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云霞
古城巴黎最大的特点,就是以城市的方式留存历史,留住一个民族漫长而纷繁的记忆。为此,有巴黎人说,如果他们古代的祖先再回巴黎,依然可以找到回家的路。
这话不错。
在巴黎,从建筑乃至生活场景都是历史的。那些百年、数百年以上的建筑物,依次按照他们的时空座标矗立在那里,如浩瀚光阴之海中一个个熟悉的信号塔;纵使历史已山重水复,每一个归者也能在其中自如穿插,而不至于迷路。
巴黎圣母院是巴黎最古老的一座教堂。外观,尖肋门券、条线屋顶呈现出哥特式建筑的特有风格;内饰繁绮、奢华尽展天主教堂的特色。里里外外,无论雕刻还是绘画,满载着一座城市的风风雨雨和天主教虚虚实实前生今世的故事。高深幽暗的殿堂内,烛火簇簇映照着信徒们通向天国的梦想之路,使整个教堂披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我是奔着一部世界名著来的。相信,身旁络绎不绝的人们许多也是这样的朝向。眼前,教堂内礼拜声声,肃穆神圣的氛围,不由人要敛了声息,蹑了手脚。悄然、恍然间不知是宗教圣界还是数百年依旧的小说场景。文学与宗教,人学与神学,信仰的皈依,文化的吸力,在这里已完全融合成一种新的定力,使巴黎圣母院得以跨越800多年岁月而恒久屹立。如同古村落中的一棵古槐,满载着家史和乡土气息,成为最永久的地标。
以“拿破仑”为主题的凯旋门,原本是法国凯旋将士的回归门,如今,一批批将士早已随岁月的云烟遁去了身影,化为法国人心中的英雄,以或图或文有名无名的方式镌刻在门内四壁,成为一个民族永久缅怀。凯旋门如今是巴黎的地理中心,也是法国历史和荣誉的入口。
也许是为方便故人从不同的时空和历史节点中找到回家的路,凯旋门四面都有门。以凯旋门为中心还有十二条星状散发而去的大道,通向法国不同的地理和历史方位,也使天南地北的外乡游客能够由此进入法国的历史纵深。
艾菲尔铁塔位居法国时空的坐标原点上。作为法国首都的瞭望台,在空间上它以制高点的位置,给人以俯瞰巴黎的最高最广的视野;作为现代巴黎的象征,在时间的坐标轴上,建于法国大革命100周年和世博会之际,它向世人展示的,除了法国工业革命以“钢铁”和机器时代为主体的成就,我想,应该还有以“艾菲尔”不朽名字为载体的民主、人文的主题。
卢浮宫、凡尔赛宫,一个是世界四大历史博物馆之首,一个是世界五大宫之一的国家历史博物馆。一个以世界为坐标,一个以国家为罗盘。二者都是风云变幻、炮火弥漫下法国历史不同时期、不同角度的见证者,如今都以建筑艺术的形式,将一个国家乃至世界文明和艺术的精华囊括,成为世界各地艺术工作者神往的圣地。
卢浮宫作为法国曾经的王宫,之所以能将“世界历史”藏于一宫,将世界最璀璨的艺术集于一“库”,主要源之于其曾经两任主人的一“买”、一“抢”。路易十四之“买”,使包括屋顶在内的宫内五壁都是令人惊羡的欧洲名画。对于拿破仑而言,“真理只在大炮射程之内”,世界所有珍宝和艺术品都在其开疆拓土的视野内。虽然“滑铁卢”之败,使其终未能将世界纳于射程之内,世界各域文明却因了他有了一个高密度的集结。如今,人们沉醉在琳琅璀璨的艺术世界,同时也是走在幽深曲折的世界历史长廊。
卢浮宫之大而成迷宫。即使按类分馆,仍令人茫然不知所及。 “U”字型的院落中心,一个美籍华裔人士贝聿铭设计的玻璃质金字塔,科学解决了游人的方位导向。我想,之所以把埃及的象征金字塔作为入口,是否也有另一层昭示——世界文明史由此而入。
巴黎的这些建筑,之所以恒久,除了法国人对历史建筑的保护意识,建筑质量自然是基础,其艺术风格、文化个性、历史蕴含也是一样的自信、执著;甚至,连信仰情感、心理脉络都清晰地固化在建筑上,让人跨越厚重的时空仍能触摸到曾经的温度。如同走在巴黎圣母院似乎会感觉到,小说中的卡西莫多就在高高的钟楼上向下俯视,吉卜赛女郎爱丝梅拉达仍在院外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起舞。
如果说建筑是信号塔,一条条街道便是流动在其间的河流。石板路是其最柔情而温婉的一道风景。据说,巴黎人对其窄窄的石板路情有独钟,为了这一份保留,宁可单行甚至不走车。在没有车嚣,人影稀少的窄窄的石板路上,如果有一名身着甲胄,手荷长剑的骑士突然出现,马蹄声声中会让人恍若回到中世纪。
星罗棋布在路边的咖啡馆,如一个个漂在时光河流中悠然自得的小舟。从百年甚至千年深处飘来,在自己的河道上固守着一方风景,一串故事,一种风情。那些从这里远足多年后的故人都能顺着风向找到自己的划浆。
海明威的座椅、列宁的签名,还有那些物质上赤贫潦倒但在富有远见的咖啡馆主眼里为精神富豪的人,都被以不同的方式留存在那里。
我一直怀疑巴黎的咖啡是否有一种魔力,会让这里雨后春笋般开放如此多的咖啡馆,而且一驻就是数百年。咖啡在这里早已超出饮品的范畴,成为一种性灵滋补品、精神升华剂。伏尔泰、卢梭、巴尔扎克、雨果、毕加索等众多的大文豪、艺术家、思想家曾因之滋生灵感创出传世之作。纵使是普通百姓,似乎只需坐在这里,泡上一杯咖啡,一切尘世烦恼便烟消云散,优雅便在轻搅慢品中油然升腾。
从咖啡馆到街头,随处可以感受到整个城市舒缓、包容、浪漫的氛围。这些精神领域的东西,较之于“咖啡”、“红酒”、“花都之花”这些法国人标签性的精神喻体,有形与无形之间,不知到底是谁滋养了谁?
