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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进明:四十之惑

 安蓝2021 2021-03-08


四十之惑

我今年四十岁了。四十岁生日那天,俺悄悄地感慨了一回:哎呀,小可已进入不惑之年了,呵呵。四十是没的说,有天数可算的,可真要说从此“不惑”了吗?我想这大话还是慢吹,所以俺只是“悄悄地感慨”,以免被人听着嘲讽和讥笑。

“惑”者,用我们现代汉语词典来解释就是迷惑、困惑、惶惑者也,而“不惑”,就是不再为人生的诸多俗事琐事烦心事感到困惑、迷惑、或惶惑了。

那么,一个人到四十岁真能如佛家修成正果一般达到如此境界吗?以在下浅薄的人生经验,只能做摇头状,断不敢轻率地点头称是的。本来嘛,孔老夫子所谓“吾十有五而志于学,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云云,那只是针对人家自个说的,我们跟着掺和什么,难道没听见这段话的主语是“吾”吗?夫子是圣人,咱是凡人,凡人岂敢跟圣人相提并论,放在同一个级别的衡器上掂量轻重呢,就像区区六十公斤级的选手,怎能跟泰山般一百八十公斤级的拳手同台较量呢?

其实,就孔圣人而言,俺大胆地窥探了一下,他也未必就在四十岁以后真正做到了“不惑”,倘若他从此真个儿“不惑”了,又为何在六十岁时(按他的说法已到耳顺的年岁了)听到他的学生子贡说有人用“丧家狗”来形容他时,他一点也没有什么不快,反而认为别人说得很对呢?当然孔子坦承自己是“丧家狗”,也许有其作为圣人超脱豁达的一面,但同时他认为“说得很对”,我想也很有可能是老夫子通过内省,真实地看到了自己的另一面。而一个人到了“累累如丧家之犬”的地步,还言什么“不惑”,说不敬一点,这和一个沦落到烟花巷的女子卖春时讲贞操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呢?

绕这半天舌,并不是无知小子不知天高地厚的要拿圣人说事,或以遭践圣人逞能,乃是我总觉得一个人到四十岁真能做到“不惑”不但很难,而且压根儿就是辖掰。同是公元前的罗马帝国初期的诗人货拉斯在其著名的《诗艺》中谈到塑造人物性格和年龄的关系时说过这样一段蛮有意思的话:“口上无髭的少年,终于脱离了师傅的管教,便玩弄起狗马来,在阳光照耀的校场的绿草地上游戏,他就像一块蜡,任凭罪恶捏弄,忠言逆耳,不懂得忧患的道理,一味挥霍,兴致勃勃,而又喜新厌旧。到了成年,兴致改变,他一心追求金钱和朋友,为野心所驱使,做事战战兢兢,生怕做成了又想更改……”

货拉斯所说的这段话尽管针对的是艺术创作,但参照的却是普遍人性。而其所谓人“到了成年”,大概也和孔子所说“四十不惑”的年龄相仿吧。但货拉斯所说的“做事战战兢兢,生怕做成了又想更改”,显然和“不惑”是南辕北辙的。那么就普遍人性来说,孔子和货拉斯谁说的更切实际呢,我想只要不敢妄自尊大称自己是圣人者,都会认同后者。

一个人到四十岁后,确实会因年龄的关系变得相对成熟一些,而成熟最明显的标志是做事谨慎,但谨慎的另一面却又往往和犹豫彷徨,缺乏果断联系在一起。历史上最典型的例子莫过于诸葛亮了。

诸葛亮在四十岁以后,尤其是在四十二岁时,受刘备白帝城托孤后,无论是运筹帷幄,还是决战沙场,显然和初出茅庐时的机敏果断大相径庭,更致命的是,他一度对谁都不放心,所谓“事无巨细,咸决于亮”。从表面上看,大事小情,他一个人做主,一个人说了算,显示出他的卓越自负和才智过人,实质上我们可以想见,他的内心深处是多么的孤独和困惑,甚至迷茫。

