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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行漫记·31 丽江,艳遇之城

 _冯晓晖_ 2021-03-20

全中国的女性

年龄从十八到八十

最想去哪里旅行?

——※※※※※※——

引子

前一天,我们这支西行小队到达了香格里拉。

去了趟独克宗老城后大家颇感无聊,因为几个月那一把大火,老城只剩下半条街,被称为城的资格都没有了。

残存的几栋房子还有点特色,其中一间靠外面大街的酒吧,外墙上写满了“艳遇”之类的火热词汇。

“这不算啥。”经验丰富的相公道,“阳朔那边到处都是,晚上可热闹了。”

“丽江、大理、阳朔、凤凰,四大艳遇之城。”我点头称是。

“这都是年轻人玩的,和我们老同志有什么关系?”华哥不快地道。

“你确定和你们没有关系?”我问道。

“教授,你这是什么意思呢?”一向保持沉默领队李兄开口道。

“全中国年龄从十八到八十的女性,最想去哪里旅游?”我问。

香格里拉街景

“九……九江?”华哥迟疑地答道。

“有道理,太应该了。”这个出乎意料的答案让我顿了一下,“除了九江,也有别的地方。比如明天就要去的丽江,浪漫之都,艳遇之城。”

相公点头表示认可,他的见识广。

“并不是只有年轻姑娘在丽江闲逛。”我接着道,“那些三四十岁以上的怎么办?她们找谁邂逅?你们就没有责任……”

华哥眼睛瞪大了许多,李兄面露奇怪的表情,然后45°角仰望天空。我注意到天上没有飞机。

我道:“走吧,先去逛逛松赞林寺。”

“教授。”华哥迟疑地道,“要不你去那个喇嘛庙吧,我们就回去休息了。”

“是呀,最近太累了,恢复一下体力也是应该的。”李兄也表示赞同,“毕竟明天还要去丽江。”

没办法,我只好一个人去逛庙了。

01 四方街

从香格里拉到丽江,拖拖拉拉地走了一整天。到达丽江已接近傍晚,我们没有去古城,而是在市内找个普通旅馆住下。与香格里拉一样,古城之外的丽江普普通通,美好、浪漫的词汇只被赋予那狭小的一片,别的地方不配。

晚饭后,大家开始讨论去古城泡吧的计划。

很不巧的是单位来了电话,要求我必须在今晚完成一份申报材料,这是本次西行中第一次接到工作任务。我很郁闷,却没法推脱。除了工作,还有些个人的事情,那就只能放弃在丽江的夜生活,眼看着三位兴高采烈地去古城邂逅浪漫。

第二天早上,先尝尝过桥米线。虽然全国到处都有打着云南过桥米线招牌的小店,其实大多都是煮米粉而已,一碗炖在一起,不过桥哪能算过桥米线呢?

眼前这碗滚烫的汤和分成小碟的配菜,显然是正宗的过桥米线。然而,看着为了保温而覆盖的这层厚厚的油,我心里还是有些畏惧。从饮食健康的角度,高温、高脂以及不能确保熟透的食材并不健康,反而云南之外那些不正宗的过桥米线,更适合人们日常饮食需求。

吃完早饭进古镇。丽江有两个古镇,大研和束河,其中大研古镇开发得更早,名气也更大些。

大研距离我们住的地方不远,走路就能到。一路上经过的都是普普通通的街道,到了古镇外,眼前的建筑风格陡然一变。迎面是他的题字,高端大气上档次。

穿过几条卖旅游品的商业街,很快就到了著名的四方街。

所谓四方街就是镇子的中心广场,方形,小巷呈放射状从这里四下展开。按照本地的说法这个形状来源于印玺,表达了土司什么什么愿望。这种扯淡也能编出来,我也真是佩服,中国人讲究个天圆地方,全中国哪里的城市中心广场(现代新修的不算)不是方的?北京那个广场难道是圆的?

广场中心有一群大妈在围着圈子跳舞,穿着红白蓝黑相间的民族服装,扎着艳丽的头饰。纳西族女性的服饰被称为“披星戴月”,色彩明快而硬朗,很有特色。这么久一直看的都是藏族那种黑乎乎的衣服,太沉闷了。

看得出这种表演是居民自愿与政府组织相结合,以招徕顾客为目标,以跳广场舞锻炼身体为基础。显而易见的是,除了这帮大妈,你也见不到几位穿着这种民族服装的纳西族人。

后来我意识到,自己的民族服装的认知有些偏颇。我们在旅游区见到的这种服装是不是真实的?是也不是。就如不少人家过年为孩子准备的一套喜庆服饰,瓜皮帽、对襟小棉袄一类的红衣裳。是不是汉族的民族服装?是。平时会穿出去么?当然不会。

