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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辉:小说恰当的温度​应该是人的体温,可以给人可亲的刺激 | 里下河文学

 冬可燃冰 2021-03-14

周新民:现在我们来聊聊你的创作吧。从总体上看,你的小说关注的是小人物的命运与喜怒哀乐,倾向叙写日常生活,热衷于对生活的细致描摹,在某种程度上同“新写实”创作非常类似,但与之不同的是,叙述语言比起冷峻客观更加可感。

朱辉:小说之“小”,就在于它应该立足于“小”。凌空蹈虚的宏大叙事弄不好就违背了小说的本性。历史书写常常只剩下大人物,似乎是他们推动了时代的车轮,但是,在小说家看来,所谓大人物,其实也是普通人,他也“食色,性也”,他也有爱恨情仇,也会因吃醋而冲冠一怒,也会为了博女人一笑而烽火戏诸侯,他当然也会吃坏肚子,甚至也会生脚气。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五阴炽盛,人人无所遁。小说家其实是小人物,千万别觉得自己了不得,是个大家伙,那是很可笑的。小事情吹吹牛可以,但在写作上,断不可自吹,把自己吹成皮筏子,以为就是普度众生的渡船。

即使是那些大气象的作品,举凡雨果、左拉、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他们也还是立足于普通的人。正因为他们写了普通人在宏大的历史背景下的表现,写好了人的喜怒哀乐,表现了人的普遍情怀和独特体验,我们才把目光投向了他们所处的那个时代。《红楼梦》有三层,第一层是家庭生活和男女情感,第二层是家族败落,第三层是一僧一道和青埂峰。最文学的,恐怕还是第一层,宝黛恋爱和家庭关系。人情世故和大家庭里的钩心斗角,这是小说的质地,粗布还是致密的绸缎,一望可知;家族败落或朝代兴亡,那是衣服的款式,若布料不行,款式再高大上,也是假大空,纸糊的;僧道之类,到底对不对,恐怕读书人并不太计较。可惜很多当代作品,一味高屋建瓴,气吞万里的样子,但质地较差,更有趣的是,不少作品,所涉史实压根就是假的,错的,这样的东西只有娱乐意义,或者是用于交换的商品。

周新民:你曾经提到“我向往的小说,其体温在38摄氏度左右;或者比正常的体温略低,36摄氏度——略高或者略低于正常体温,是小说恰当的温度”。为什么会有这样的创作理念,能够具体谈谈吗?

朱辉:我是说过关于小说温度的话。我的意思是,小说是人的文学,所以它应该是人的体温。过热,那是诗歌的权利,小说作为叙事文体,过热是要失真的。冷,《局外人》是真的冷,但那是特殊个体在特殊时代的特例,我宁愿把它看成是叙事策略的故意,或者本来就是哲学书。对了,还有卡夫卡,也冷,还玄。很少有人敢说卡夫卡不好,我也不说,怕人家说我没文化。但我现在人到中年,我说我不再喜欢了,这可以吧?一定的变形、夸张、抽象,有时是小说的必须,但我更喜欢普通的表情,日常的动作和语言,这里面别有洞天,小说家有用武之地。

小说不是物体。它是人写的,写人的,写给人看的。甚至小说本身就该是一个人。所以它应该是人的体温,37摄氏度,略高一点或略低一点,可以给人可亲的刺激,抚摸或揉搓,哪怕是捶击。我不喜欢蛇和鳄鱼,它们冷血;小说可以锐利,但它不应该是钻石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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