街头随处可见的艺人是巴黎的一道独特风景。
乐器独奏、现场绘画,甚至一个全身涂了银粉的小丑造形,都是一道风景、一个艺术的市场。是卖艺,但没有通常意义“乞”的卑微,在宽容、舒缓的大环境下,所谓“卖”,就是一种自我沉醉与展示,或者说是“姜太公钓鱼”式的率性与随意;如有看客聚集,更多了几分激情。即使是神圣肃穆的巴黎歌剧院门前,艺人们也尽可以随时设点摆摊,把歌剧院门前的台阶变成钢琴音乐会的看台。一曲激越动听的钢琴曲响起,弹者、听者都进入物我两忘境地,使巴黎的黄昏除了浪漫更多了几分人间的温馨。对于艺者而言,似乎只要愿意,拾阶而上,一扇门开处,就是世界艺术之巅,就是理想放飞的圣地。
一切的一切既在眼前,又在历史深处。
蒙马特高地的画家村,是艺术的自由市场。许多画家正在为人现场作画,他们既在交易的现实里,又在艺术的梦想天地。若干年前,毕加索以画换酒的故事,成为画家村的醒目索引。如今,闹中取静的世界里,正在走出几个毕加索什么的也说不定。
中国的按摩推拿也以艺术的形式出现在这里,成为中西方文化融合的现实注脚。
蒙马特高地至高点上是风格奇特的圣心教堂即白教堂。建筑及宗教之外,导游之所以把中国游客带到这里,是因为巴黎公社的枪声、《国际歌》的旋律就源自于这里。这里是资本主义历史册页里绽放出无产阶级星火的地方,也是早先渗入中国人意识形态里的靓丽元素。
小书摊、老式报亭是遗落在塞纳河畔的一段时光。看摊的老人坐在时光深处,就像耄耋的祖父母在故屋门外小桥上远远地候着远行多年的游子亲人;那些报纸、书籍上应该满是多年前彼此的故事和一路的相思吧?
作为法国的母亲河,塞纳河是整个巴黎的大动脉。完美的水处理系统使整个城市得以长久有序地新陈代谢和进行体内外循环,也使得这条大动脉逾数百年仍绵延不竭、清澈如初,成为一条生命的纽带,维系着整个城市的生机,连通着巴黎的今昔。
塞纳河使石板路之外,故人们多了一条寻根的水上路径;也使外来游客有了一个探寻最美巴黎的最佳轴线。
巴黎最赋予标志性的建筑都在河道两边了;放眼看去,如同历史在排兵布阵,又如同各类风格的欧式建筑艺术在沿岸竞相绽放。水上30多座不同历史背景和人文蕴涵的桥梁则是各历史段落间的有序链接。如果愿意,巴黎的故人们尽可以坐上塞纳河游船故地重游;也可以上桥来,穿越时空去同乡家串串门,或者站在桥头,向过往的人们招招手,向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致问候。
历史巴黎在行进中也突现出“沧桑”和困境。
在逗留巴黎期间,购物区、景区、广场等人流密集处,随处可见“小心扒手”的提示;落笔巴黎之际,凑巧又看到一则“中国游客在法屡屡遭抢,巴黎警局下令重点保护”的报道。作为法国人眼中的“财神”,中国游客是扒手的主攻对象之一。据说扒手频现,与近些年越来越多的非法移民有关,而黑人则是重中之重的防范对象。
有着“世界花都”、“浪漫之都”之称的巴黎,一直以来,始终是时尚流行、文明艺术、知识殿堂的代名词,混乱的治安暴露出其光鲜之后的另一面,对神往巴黎已久的来客来说不啻于当头一盆冷水。
同时泼来的冷水,还有心中圣地“艾菲尔铁塔”下“世界最美丽的广场”——协和广场下的景象。想像中这里应该是花海灯海、浪漫整洁而又充满现代化气息的。眼前所见,却是沙石地面在热浪般的气流中掀起阵阵飞沙,显示似乎只应该在发展中国家出现的“脏乱差”。就连近旁广为称道的杜伊勒里公园,首先映入眼帘的也是一片烈日炙烤下的沙石开阔地,不由人畏而却步。
令人叹惋的,还有巴黎街头车满为患的交通拥堵情形。从景点到住处,我们的投宿路程原本只需20分钟,硬是“挪”了2个小时。倒是“摩托族”潇洒,左绕右转,常常一个冷不防便从行走间的汽车旁飞了过去。
想像与现实落差如此巨大!难怪会有众多的日本游客患上“巴黎综合症”。也许是文明有序的本土环境带给其更高的心理预期所致吧。
看来,以历史沉淀为荣及至以“历史”为卖点的法国政府,在新的历史沉积中,亦有许多不得不正视的现实问题。
一直遗憾在巴黎未看到国际现代化大都市的景象。离境时才知道,巴黎还有一个副中心:以凯旋门为圆点延伸轴线,在遥遥的那端,是另一个风格迥异,气势规模更宏大的凯旋门,由此而入,是巴黎的拉德芳斯新区,也是现代巴黎的所在。
(责任编辑:杨志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