我们看到的七彩云南的各民族的七彩服饰也是如此。那些浅色、艳丽、考究,甚至穿金戴银,都只是在特定节庆中露个面,一年也穿不了几次。推而广之,什么德国巴伐利亚、波兰克拉科夫等等都是这一类,是传统,但别把它们当成往昔的日常。

在广场旁,我看到两位当地的妇人,坐着台阶上看跳舞。她们没穿那种艳丽的节日服饰,就没资格上场表演。她们身上的服装才是纳西族妇女的日常。

02 纳西族

纳西族人口约30万,丽江是纳西族最集中的区域。

云南是个民族众多、血统复杂的省份,是蒙古人种的两大支系(东亚支系和南亚支系)的交融之处,古羌人从河套平原四下扩散,形成了汉族、藏族等中国的主要民族。纳西族也是沿着三江并流的藏彝走廊从西北而来,算起来汉人、藏人、纳西族人都来自同一个祖先。

注:藏彝走廊是费孝通先生提出的一个理论,他认为三江并流这个区域山高水急,早期人类难以横跨水系沿东西向发展,但适合顺着三江由北向南蔓延。

藏彝走廊的两侧一边是藏族,另一边是汉族,在群山之间的沟沟壑壑就是现在的康区(西藏、四川、云南交界处),这里夹杂着一大堆少数民族,受着两侧藏汉的文化与军事的侵蚀与挤压,其结果是自己的民族文化逐步减弱,对藏汉文化的向心感逐步加强。

纳西族却是个另类,他们保存了自己的文字、语言,有着独特的民族性,距离西藏最近,与藏人却是世仇。

唐宋时期,云南是南诏以及之后大理的地盘,元朝统一天下之后,大理因为迅速投降,又帮着蒙古人攻打南宋,成为元朝下面的一个相对自治的行省。

朱元璋夺取天下之后将云南收复,但其军事实力尚不足以维持对地方少数民族的掌控,仍然需要当地土司们的帮助。大理国的段家已无法被信任,明王朝需要有个忠心耿耿的本地代理人。

有需求就有供给。一直受南诏、大理欺压,也没什么影响力的纳西族跳了出来表忠心。纳西族本无姓氏,朱元璋将自己的姓去了两个笔画,赐与土司“木”姓,这就是丽江木府的由来。

有了这么好的代理人,朱元璋当然很欢喜,除了赐姓之外,对纳西族的岁贡也有特别的优待,好像是每年只要向朝廷交一个铜板或者一两银子,具体我忘记了。反过来,朝廷对木老爷一家年年都重重有赏。

注:作为土司或者藩属国,必须对朝廷或者宗主国按岁纳贡,这是主权问题,因此一块钱的象征性收费也必须要有,哪怕朝廷每年再倒贴给你几百万。

作为明朝统治下最忠心耿耿的土司,木老爷不但将滇西北管得好好的,而且完全领会朝廷的意思,专与藏人作对,今天抢几个女人,明天搞一块土地,后天给马帮加税。这种小打小闹、没玩没了的战争旷日持久,贯穿了明朝的始终,最终将云南、四川、西藏交界的康区占了个占了个七七八八,成为明王朝修理藏人的马前卒。

我可以肯定的是,如果明朝再能持续两百年,纳西人一定能打下拉萨。

可惜的是,一朝天子一朝臣,天下换了主子,对下面必然会扶弱压强。明朝踢了段王爷扶植木老爷,木老爷势力大了,换了清朝则冷落木老爷,宠了喇嘛。不久后,藏人开始了反攻,纳西族的地盘步步萎缩,最终又被打回了原形,留在北边的纳西族人就成了康巴人。

到了清朝中期,改土归流后木老爷已不存在。清末云南回乱,纳西族老巢丽江几成废墟。民国期间,丽江作为茶马古道的重镇尚有一定的商业活力。解放后,茶马古道废弃,滇藏线却迟迟未能修通,滇西北的丽江、中甸几乎被人遗忘。

长期处于贫困的丽江留下来了大堆老房子,这些破旧的老屋又在旅游业的兴起中升值亿万。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纳西族还有独特的东巴文化,就是万物有灵的巫教。据说东巴文是全世界仅有的还在使用的象形文字,这种文字现如今被刻写、描绘在护身符、挂铃、版画之类的旅游纪念品上。

