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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耀斌作品丨不凋的绒花(连载之七)

 界首柴大官人 2021-03-03

王耀斌先生  授权发布

身边的绒花树是他俩三年前一个春天的下午栽植的。那是他们相识半年后宋月的提议。那天晚上,他们并肩在湖边漫步,一阵晚风吹过来,飞起的柳丝拂在宋月脸上。只听李望林笑吟道:“无言柳丝不知春,竟敢撩我心上人。倘若惹我怒火烧,立拔柳树再更新。”宋月笑得前仰后合。“望林,你挺会吃醋呢,想换上什么树?”“我们一起说。”李望林提议。“好的!”宋月和李望林击掌的同时说出“绒花树!”。第二年的春天他们真的在这里种上两株绒花树苗。东边一株李望林说是宋月,西边的是他自己。又说东为上,女士优先接受太阳的恩惠。当时的宋月看着从湖边洗手归来的他,心里甜甜的有一丝酥绵的快感。她相信李望林今后会用心呵护她的。
许久,李望林抬起头来轻轻地舔着宋月脸上的泪水,问道:“小月,你还好吗?”宋月摇摇头,两串泪珠又滚落下来。她此时不想告诉李望林这些天发生的一切,她知道他明天要乘坐早上五点的火车回到西北那个地图上没有的地方。
李望林这次回来是用自己手表的两年使用期作抵押,换来生产队长给予的四天假期的。那时生产队没有钟表,上工是早上听鸡叫,中午看太阳,晚上下工等日落。李望林刚到生产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是根本请不掉假的,他对队长说可以帮助生产队买一块手表,往返四天的时间,如果买不到的话,自己的手表无偿的让队里使用两年,晚回一天再加用两年。要知道当时的生产队长是无权批假的。因此,他也是冒着受处分的风险放李望林回江城的。这块表面磨损得已经模糊的英纳格牌手表还是爸爸李思宁害怕批斗时丢失才给李望林使用的。
此时,两人谁都不想打破眼前的寂静。宋月躺在李望林的怀抱里,听着他急速的心跳,呼呼的喘气声,感到他的双臂在颤抖。宋月扬起脸看到夜色里李望林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明显的消瘦了。“林,你在想什么?”她终于问道。“我多想将你带走,放在口袋里,含在嘴里,吃到肚里。可是我不是西游记里的孙悟空啊!”他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如水的夜空,稀疏的星星不停地眨着眼睛。不知是湖中鱼儿的窜跳,还是草丛里那只野兔奔跑的原因,惊起了几声蛙鸣,打破了夜的宁静。
“说说吧,你的分配。”李望林看着星光下宋月那张娇美的脸问道。“要说的都在我放在你挂包里的信中。”宋月说后又拍拍李望林身边绣着红五星的草绿色挎包。“你呢?是不是没大米没麦面,连水也很紧张?”“这些我都不怕,就是没你我真的无法想象以后的日子。”宋月猛地颤抖一下,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又是一次长长的沉默,又是一次无言的相对……
“我们结婚吧,亲爱的。”宋月第一次这样称呼他。“什么?结婚?”李望林惊诧地看着宋月,宋月使劲地点点头。“什么时间?”“现在!”宋月紧紧地盯着夜色里的他。“我们是工作无着,又身无分文的真正无产者啊!”李望林无不悲伤的对着天上的星星说。“将我拿去吧,亲爱的。就现在我是你的新娘。”李望林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们相恋的三年里,今天晚上如此亲密的接触还是第一次。时隔一月,一向谨慎的她竟说出如此在那时谁也不敢想象的话来。他睁大眼睛,可黑暗中看不清她的面孔,只感到她在自己的怀中剧烈地颤抖着。“求你了,林,这是我唯一能给你的。”宋月轻轻的哭了起来。
李望林从绒花树上采下两朵绒花插在宋月发间,轻轻地吻着她。两棵绒花初绽的树为他们搭起了新房,秋馨湖是他们的证婚人。就这样,他和她在这张深绿色的木制靠椅上相互献上自己最神圣的爱。
李望林睡着了,他睡在宋月的腿上,竟是那样香甜,那样满足……
夜,不经意地走到它的深处,今天的含义渐渐的换成了昨天的解释。
第四章
(一)

