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平安清明-文明祭祀”征文作品展播】黑龙江大庆∣王国良：祖母绿（组诗）

 祖母绿（组诗）

    ——清明节致奶奶

 王国良

1》山野菜

 

折叠的岁月，有些山野菜

已赋予了思亲怀旧的内涵

偶尔抖一抖就有一股老家的味道

 

早些年婆婆丁 苣荬菜 老桑芹

灰灰菜，遍布老屯的林间地隙

山山卯卯，缝补着小村饥荒的日子

 

小脚的奶奶推开晨雾，趟着露水

采来榆钱苋菜 和上玉米面，用蒸出来的

翡翠馒头，喂壮了我和哥哥朗朗的书声

 

奶奶走了，走向了时光深处，而生生

不息的野菜，还站在深深浅浅的脚窝里

岁岁开花结果，好像在等待老人归来

 

追寻记忆的脚步来到旷野，像寻找

多年不见的亲人，把一些熟悉的清香

收进奶奶的那只装满故事的柳筐

 

山色空濛，布谷声声，还是那树

那山，却再也不见那个矮小佝偻的身影

只有阵阵春风，从野菜上轻柔的抚过

 

2》奶奶的毛葱地

 

一到春天，奶奶就要带上我和哥哥

用铁锹把小菜园和陈年旧事翻过去

种上一家老小一年的指望

 

毛葱总要占据阳光最疼爱的地块

种上一垄又一垄，再一脚脚踏实

 

三寸金莲的奶奶，拄一根榆木拐杖颤颤

巍巍踩上去，田垄上就留下了一排感叹号

 

而不识字的奶奶，并不知道

自己正在用脚，写一篇世上最美的诗文

 

父母都有忙不完的工作，奶奶就把整个家背起来

洗衣做饭，锄草施肥，忙得像个小脚的陀螺

 

收获季节，奶奶总要把一盆

滚着露珠的毛葱，摆在饭桌中间

就着窝窝头，养活了一家青黄不接的日子

 

奶奶还常把毛葱韭菜装满柳筐，挎上

一篮子笑声，送给只有一碟咸菜的邻居

 

往事如风，奶奶早已离开那个北方小村

回归了另一片黑土，而那片印满小脚的葱地

依旧翻耕着绿油油的回忆，一天都没荒芜

 

3》韭菜根

 

从小兴安岭奶奶的

菜地，移植到油城新家

三十载 五次颠簸辗转

 

带着老家的指纹，把异乡

当做故乡，以草的姿势，长成

图强 希望 长青三个小村的名字

 

班后来不及买菜

就来找你，你总是忍痛

割爱，送我最鲜嫩的时段

 

而奶奶却随一片秋叶

远去，你依旧用春华秋实

给思念打上绿色的补丁

延续着大山的青翠

 

每次咀嚼，都忘不了

一双小脚从韭菜地

挎一筐夕阳，含笑归来

 

岁月已老，根须还在

待我回归泥土，就变成

一棵狗尾巴草，摇曳

春风秋雨，做你快乐的邻居

 

4》旧时梅

 

奶奶留下一把梅花扇子

偶尔打开锦盒

拿出来看看，闻闻旧时的香

 

花瓣还是当年的样子

只是嫣红渐趋变紫

就像充血的思念

 

轻轻扇动几下

梅好像就活了过来

 

我就一直扇，一直扇，一直扇

也想让奶奶颠着小脚

从盛开的梅花里走出来

 

5》秒 针

 

一匹马，拉着岁月的碾子

把时间磨成玉米碴子

磨成了白雪一样的面粉

 

很少停下来看看世界

看看身边的风景

看看一圈又一圈的脚印

 

甚至省略了睡眠，省略了回望

只把自己当做了

一把递给生活的剪刀

 

期待，每个人都能剪出

喜上眉梢，月圆花好

和一个个流光溢彩的梦

 

就像我的奶奶，一辈子都围着

灶台和儿孙，颠着小脚

晨也匆匆，暮也匆匆

 

直到把一个家拉扯大

直到把自己又瘦又小的背影

刻进一块窄窄的石碑

 

6》倒不出的心事

 

红叶飘零，那些充血的红

像秋天倒不出的心事缱绻 流连

低徊，直至把自己轻轻放下

 

就像颠着小脚，送走早逝的

丈夫和亲人，用一亩三分地和枯瘦

矮小的身板，养活了一大家子的奶奶

弥留之际那些憋成一脸酱色的手语

 

