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骄傲吧，祖国 ——南疆书简之二 李本深 朋友，当我沿着嘉陵江的激流南下之后，你可知道那一路上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吗? 峨嵋山影淡淡地隐去，咆哮的大渡河忽然奔来眼底，当我望着逶迤于江中的木排，倾听着放排人的号子的时候，当我夜过大凉山，在飞湍的涛声里寻觅金沙江的影子，却只望见那闪烁的万家灯火的时候，我心中又一次升起了那种复杂的情感。 当第一面五星红旗在轰鸣的礼炮声中升起在天安门广场，当我们读着《星火燎原》《红旗飘飘》，看到我们的老一辈为了祖国的解放，曾经进行了何等坚苦卓绝的斗争，他们不可磨灭的功勋将永远铭刻在历史的丰碑之上。他们是祖国的骄傲，是整个中华民族的骄傲，正如鲜花是春天的骄傲一样。 然而，我听见诗人在咏叹：“时光像泉水一样涌啊，生活像海浪一般推进……”我们新一代的战士，没吃过树皮草根的战士，在灿烂的阳光下成长起来的年轻一代，他们又会怎么样？他们究竟能不能担负起革命的重任，我们的军队，几十年未曾经历过战火硝烟的军队能不能取得战争的胜利？ 祖国注视着她的战士， 人民注视着它的儿子， 党，注视着他的队伍。 1979年2月17日，上弦月，雾 你可知道在这个不平常的时刻里，在南中国那八百里漫长的边境线上，在数百个待命出发阵地上是怎样一副震撼人心的情景吗？在同一时刻，成千上万只铁拳齐刷刷举向茫茫的夜空，像平地涌起一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成千上万个臂膀上扎着白毛巾的战士全副武装，整装待发，犹如千万只搭上弓弦的箭矢，他们面向祖国，面向北京庄严宣誓，钢铁般的誓言如风暴一样在南中国的上空回荡。 请听：“亲爱的的党，亲爱的祖国，你的战士在即将奔赴战场的时候向你庄严宣誓：我们要发扬钢铁营的荣誉，在惩罚侵略者的战斗中，不怕艰难困苦，不怕流血牺牲，誓死打出我们的国威、军威，不获全胜决不罢休！”这是淮海战役钢铁营全体指战员们的出征誓词。 请听：“我们宣誓，为了祖国，为了人民，我们中华民族的优秀儿女誓同敌人血站到底！我们连队虽然没有历史荣誉，但是亲爱的党请你放心，我们要用鲜血和生命书写我们新的历史！”这是某团六连全体指战员们的誓词。 听吧，祖国的南疆回荡着同一个声音：“前仆后继，不怕牺牲，勇敢战斗，直至胜利！” 啊，这声音犹如翻滚的浪涛拍击云天，犹如惊雷般滚过祖国的大地。弥天大雾夹着细细的雨霖，打湿了战士们的征装。浓重的夜雾拉起巨大的帷幕，掩护勇士们偷渡红河。当载着八位勇士的橡皮舟悄悄地驶过河心的时候，当对岸的茅草将勇士们的身影深深隐没的时候，谁知道战争究竟是个什么样子？谁知道胜利离我们究竟有多远。 终于，第一省枪响划破了亚热带山林死一般的沉寂，终于，第一颗红色信号弹升上夜空，从那个时候起，前线指挥部年轻指挥员们激动的声音： 加强营偷渡成功！ 渡口制高点已经占领！ 渡场正在顺利开辟！ 重舟桥已经架通！ 在战斗刚刚打响的几个小时里，董存瑞式的战士李成文等一串闪光的名字就已经在前线传开，祖国忽然看到它的儿子忽然长大了，长高了，他们牢记着祖国母亲的嘱托，用通红的枪口喷吐火一般的赤诚。大地在巨大的爆炸声中震颤，炮火烧红了二月的夜空。这是在上甘岭？还是在平型关？这雷鸣唤醒了历史的山谷之中传来的回声。 要想描述整个战场的情景是不可能的，要想写出所有的英雄更是不可能的，你能用勺子舀干东海的水吗？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没有哪个阵地不曾经历一场生与死的搏斗，没有哪一位战士不曾经历血与火的考验。 我还是从一位普普通通的新战士说起吧。 战斗打响后，某连在攻占滩头阵地的制高点之后，立即向敌人纵深地带突进。配合左翼部队歼灭左翼之敌。那儿是敌人重点设防的部位，修筑有坚固的钢筋混凝土堡垒，环形防御工事壕堑纵横，攻坚战打得异常激烈，正当战斗顺利进展的时候，敌人的一处暗堡忽然突出火舌，我进攻部队受阻，而敌人随时会溃逃。那个暗堡正处在我军炮兵射击的死角，炮火无法摧毁，两次工兵爆破也只炸塌了一角。