我可以肯定的是,这种文字也仅仅使用在旅游纪念品上,反正谁也看不懂,不信你随便拉一个纳西族的年轻人,请他用东巴文写一遍核心价值观试试。

象形文字有记录、表意能力,但不能完整地转录语言。换而言之,原始象形文字有基本的名动词,更缺乏介词、代词、形容词等组成完整语句的词汇。

由于种种原因,我未曾走访土司府、文昌宫之类的文化遗留。不过也猜得出,所谓的丽江古城不会多少老东西,土司在清代就被废了,所谓的木府天晓得是新还是旧。清末的丽江多次被战乱蹂躏,这些老房子更多是民国前后修建的,因为过度的商业开发,也已是面目全非。

丽江的文化,或者说纳西族的文化,留下来多是非物质的,比如音乐、文字、服饰、习俗等,探究非物质文化,要有耐心和时间。

东巴人偶

03 大研与束河

丽江,是个适合游荡的地方。

在消费与休闲方面,丽江堪称全中国旅游景区的典范,做旅游经济研究,分析如何吸引游客,怎样营造氛围,如何让人自愿掏空钱包,丽江是最好的样本。

丽江古城有着清新的的空气,城内流水潺潺,一栋栋传统样式的两层砖木房不新不旧,青砖、黑瓦和黄红二色的杉木,色彩很搭配。雕花的门窗、青石的街道、处处悬挂的红灯笼,这些都带给游客一种莫名的慵懒、舒适之感,并无突兀生硬之处。

沿街全都是面向游客的店铺,吃的玩的用的一应俱全,街头小吃、鲜花饼、东巴饰品、围巾等等,看着都舒服,买不买都一样。

银器是丽江主打的旅游商品。很多人都认为云南富产白银,其实那是很早以前的事儿了。满清时期的京城,云南小贩售卖的饰品是白铜,一种挺像银子的铜而已。

现在也一样,可以肯定的是,你买十件“纯银”制品中,若有一件银含量超过95%,那就是人品爆发。

我觉得这是丽江旅游最了不起的设计,女性是银器消费的主要目标客户,这东西不便宜又没有那么贵,便于携带,比起藏刀那种低级货色高大上了太多,作假利润又高。你会为几百块钱东西去做鉴定么?又不是买金砖。

为了表示正宗,这种银器店门口一定有个男子在叮叮咚咚敲击一种貌似银子的金属,请注意,被敲打的那东西一定是条块状的,不会有人在做精细活。只有没常识的人才会相信柜台里的金属镯子是用手工而不是机器制作的。

这些活若是我来做,不用培训可以直接上岗,当年咱可是做机加工工艺的,手工活好得很。

这就如同那些手工编织围巾、敲鼓卖唱片的做法一样,以传统手工为包装卖流水线生产的货色,也是挺有效的营销手段。这就好比现在国家推的非物质文化遗产,貌似保护传统,实际上90%以上都是挂羊头卖狗肉。

不采用现代工艺怎么能降低成本?你买得起纯手工制品?购买旅游纪念品,本就是旅游中一个很大的乐趣,这方面丽江做得很贴心,让你花钱心甘情愿。

我更喜欢丽江的客栈。这种家庭旅馆如今在一些以浪漫为主打的旅游城市中极为盛行,我猜测源起于丽江。

家庭客栈的房间不多,但比起古板单调的商务宾馆更有个性,也更体贴顾客,从室内的装饰到庭院的草木,都呈现着主人的用心,这种客栈的价格并不贵,也就是一般快捷酒店的价格水平。家庭客栈或许比自己家更温馨些,住在这种地方,很适合发呆。

在大研古城逛一个上午,中午吃点什么零食小吃,就到了另外一个束河古城,那里开发得更晚一些。丽江城区已经将过去的两个古镇包容到一起了,这是个完全依靠旅游却得到蓬勃发展的城市。

我猜测由于束河这边旧房子更少,也没有多少保护压力,更容易进行改建、扩建和新建,因此束河古镇中有更多的貌似传统又颇有现代格调的酒吧、餐馆,很明显大多是新建的——在保留传统民房结构的同时将其改造为此类商业用途基本上是不可能的。

虽然房屋较新,但是与大研古城那边满街店铺相比,这里虽然也都是旅游服务,但并没有那么急切的商业感受,束河的休闲意味更加浓厚。

难道这里就是传说中的邂逅之地么?我东张西望,没人理我。来回转悠,还是没人理我。是传说有误还是我找错了地方呢?

