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旧事 刘海斌 普外科 冬日的下午,我恰在普外科住院部医生值班室询问岳母胆结石下一步的治疗方案,忽见俩青年男女搀着一中年妇女从门外走了进来,只见那妇女两眼半眯,头无精打采地歪向一边。医生见状,忙从椅子上弹了起来: “怎么了?”医生扭头目视病人,急切地问。 “我老婆一吃东西就吐,已经五六天了。还肚子疼。” 跟在后面一五十多岁秃了顶的男子瓮声瓮气地说。我听得耳熟,忙寻声望去,这不是单位的老白吗?也赶紧站起走了过去。打了招呼之后,我们一起把他的妻子让到了壁角的一张长条椅上,待老白小心翼翼地扶他妻子躺下后,医生示意刚才搀她进门的那个年青女子解开妇女上身外套的扣子,撩起后,用听诊器在心窝上听了听,复又伸出并拢的五指,在肚子上边按边移动着位置问: “疼不疼、疼不疼……” “哎哟——” 当医生的手指按到老白妻子的右上腹时,她咧着嘴,痛苦地呻吟着,像要马上昏迷过去,惊得站在一旁的那对儿女呆若木鸡,老白也不免皱了皱刚刚展开的眉心。 接着便是抽血化验、做心电图,并约好次日一早上班做空腹胃镜检查。 第二天上午,我再到医院探望岳母,在三楼的走廊上碰到老白悠哉悠哉地背着手从对面走了过来。 “做完胃镜了?”我问。 “做了,可难受哩!慢性胃炎。”老白的妻子用手捂着嘴,嘻笑着从后面探出头抢先回答道。 两日后,在单位上厕所时,我又见到了老白。 “嫂子的病呢?”我问。 “好了。”老白高兴地说。 “吃什么药了?” “啥药也没吃,第二天检查罢回家就能吃能喝了。你说怪不怪,检查检查就好了?”老白边系裤带,边回答,又像是自言自语。 骨科病房 五叔的左下肢患脉管炎从根部截肢了,我在暖暧的骨科病房见到躺在床上的五叔时,已经是手术后的第二天下午了。对于一个常人来说,失去一个下肢是多么痛苦的事呀?然五叔却像劫后余生的样子,脸上潸然地笑着,见到我就说:又能每天看阳婆出来了,真好! 我们家在村子里是一个大家族,按辈份我是应该叫他叔的。五叔生就是一张笑眯眯的娃娃脸。在我的记忆里,即使他遇到很难过的事,脸上流着泪,也很难寻到一丝伤痛的表情。 我是在秋末接到三姐的电话,说农村老宅的房子漏雨才回去的。房修好之后,三姐对我说,五叔病了,己经砌好了葬。我赶紧到小买铺买下鸡蛋奶之类的食品去看他。进门后,五叔正抱着他那条病腿,背靠着炕上的被子坐在那里,紧咬的下唇已经有了印红的血渍。 “你五叔的病是夏天时发现的……”站在炕沿边的五婶,两手搭在髀间,忏忏地说…… 那时,时常腿疼的五叔,上地时不小心小腿上磕破了黄豆大的一片皮,可伤口却老不见好,而且还越来越深,后来竟发展到了拇指那么大,终日奇疼难忍。于是,在一个天气睛好的上午,五叔很不情愿地在五婶的陪伴下,来到了县医院。检查后,医生诊断的结果是脉管炎,建议马上住院截肢。五叔问了一下所需费用,刨除新农合报销,少说也要上万元。五叔不愿意了,且不说花销那么大,单就没了那条腿,他心里也接受不了。也许是医生诊断错了,总不至于到了截肢的地步吧!五叔想。可是,他赌气回了家后,病情却更加严重了,溃疡面在不断扩大的同时,又开始不停地从那里往外流血水。半个月前,五婶背着五叔偷偷去了一趟县医院,找到了那个曾经给五叔诊断过病情的医生。医生说:这么长时间了,己经担误了最佳的治疗期,如果血拴发展到大腿往上的话,就只能到省城医院试试了。 五婶回来后,心里万分难过,已经没了主意,趁女儿住娘家,禁不住抹着眼泪说出了在医院打问的结果。此时,女儿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忙在网上查到了省城医院脉管炎专家的电话,描述了病情后,专家说:要想截肢治愈,最少也需十五万元。五叔听了,虽然脸上还是笑眯眯的,但也没了往日的活气。睡了一晚之后,便决定砌葬了,他在心里对自己说,我这辈子虽然没有给家里攒下钱,但却再也不能给她娘俩拉饥荒了。 然而,在接下来的日子里,五叔更加难熬了,左腿钻心似的疼痛,使他彻夜难眠,平时不怎么抽烟的五叔,开始一支接一支不停地抽了,一夜下来,烟屁股堆得满烟灰缸都是。五婶愁眉苦脸地说:尽量少抽些吧!对身体不好。然三叔第二天去看他时,又拿去了整条整条的香烟,并低着头声音沙哑地说:抽吧!想抽多少抽多少。 “仅仅是一脉管炎!怎能放弃治疗呢?”我知道了五叔的病情后,心情激动地说。 “治好也是一个废人了,我已经腿疼好些年,心脏又不大好,不能再给家里添累赘了。”五叔说着,脸上虽然仍是笑眯眯的,但眼里已经有了明晃晃的东西。 “你才刚六十,总不能在家等吧!