团长立即赶到前沿，从望远镜里看到一位瘦小的战士的身影出现在火光之中，不知他是从哪里跃出来的，只见他翻滚蹿跳，一会儿被硝烟吞没，一会儿又在前面突出的山梁上出现，眨眼间已经插到了那暗堡跟前，端起机枪朝着暗堡的射孔猛扫，那样子像一头发怒的狮子，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在危险之中，在战友们大声疾呼的提醒下，他才想起了腰里挂着的手榴弹，他将手榴弹扎成一束塞进暗堡，轰隆一声，暗堡就被炸开了花，冲锋号吹响了，溃逃的敌人在猛烈的弹雨中纷纷倒下。 还是这位战士，在其后的一次战斗中他被敌人的炮弹擦伤了左臂，他拔出匕首，将嵌进肉里的弹片剜了出来，接着便又抱着机枪冲了上去…… 当我见到这位战士时，他悄悄对我说：“我可不是英雄啊，你千万别报道我，知道吗，在出征前，我们看了电影《上甘岭》，我还哭了呢。是激动，但也觉得战争实在是太残酷了。” 毕竟是头一回经历战争，然而，正是像他这样的一批年轻战士们，在第一声枪响之后就突然像变了一个人似的，变得坚强勇敢，有我无敌。他告诉我说，越南当局驱赶华侨的时候，他曾亲眼看见越南公安一脚把一个中国孩子踢进了滚滚的红河，并且用竹竿将浮在水面上的孩子打沉在江水中。还有一次，在他站岗的时候，对岸的几个鬼子冲他吐唾沫，拍屁股，还作举枪瞄准的动作来挑衅。扯着嗓子喊：“我们就要打过去了，你们害怕不害怕呀？”当时他真想给那几个家伙一梭子子弹，但没有上级的命令，有枪也不能开。他牙齿咬得咯咯响，觉得不是自己受了侮辱，而是身后的祖国受到了莫大的侮辱，他气得涌出了泪花。下岗回到营房里，他就咬破手指写下了请战的血书。哭着冲连长喊：“我们为什么还不打，！凭什么叫他们这么欺负！” 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终于，正义的炮声淹没了侵略者得意的狂嚎。在那次战斗中，当平日同他朝夕相处的战友，他的班长牺牲在他怀里，他看着殷红的血从班长的头上往外冒，他一点也不惧怕，再也没有了眼泪，忽然感觉到自己的身体不再是自己的了，一种无可比拟的力量推动着他，于是他便如猛虎般窜出掩体，端着机枪扑向敌人…… 像这样的战士实在是太多太多了，一个个闪光的名字——李成文、陶绍文、岩龙、杨朝芬…… 但你可曾听说过一位外号“大骡子”的战士吗？ “大骡子”是战友们送给他的亲昵的称呼，因为他膀大腰圆，身材魁梧，膂力过人，饭量也惊人。一顿饭能吃下十来个二两重的馒头。但人粗心细，有时候还鼓捣着写几首诗，还喜欢拉胡琴，一拉就是“绣金匾”、“洪湖水浪打浪”。就是这个战士，在战斗中总是一个人背三个背包，负重都在战友们的两倍以上，一路上还有说不完的笑话。战斗进展很快，部队不能及时地得到补充，有时候一天只能吃一顿饭，“大骡子”很快就瘦了下来，战友们心疼他，都省下一些干粮给大骡子，他却不吃，给了伤员，还抢着提弹盒，“放心吧，我以前吃的东西就攒在肚子里了，饿不倒的。” 在一次攻坚战中，“大骡子”将长长的弹链往胳膊上一绕，大吼一声“跟我来”，就往敌人固守的山头上冲去，边冲边打，打完一盒子弹，副射手就递上去一盒，枪管打红了，他喊一声“浇油！”呲啦一股轻烟，一共浇了三次油，从大骡子的枪口泼出去两千多发子弹，将溃逃的敌人打得人仰马翻。那天，他们连队一共攻上了五座高地，大骡子始终冲在战友们前面，敌人被消灭了，战斗胜利了，在泼出最后一梭子子弹之后，大骡子忽然大笑一声，仰面倒在地上，他身上没有一点伤，他竟然是活活累死的，他为祖国献出了全部力量和赤诚。这是何等非凡的气概，何等无敌的神勇啊，只有我们的战士才会有这样不可思议的生命爆发力。 还有一位活着的杨根思，他的名字叫田雄碧，是某连一班班长，在攻打金竹钟高地的战斗中，他指挥全班巧妙地打掉了敌人正面的两个火力点，接着在夺取100高地的时候，又带领突击小组，冒着敌人轻重机枪的弹雨，最先冲过通向高地的大桥，第一个跃入敌人的战壕，挎着冲锋枪边打边冲，子弹打光了，手榴弹也甩光了，十几个敌人见他没子弹了，便张牙舞爪地扑过来，我们的英雄嗖地从山上抽出一根爆破筒，套上拉火管，大吼一声：“不想活的都来吧！”