只有父亲和母亲用无声的泪

读懂了那些从夜色里抓出来的句子

读懂了一头白发盖不住的苍凉

一次次为欲言又止的灵魂跪下

 

越宽容就越有不为人知的痛

卡在喉咙，化为叹息或几声咳嗽

 

就像无边无际的海，如果你弯下腰去

掬起一捧浪花放到嘴里

每一朵都是岁月煎熬的滋味

 

7》烟 斗

 

喜欢叼一个木质的烟斗

什么都不装，只装袅袅炊烟下的乡音

小兴安岭青葱的岁月，故乡白发苍苍的叮嘱

偶尔吧嗒几口，品尝一下乡愁的滋味

 

翻遍童年的记忆，家族里没有一只烟斗

最难忘的是奶奶半米多长的烟袋，铜锅玉嘴

每至夜深，都要装上旱烟和一天的劳累

揉着肿胀的小脚，把一屋子的鼾声点亮

 

奶奶早年丧夫，一个人把五个儿女拉扯大

烟袋杆就成了她走出孤寂的一根拐杖

漫漫长夜，常独自端起烟袋，对着天上的星星

吐出心底的苦，像一句句无处倾诉的独白

 

我不会吸烟，就把奶奶抽剩下的烟丝

填满烟斗，二十余载一直舍不得点燃

一个人的时候，就捧起来闻闻

仿佛又回到了烟香扑鼻的奶奶身边

 

8》剥鸡蛋

 

早晨就像百米赛跑，女儿

和外孙，总会把瘦小的时间

撞得趔趔趄趄，再被我和老伴扶稳

 

煮粥，热馒头，就着新闻联播

拌一两个小菜，最后再用烫手

的鸡蛋，把一家的沉默磕破

 

每个鸡蛋都被我剥得一丝不挂

洗去奔跑的指纹，就成了

白胖的音符，把晨曲推向高潮

 

就像当年的奶奶，隔三差五把攒下

的鸡蛋煮熟，剥下薄薄的蛋皮

裹上厚厚的叮嘱，塞进我上学的饭盒

 

而她和家人却要啃着老咸菜，把硬梆梆

的窝窝头，和清贫的日子一起咽下

 

直到我离开故乡，奶奶还颠着小脚

赶上来，把热乎乎的鸡蛋塞进行囊

 

往事如昨，又接过了奶奶的鸡蛋

而那个驼背老人却两手空空，越走越远

 

9》山野的镜子

 

小兴安岭密林深处的老家

屋后的小河弹着独弦琴

屋前的红松林，养一群松鼠和飞龙鸟

 

几扇玻璃窗，白天是山的镜子

晚上是星星的席梦思，月亮的梳妆台

 

常有犴达罕和梅花鹿来小院觅食

回过头来就照一照，看看俊美的自己

也有山鸡蹲在篱笆上，对着窗子

大喊大叫，把自己错看成了别人

 

奶奶就笑，笑这些动物也喜欢臭美

也笑自己人缘好，总有动物来院子里串门

偶尔，也颠着小脚站在它们离去的地方

照照自己，哼唱一首沾满松花的东北小调

 

多年以后，一切都被时间带走

先是领走了奶奶，后是拔掉了炊烟

 

小村和那面镜子，就此成为历史的景深

而那些动物，还常来翻找破碎的镜子

就如我，每次路过都来看看故乡的遗址

找到奶奶站过的地方，磕几个响头

 

10》找 梦

 

自从搬到新家

再也没有梦到奶奶

 

夜深人不静，常想起

她用暖暖的眼神

帮我擦亮少年的煤油灯

再用一根纳底绳把夜读拉长

 

进城后曾接来奶奶同住

那座旧屋有她的两只小脚

丈量的最后时光

 

去世后她曾回来过

梦里拉起我的手，放下一堆

贴心的唠叨，之后悄然离去

 

之后，她一定来找过我

或许找了大半个城市

但毕竟不认识新家的路

 

我等在大杨树下，新月如勾

老屋还在，那窝喜鹊还在

而我，却成了一个找梦的人 

作者简介：王国良，黑龙江大庆人。中国石油作协会员，黑龙江作协会员，北大荒作协会员。诗文见于《诗刊》《星星》《诗林》《诗潮》《绿风》《上海诗人》《牡丹》《延河》等270余家文学期刊。入选《新世纪诗选》等80余种文学选本。有诗被译成英文、德文。出版诗集《祖母绿》。获中国诗歌在线2018中秋节诗赛一等奖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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