西去的火车有节奏地撞击着脚下的铁轨,如同一曲单调的打击乐无休止的撞击着人们的耳膜。坐在硬座车厢的李望林本来想按宋月说的那样在车上睡一会儿,可车厢里拥挤的人们,噪杂的声音,难闻的汗臭味让他无法入睡,宋月临别时那双无望的眼神,那揩不干的泪水,还有那句“我永远都是你的人!”一直都在困扰着他,他不知道宋月为什么如此凄苦,似乎像绝望那样,过去她给他的印象总是坚强和睿智的。李望林几次想从挎包里拿出宋月给他的信,最后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他知道当时周围的环境和当年人们敏感的神经不允许他在众目睽睽下阅读心上人的情书。
李望林假寐着,一个月来的情景又从脑海里浮现出来。那天他接到派遣介绍信后才得知宋月推迟分配的消息,当时除气愤外还有什么办法呢?一向自信的他真的是一筹莫展六神无主了。还是宋月安慰他说:“去吧,既使不给我分配,你到哪里我就跟你去哪里,为你烧饭洗衣养鸡养鸭,如果再能干上临时工那就更好了。”李望林苦笑笑,心想,她的要求太少了,我李望林这一辈子一定要好好的待她。那天在车站分别时他向宋月说,:“我一定在下月的今天回来看你!”“我等你。”宋月眼里透出的是期待和信任。
李望林接受再教育的生产队只有三十多户人家。原野上几乎看不到一株树木,烈日烤得皮肤发紧。人们望着没有一丝云彩的天空,心里期盼着一场透雨。生长在黄土高原上的人们你很难分辩出他们的肤色,因为人们的脸颊终年被一层薄薄的黄土覆盖着,黄色里泛出黧黑。那天,李望林拿着从县人事局转出的介绍信,步行二十多公里来到这个叫作沟上生产队时已是社员中午收工的时候。收工的人们没有一个回家的,大伙一起涌向队长家。“去看看啊,队上来了一个洋学生!”人群里不知是谁喊道。生产队长用手势止住大家的议论,大声地说道:“乡亲们,我来向大伙介绍一下。他叫李望林,是江城大学的高材生,来咱们队锻炼的,不分咱的粮食,他自己有工资,有口粮,以后大家要好生照顾他啊。”队长没有说再教育,因为只有小学文化的他不知道应该教育李望林什么。中午,李望林在队长家吃的饭,那是队长老婆从儿媳妇坐月子的口粮里匀出的半瓢麦面粉做的面条。全家人只有队长陪着李望林吃饭。又喝又饿的李望林只吃一碗面条,他看到队长的孙子碗中稀汤里只有几根面条,喝光汤后眼巴巴地盯着李望林的饭碗。饭后,李望林从挎包里拿出两包简易包装的饼干,“这是我在县里买的饼干,给他吃吧。”李望林将饼干交给队长的老婆说。面前这位不满五十岁看上去却是六十出头的妇女没有看李望林,眼睛盯着的却是队长。“收下吧,人家小李的一片心意。”队长歉意然然地说。队长老婆这时才敢伸出手接下饼干。孙子欢天喜地的和奶奶去了,队长不好意思地对李望林说:“不怕你笑话,我孙子长这么大了从来也没吃过饼干。”

李望林住在队长窑洞院子的西面,一间专门为他准备的房子。窑洞里一张小土炕,土炕的一头是一张三条腿的木桌,缺的那条腿是用几块土坯垫起的,木桌的一旁是烧饭的锅台,一只木桶里盛着半桶浑浊的水。“这是吃的水,要计划用。我们这里严重缺水,要到四里外的小河里拉,今年旱情重,河里的水常常断流。”队长还准备向李望林介绍什么,他一屁股坐在炕上,又拍拍炕沿示意叫李望林也坐下。面前的队长是位标准的西部黄土高原的汉子,扎在头上的那条毛巾已分不清原来的颜色了。黝黑的脸上布满着横竖不等的皱纹,那皱纹里依稀还能看到细细的黄土,整张脸就像一张高原的浓缩版。据说五十多岁的他当年还是位特种兵哩。可能文化大革命对这里影响不大,队长在介绍队里情况后竟要求李望林农闲时给社员上文化课。这位队长给他的第一印象是忠厚亲切,李望林脸上泛出感激之色,满口答应队长的要求,还表了表态。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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