其实,一无所获的原因是我又老又丑,人应当照照镜子再做预期。

04 女人当家

在束河古城逛了半天,甚是无趣,只好打车返回宾馆。

出租车司机是位四十左右的女子,瘦,高颧骨,很精干的模样。上车聊天,她说自己是本地人,纳西族。

我猛然想到纳西族的传统,重商,女人当家,有母系社会的遗风。在我们前几天经过的盐井,那里是西藏少有的纳西族聚集地,盐田是作为家庭最重要的资产,由女儿继承,同样也是由女性劳作生产。

记得挺早以前看过一部介绍丽江的电视片,提到这里的男人基本上什么活都不用做,每天就是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做些琴棋书画、吹拉弹唱之类的风雅之事。看看这些营生,都是冯老师最擅长的,我怎么就不是个纳西族人?为什么就没有生活在丽江呢?真是人生的一大憾事。

我问这位女司机,纳西族的风俗是否如同传言这样。她很肯定地说没错,女人就是要自己挣钱养活自己,女人就应当管理家产,男人有什么用?

“男人有什么用?”我困惑地重复道。

“是呀,你说男人有什么用?”女司机反问道,“一个个好吃懒做的,当家还不是要靠女人?”

“你们什么都自己做,不累么?”我小心翼翼地问道。

“累,但是自己挣钱自己花呀。”女司机道。

我觉得这位干瘦的女司机有种母螳螂的模样,不由得冷汗直冒。

想做个混吃混喝的男人是要付出代价的,很大的可能性是既没有财产也没有家庭地位。

但是,如果能够投身于艺术,干嘛要在乎财产和家庭地位呢?比如冯老师不就是这样么……

做纳西族男人,挺好的,我喜欢。

关于经商和妇女地位这两个传统,我觉得前者特别好理解,纳西族身处藏汉之间,丽江更是滇藏线茶马古道的重镇,有着近千年的商业氛围。而后者就不太好理解了,几百年前木老爷带着族人与藏人拼得你死我活,难道手下都是娘子军?一个尚武的民族中男人怎么会没有地位呢?

或许是由于清政府扶植藏人打压纳西族人的政策,使得纳西族男人无法展现其昔日的雄威吧?而在茶马古道上经商需要长期离家,一年半载回不了一次家,这种情况下所有的家庭事务、农业劳作都只能交给女人。

现如今,经商也不用跑马帮,这帮纳西族男人就只好吹拉弹唱。

由于在丽江的时间不长,我没有过多地探寻纳西族的历史和文化,以上只是猜测。若想深入探究,只有留待以后了。

逛到傍晚该找吃,就去尝尝本地的特色饮食。

每个旅游区都有自己的特色菜式,丽江主打的是黑山羊火锅,好几条街上全都是这种餐馆。据说这里的黑山羊是多么多么好,因为生长在高海拔地区,肉质相当细嫩。

黑山羊火锅

这种逻辑我的确不懂,试试牦牛肉你就知道了,高海拔只能使得牲畜的肉更硬,凭什么到这里羊肉就变了呢?

黑山羊火锅最佳配菜是野生菌,我要了份牛肝菌试试,总体感觉是一般般,火锅的油太厚,配上滑溜溜的菌子更腻人。

晚饭后,骤降大雨,雨势之猛烈能在十秒内将人淋个透湿。

已经是在丽江的第二个晚上了,看到这样的天气我也放弃了泡吧的想法。

看来,在丽江,邂逅不易,湿身难免。

尾声

在丽江的第一个晚上,我由于个人原因没有出门。

眼看三位兴高采烈地走了,到了半夜还不回来。

“昨晚怎么样?”第二天我拉着相公问。

“去泡吧了呀。”相公面露神秘的微笑。

“有什么结果?”我挺好奇的。

“嗯……不好说。”相公吞吞吐吐地,“反正呢,挺热闹,还有人喝多了。”

这怎么可能?同行一个多月,只有相公陪我喝过一杯酒,其他两位可是滴酒不沾。

四方街旁扎花辫

“谁?”我愕然道。

相公努努嘴,没说话。

我更加惊讶:“跟谁喝的?为什么喝多了?”

“当然不是和我们喝的,而且人家还……”相公欲言又止,“反正闹挺大的,差点打起来。”

我才明白过来。忘记告诉他们了,所有的邂逅之地,都是刀刀见血的杀猪场。你能邂逅还是被当成猪仔,最好出门前照照镜子。

修订版后记

前一张纳西老人的照片拍摄于大研古城四方街旁,这位老人一身传统打扮,扛着长烟袋锅,却叼着一只香烟。显然,他也是来表演的,大热天的,穿这么厚实也不容易。

修订本篇时,在网上遇到一幅老照片,大约拍摄于上世纪三十年代,也是古城,也是纳西老人,也是长长的烟袋锅。请注意后面的盆景,这是个讲究的家庭。

民俗民风照片,对比来看更有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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