汉唐等众多古迹遗存,眼界大开,心胸大开。期间创作的《选花布》和《故乡的梦》两件作品。分别入选了第九届全国版画展和由文化部、中国美协等四部门举办的全国年画大展。 1987年6月,我大学毕业,心情愉快而期待,心想马上就可参加工作养活自己了,凭我的专业和曾干过学生会主席的资历,本应顺利的留校当一名美术老师的,可命运偏偏要捉弄我,分配方案一公布,让我悴不及防,我们班三个学生留两个,却偏偏没有我的份,理由是我是贫困县的学生,原则上要分回本地区,被迫要离开济南。后来我用了三个月的时间,在经历过难以描述的曲折和好心人的帮助下,才有了转机,鬼使神差的到山东画报做了一名摄影记者,一干就是三十年。好多熟悉的朋友都以为我改行了。 但我所钟爱的大写意花鸟画一天也没有忘记。我清醒的认识到,要在这个领域里有一席之地,只有案头功夫是不行的,纵观历代大家,无一不是有丰富的阅历和曲折的人生,我的这份差事恰好可以补一下这个空白。工作关系使我釆访了大量的文化名人,广泛的接触社会,饱览了祖国的名山大川,遍游了众多历代名胜古迹。期间割爱了回到大学当美术老师的诱惑,放弃了‘当官’的机会,有意削弱自己在摄影界的知名度,有时故意把自己弄到很尴尬的境地,磨练心性,这一切就是为了有一天重回画坛,把自己钟爱的大写意弄出点名堂来。 这段时间见到了更多的崔子范先生的画,并十分渴望见到他本人。1992年终于等来了一个近距离接触先生的机会,这一年的春天,崔子范美术馆在青岛奠基,我有幸采访这次活动,在青岛八大关宾馆见到了我心中的偶像,并拜了师。自此之后近20年时间里,在先生的精心导引下,画路开始走向正规,理念得到修正,画艺日趋精进。 崔先生2011年6月15日在老家莱西仙逝,享年96岁。当时我的画展正在寿光展出,本来等展览完毕要去向老人家汇报的,但没能如愿。追悼会上,瞻仰先生平静的遗容,我隐隐觉得他是心无挂碍地去了天国。他曾自豪地说,大写意的探索,我已经完成了!他对自己的一生是满意的。他由一个为争取民族解放而献身的革命者,到一个大写意中国画的开拓者,人生辉煌而精彩,是一个时代的传奇人物。先生的绘画和人生启迪了我,使我走上了一条正确的的艺术之路,是缘分也有天意,先生对我的教悔,恩同慈父!我撰写了一篇“一份没有交出的作业”的文章,发表在2011年7月11日的《山东商报》。文中有这样的句子:“当天边出现彩霞的时候,我想那就是先生在天堂里的绘画,如有可能,我还梦想把我的画作呈现在你的面前”,以寄对先生的无尽思念。 中国画的大写意,主要在花鸟,是中国人发明了毛笔和宣纸后,创立的一个有别于世界任何一个画种的表现样式,是中国传统文化的奇葩,是放大了的点线面的组合,是儒释道精神的集中体现,是浓缩了的传统文化的笔墨精华。大写意画难,难就难在放则險燥,收则板刻。一个写意画家应是一个有学问的能工巧匠,要具备熟练驾驭笔墨的技巧和匠心。 更要有高度的综合素养和权变能力,还要有过人的天赋,通达的知识、恒久的毅力、正确的方法,良好的师承、丰富的人生、超人的胆魄,哲学的思维,放旷的胸怀,精炼的案头功夫和耐得住寂寞的学习态度,还要长寿。否则难成大器。崔先生跟我讲,一个画大写意画的人,六十岁前后出山是正常的,白石老人六十岁时尚在变法,真正画好在七八十岁,吴昌硕的画也是晚年的好。说明了厚积薄发的道理。 大写意花鸟画,在前辈大家的探索和实践中,已有相对固有的题材和表现模式,徐渭的恣肆,朱耷的奇谲,吴昌硕的苍厚,齐白石的平和,崔子范的放旷,潘天寿的高古,李苦禅的凝炼,风格迥异,各领风骚,都达到了一个高度。在这些大师旁边玩游戏,无非是自讨苦吃!但是不站在前辈大师的肩头上,便成了无本之木,无源之水,所以要有勇气,知难而进,向大师学习,以大无畏的精神向艺术的高峰勇敢攀登,或可得一二,我在努力实践着。 崔先生对我讲过,二十一世纪的绘画,一定要和时代同步,要和现代的建筑相结合,谁抓住了这个点,谁就为中国文化做出了贡献。这是一个大艺术家的精准见解。毕竟画是挂在墙上看的,而不是压箱底的。据此,我的画就要朝这个方向发展,即继承是中国传统的,表现手法和形式是现代的,题材和内容是中国人喜闻乐见的。 我以为画画和打仗一样,要有战略上的统筹,还要有战术上的安排,仗要一个一个打,堡垒要一个一个攻破,有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没有长远的目标,不能成大事,没有灵活的学习方法,就会固步自封,学问要一点一点做,功夫要不间断的练习,要有“怀素书蕉”和“崔子范画报纸”的精神,积跬步至千里,累千寻为顿悟。昆山之玉定难采,欲登太行无坦途。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衣带渐宽终不悔。艺无止境,或许永远在路上,但要有一往无前的进取精神,更要有气定神闲的学习态度,耐得寂寞,修心养性,上层楼穷千里目。乱云飞渡仍从容,画不惊人死不休! 崔子范先生以超人的智慧和勇气为大写意杀开了一条通道,作为他的学生,责无旁贷的要把这种精神发扬光大,不为时风所左右,不为小利所诱惑,把大写意花鸟画继'续向前推进,为中国传统绘画增光添彩,完成自己的使命,这是我的态度,也是一个心愿。尽管很难!尽管孤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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