要不先去县医院,其实那里的条件和医疗技术也是很不错的,也许我们都把病情想复杂了,况且现在政府又出台了贫困户住院费用兜底保障的新政策,县级医院住院治疗个人只需出一千元……”我说。 五叔直直地看着我,脸上似乎有了疑惑的神情。 其实,那天我让五叔去县医院,心里也是很没底的,只是觉得闯一闯,也许能有一线生的希望。回到县城后,立马打电话咨询了在医院上班的一好友,好友说,完全具备做截肢手术的条件,我这才放下心来。 现在看来,虽然我不知道后来又发生了什么,但五叔终是来县医院接受治疗了。 “医生说,手术做得很成功。”五婶一扫往日脸上的愁容,眉开眼笑地说。 “现在,这条腿虽然没了,但隐隐仍有那条腿踝关节疼痛的感觉,你说怪不?不管怎样,总算能小睡一会了。”五叔说罢,蜡黄蜡黄的娃娃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 耳鼻咽喉科 耳鼻咽喉科位于县医院三楼骨科和普外科的中间,虽然只有三个病房,但由于住院病人少,空着的时候较多。 前几日,我从门前经过时,却意外地发现里面有了人,而且敞着的门口,还站着一个身材瘦弱,佝着背的农村老妇。只见她双手托着走廓固定在墙上的扶手,面朝里立在那里,那身形我似曾相识,但一时又很难忆起,到了近前,再仔细瞧时,却原是早年间嫁到它乡的表姐。 表姐看到我后,也很激动,滞呆的目光里,刹间有了光亮,忙回过头说: “三三,你在这里做啥?”三三是我的小名,从小,村子里比我年长的人,都跟着家里人这样叫我。 “我岳母住院了,表姐你这是?……”我看着只几年不见,已经满脸皱纹,老的不成样子的表姐,问。 “兵兵碰着了。你是知道的,他本来在城里住,昨天回村帮人办丧事,晚上回来时,不小心碰倒在街上夏天修路时堆在那儿的石渣上,满脸是伤,流了好多血,右颊已经伤了骨头,缝了好多针哩!”兵兵是表姐的儿子,她一口气说了这么多,急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我看到她伤心的样子,忙上前扶着她的一肢臂膊,安慰了几句,一起转身往病房内走去。 这是一个拥有六个床位的大间,室内因朝外只有一个窗户,又在阴面,所以光线较暗。里面除了靠右的墙边,有一个六十多岁的老者正在输液外,剩下的只有对面中间床位上的兵兵了。只见兵兵头上缠满了纱布,身上穿着白蓝相间的条纹病号服,躺在那里,要不是表姐进门后就指给我,即使走到跟前,我也很难辨清那就是兵兵。 来到床前后,兵兵大概也知道了是我,眼珠不停地转动着,还移了移正在输液的那只手,翕动着下唇想说什么,但却终未发出音来。 “你在这里,表姐夫在家谁管?”我因知道表姐夫几年前患糖尿病后脑梗,生活不能完全自理。所以问。 “谁管,没人管!我这不正在发愁哩!”表姐说。 “那……兵兵的妻子呢?”我又问。 “唉……”表姐叹息了一声,低下了头。 两日后,岳母胆结石被推进手术室后,我又记起了在耳鼻咽喉科的兵兵,更挂念已年近古稀的表姐,便和在手术室门外候着的妻子打了声招呼,向兵兵的病房走去。来到门外时,我不由的停下了脚步,透过门子上方的观察窗,我清楚地看到,表姐正泥人似的呆坐在床边的那张陪护椅上,两眼直直地盯着病床上的兵兵。 “你又来了?”表姐见我进门,忙从椅子上站了起来,讪笑着问。 “嗯!”我一面回答,一面已来到床前。“好些了吗?”我看了看兵兵,关切地问。 “医生说,因为碰坏了骨头,伤口又深,一时半会好不了,最少需住院二十天。你说这可怎办呀?”表姐说着,脸上又现出了焦虑的神情。 “兵兵的妻子有事?”我不由地旧事重提。 “唉!”表姐复又叹息了一声,停了停,才抬起头说:“碰着的当天就给她打电话了,人家说,给谁办事谁管,别说医疗费了,直到现在也没有来医院露一面。” 我惊讶,忿怒,继而又感到无奈。再看病床上面部依然缠满了绷带的兵兵时,头不知什么时候已扭向了一边。 在以后的几天里,我每到医院探望岳母,必去看望兵兵,并尽可能地帮表姐做一些诸如打开水、陪兵兵上厕所、去药房取药之类的琐碎之事,说几句宽心话,但却再也没有提起过兵兵的妻子。 再后来,随着岳母的康复出院,时间又临近年底,工作上的事务较多,我便不能再请假到医院了。只是后来听说,直到兵兵出院,随他的母亲回农村老家调养,他的妻子也没有去过医院,只托人捎去了兵兵的户口簿、医疗本、和身份证。 责任编辑 张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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