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885年左右,楚国国君熊渠非常狂妄地宣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随后立长子康为句亶王,中子红为鄂王,少子执疵为越章王。 根据《史记》记载,周成王“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姓芈氏,居丹阳”,楚国大约初为子爵,乃周朝治下的一个诸侯国。 熊渠立子为王,儿子在名爵上与周王平起平坐,这是典型的僭越,熊渠之大胆让人读之惊愕。周厉王以暴虐著称,因此在他继位之后,熊渠担心受到周厉王的讨伐,于是取消儿子们的王号。但在春秋初年,熊通继位之后,竟然再一次自立为王,此后楚国国君一直称王,而秦晋齐等国君只是某某公。湖北考古楚王墓葬也发现,楚国国君陪葬品是六架马车,严重违反“天子驾六”的礼制。 所谓“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僭越称王即为谋反,其罪位居十恶之首,作为周朝诸侯一员的楚国,是吃了熊心豹子胆,还是古史搞错了周楚关系?商周考古文物揭开了真正的周楚关系,一定程度上颠覆了传统认知。 01根据古史记载,周文王祖父古公亶父时期,周人就开始了剪商大业,一是古公亶父迁都到周原(今陕西岐山北),二是古公亶父布局东南,派长子泰伯入吴,在商朝南方积蓄力量,史称“泰伯奔吴”。周文王父亲季历时期,周人实力迅速膨胀,引起了商朝顾忌,后来季历遭文丁软禁绝食而死。周文王即位之后,打着为父报仇的旗号试探进攻商朝。
不出意外,周文王失败而归,商朝的强大暂时不可动摇,于是周文王开始默默扩张,其中之一就是将目光瞄向了荆楚地区。数十年之后,《论语·泰伯》含糊地记载了“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就是天下归周的有三分之二,但周文王没有谋反,而还是事奉殷朝,显示出周文王有圣德、尊重君臣之道。 但在三千年前,从陕西岐山北到荆楚地区,路途遥远,道路险恶,别说派兵征服了,就是双方联系都非常吃力,那么周文王如何做到“三分天下有其二”? 考古专家在周人首都周原挖出了一批甲骨文,即“周原甲骨”,其中刻有的一些文字可以揭开谜团:
显然,早在商朝时期,楚国或楚人势力就已存在,楚人来周无疑说明楚国首领依附于周国,两国关系非常紧密,但相对来说比较平等,或许就如同二战中的美国之于英国,不是简单的臣服关系。由于周人一直计划伐商,史书记载武王伐纣时有“八百诸侯”响应,以及“(楚人)鬻熊子事文王”等说明,楚人伐商的念头早已存在,在周文王时就派人辅佐文王。《史记》中的“鬻熊如同儿子般侍奉文王”,一定程度上是夸张说法。 甲骨文卜辞中显示,商王武丁曾经镇压了楚地的叛乱,俘虏了楚人,延续了成汤之祖的功业。但武丁之后,楚人继续叛乱,甲骨文卜辞对于荆楚一带的叛乱是占卜的重要事件之一,如“□□卜贞,弗雀噩在南?”“多,亡祸在南土?”“癸亥卜,王曰:余自征?不征?”等,说明了楚人早已长期反抗强大的商朝,甚至商王都在考虑要不要亲征。对于商楚关系,周文王不会不知道,因此周楚合流对抗商朝就成了必然趋势。但毫无疑问,楚人激烈反商,周人暗中反商,两者在周文王时合流,这是两个组织共同对抗商朝,不能将之看成周楚是君臣或上下级的关系。 商朝时期,神州大地上方国林立,而方国相对独立,与商朝关系差的甲骨文中称之为“鬼方”之类。也就是说,商朝是其中实力强大的方国,可以调动的同盟方国众多。因此,楚国与周国关系,即为楚国承认周国老大地位,在伐商上响应周国指挥,却未必在制度、礼仪上遵守周国要求。春秋战国时期,楚国在制度、礼仪等上面,就与中原列国差距很大,或许就是周楚关系的延续。 02武王伐纣之后,尤其是周公平定三监之乱后,周国势力如日中天,周楚地位进一步发生变化,楚国只能臣服于周国。 2011年,在湖北随州叶家山曾国墓地群,考古专家发现一件周成王时的青铜器,命名为“荆子鼎”(见上图),鼎上铭文如下:
大意是周成王进行了大祭,第二天为了表彰荆子,赏赐了白公牛一头。第三天王封赏各诸侯,荆子丽获赏了鬯酒和二朋贝币,荆子丽以此赏赐用作祭祀母乙的礼器。之所以确认是周成王,是根据另一件青铜器保卣的铭文获知,周召公讨伐五个殷商盟友之后,在二月举行“大祓”。另外,铭文中提到的“荆子丽”,在史书上也有记载。
古史与考古发现互相印证,证实周初楚人的确臣服过周朝,具体什么样的形式臣服,这就不得而知了。至于《史记》中说周成王“封熊绎于楚蛮,封以子男之田”,意思是楚国是在周王室支持下建国,楚国爵位起初是“子男”,十有八九是司马迁的误解,原因很简单,早在周文王时期楚人势力已经存在,而“公侯伯子男”爵位在商周并不存在,是战国文人臆测而来,周朝贵族体系是“天子、诸侯、卿、大夫、士”,远的不说就说秦汉战国,听过谁获得过“公侯伯子男”中侯爵之外的爵位? 03虽然楚国一度臣服于周朝,但楚国位于南方远离中原,周围没有什么天敌,于是迅速扩张,实力越来越强。尤为重要的是,与齐国、秦国、晋国、燕国等不同的是,楚国并不是周王室册封建国,不是周天子体系的诸侯国,而是一个古老相传的国家,周初的臣服是迫于形势,在自身实力越来越强之后,楚人心态逐渐改变,开始不断挑战周朝的地位。 在另一方面,随着时间推移,周天子实力不断衰退,尤其是戎族入侵之后,周朝实力急剧下滑,甚至都城镐京被攻破,周幽王都被犬戎杀死,这又进一步加剧了楚国的野心。 因此,楚国国君熊渠才会宣称“我蛮夷也,不与中国之号谥”、立三子为王,与春秋五霸之一的楚庄王才敢问鼎轻重等。《左传·宣公三年》记载,“楚子问鼎之大小轻重焉?”楚庄王北伐时,向周天子的使者询问九鼎的重量,显示出夺取周朝天下的野心。 整个春秋争霸,可以看成两个集团对抗,即以楚国、秦国、吴国、越国为首的蛮夷集团,与周天子体系的诸侯国争霸。春秋第一霸主齐桓公,打的旗号是“尊王攘夷”,尊王尊的是周王,攘夷攘的是蛮夷,而楚国就被认为是不尊周王的蛮夷之一。后来的晋国,打的旗号也是尊王攘夷,集合中原诸侯对抗楚国、秦国。在春秋中原诸侯眼里,一定程度上并未把楚国当成自己人,而是看成了外人。 总体而言,周楚关系比较复杂,并非单纯的君臣关系,反而更像独立的两个国家。周王室强大时,楚人依附周王室,但比周朝诸侯国更为独立;周王室衰弱后,楚人就没有顾忌了,将自身摆在与周王室平等的位置。传统史书将周楚关系一直定位于君臣关系,或是认知错误,或是“大一统”的政治需要。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