说罢就迎着惊呆的敌人扑上去，十几个敌人哇啦惊叫着，抱头鼠窜，那情形酷似一位猎人在追赶一群满山乱跑的野兔…… 战斗结束后，我访问我们的英雄，问他当时是怎么想的。他笑说：“哪还顾得上想啊，反正老子豁出去一条命，死也得赚他几个。没想到那帮家伙都是软蛋，一个比一个跑得快。” 接下来，让我把你们带到代乃东南侧的无名高地上去吧，正当我军合围坩塘，以攻克柏林的炮火密度向守敌发起猛攻的时候，越军总不惊慌失措，一边命令345师死守坩塘，一边命令王牌316A师沿4号公路东援，以解坩塘之围。代乃是个很小的地方，东南侧的无名高地就更小了，但这儿却是4号公路的咽喉。敌人派先头部队先我一天占领了代乃，只经过几个小时的激战，便被我随后赶到的六连一举攻占。他们犹如一颗钢钉，牢牢钉在4号公路的咽喉上，闻名的代乃阻击战就从这儿开始了。战斗从二月二十二日黄昏开始，一直打到二十四日深夜，敌人的王牌师气焰嚣张，劈头盖脑将一千多发炮弹倾泻在方圆不到一百公尺的无名高地上，几乎将巴掌大的地方炸成了一片焦土，接着是一次又一次集团冲锋，解放军六连和及时赶到的二连一起并肩杀敌，接连打退了敌人七八次进攻。阵地上火光照着鲜血，鲜血映着火光。连长倒下了，副连长马上代替连长指挥。副连长倒下了，指导员又直接指挥，一时间，涌现出多少可歌可泣的英雄！ 战士徐泽贵在敌人就要突入前沿的危急关头，奋不顾身地跃出战壕，嘴里咬住一只弹盒，手里端着机枪猛扫，打完一个弹盒再换上一个，子弹打完了，五个敌人包抄上来，徐泽贵大吼一声，瞅准敌人的机枪手便扑上去，一把躲过敌人手里的机枪，一脚将敌人的机枪手踢下山去…… 工兵排长李水波，当八个敌人偷悄悄从阵地侧后摸上来将他包围的时候，他毅然拉响了爆破筒，与敌人同归于尽。 阿尔孜日和赤赫尔甲这两位来自大小凉山的彝族战友单是扔手榴弹就像扔苞米棒子似的，扔出去三四百颗！ 二连代理连长李玉民在激战中三次负伤，不下火线，后来，敌人的炮弹又炸断了他的一条大腿，躺在地上继续指挥，营部指挥所下了死命令，战士们还是没办法将他抬上担架。 枪管打红了，眼睛打红了，阵地也打红了。炮火的闪光中那是一副怎样的情景啊！重伤员们警戒后方。轻伤员们跪着为战友压子弹，拧弹盖。从焦土中寻找被埋着的子弹、手榴弹，用衣服兜着，送到特等射手和投弹能手的手里。从指导员到班长，从司务长到炊事员，没有一个人畏缩怕死，阵地上只听一片雷鸣般的呼啸：“共产党员们共青团员们！党考验我们的时候到了，祖国人民在看着我们！人在阵地在，决不让敌人前进一步！” 从拂晓打到深夜，从深夜打到黎明，三天过去了，骄横的王牌师发起了三十多次冲锋，也没能前进一步，只在阵地前面的山坡上丢下九百多具尸体，而我们无名高地上的英雄们则岿然不动。夜幕降临了，激烈的枪炮声暂时平息下来，山头阵地上，我们的战士们紧紧相依，一边嚼着湿漉漉的芦草根，一边数着山下敌人抢运尸体的卡车，一辆两辆，三辆……总共十七辆！ 英勇的代乃阻击战胜利结束了，撤下阵地来的战士们仍旧沉浸在大厮杀中，连日的劳累使他们倒头就睡，当部队首长来看望他们的时候，实在不忍心叫醒大家，团长悄声儿对梦中的战士们说：“同志们，你们辛苦了！中央军委通令表彰你们了，说你们在代乃高地上打了一场上甘岭，你们不愧是新一代最可爱的人！” 在我们的正义之师凯旋回国之后，我参加了某部队作战总结会。作战室旭日临窗，各级指挥员济济一堂，青丝映着白发。我的目光落在那些年轻的指挥员身上，他们之中，有老红军的儿子，有八路军、新四军、志愿军的后代。 年过花甲的老军长——当年的红小鬼，看着一副情景一张张庄严的面孔，向他们提出一个问题：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你的指挥位置在哪里？于是我听到了一声声回答—— 我在尖刀班！ 我在主攻连！ 我在突击排！ 我在无名高地前沿！ 是的，我们英雄的中国人民解放军不愧是新一代最可爱的人，不愧是祖国和人民骄傲的儿子。有这样一道钢铁长城保卫着我们的祖国，谁也别想欺负我们！我们中华民族必然会傲立于世界民族之林，瑰丽的中国梦就一定能实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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