而在后来的北伐中,他又被马谡的纸上谈兵和魏延的后脑勺所迷惑,重马谡而轻魏延,结果导致街亭失败,自己星落五丈原,北伐无功而返。倘若他当初听从刘备托孤时的提醒和魏延轻兵突袭的建议,三国后期的历史很有可能被改写。按理说,聪明绝顶,智慧超群如诸葛孔明先生者,应该“四十不惑”了吧,但历史就是历史,它没有投圣人所好,给我们一个正面的典型案例。

成熟和稳重对一个人的成长来说当然是重要和不可或缺的。但成熟并不意味着不惑,就像大学毕业,并不意味着你就什么都懂了。相反,真正成熟的人,恰恰是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幼稚和无知,并为自己的幼稚和无知感到困惑的人。因困惑,才会诱发我们去思考,可扫兴的是正如古希腊哲人所说“思考不一定会导致真理性结果”一样,思考也不一定就能得到正确的选择和出路,思考的结果往往很有可能是“梦醒了却无路可走”的迷茫和尴尬。于是“我该往何处去”的天问,又会像斯芬克斯之谜一样困扰年过四十的人。人过四十,日过午。而到了四十岁,我们又会突然开始感觉到岁月的无情和光阴的易逝,并且为此感到焦灼和不安,处在这样的一种心里状态中岂有不惑之理?

不错,四十岁是人生的分水岭。当我们一路走过天真无邪的童年、风华正茂的少年和踌躇满志的青年,登上这个承前启后的分水岭时,虽说不一定有资格,或有才气大发感慨,吟诵出如曹孟德 “对酒当歌,人生几何,譬如朝露,去日苦多”那样悲壮和豪迈的《短歌行》来,但确实我们也会下意识地转过身去,回首一下往事,眺望一下所走过的路途,再有意识地转过身来,展望一下未来,掂量一下前程。在这个时候,无论你怀揣的是乐观主义的半瓶水,还是悲观主义的半瓶水,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确实只有半瓶水了,而这半瓶水承载的无论社会责任还是家庭责任,都比以往任何时候更重,古人如此,今人概莫不如是。人处在压力和责任的包围之中,总是显得很困惑。所谓“身在庐山不识庐山真面目”,所谓“横看成岭侧成峰”无不是指我们对当下和在场所产生的迷茫。因此,当我们站在如日过午的四十岁人生的分水岭上,面对更为奇绝险峻的人生风景,我们真能做到不惑吗?正如有美人坐在怀里,我们真能像柳下惠一样做到“不乱”吗?

无需再绕圈子了。我不得不承认,年过四十,我更感困惑,如崔健所唱的“不是我不明白,这世界变化快”一样,我不明白这世界今天是怎么回事,明天又会怎样。而蓦然回首四十岁以前的碌碌无为,不但困惑,而且恐慌。就像一场足球赛上半场踢完了,摸爬滚打半天,一个球没进,下半场该如何打法,你总得去琢磨琢磨吧,但不琢磨便罢,一琢磨,我反而更迷惑了:我是该抱着出世的态度,做一番逍遥游呢,还是该抱着入世的态度,断喝一声:“三山五岳闪开,我来也!”,丢掉身上的破棉袄,赤膊上阵,收复失地,打下个人的半壁江山呢?出世固然神仙一般,端的是妙不可言,潇洒得紧,但面对滔天物欲,滚滚红尘,六根不净,凡心未灭,你出得了吗?入世倒也悲壮,但掂掂自己的半斤八两,又倍感底气不足,力不从心,如何入得?罢了,罢了,越想余越惑,不如就此懵懵懂懂,浑浑噩噩,过一天算一天则个。呵呵,如此一来倒也果真做到了不惑。

用心甘情愿的态度,过随遇而安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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