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散文 | 东园子

克什克腾 2021-0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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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园子

文\李云鹤

东园子东面是山，西面是墙。说是墙，其实高不过腰，碎石打底，上面垛几叉子穰秸泥，压上墙头帽子就成了。颜色石灰土黄，状如蛇行。山也寻常，和神话传说扯不上边，连名字都没有。山无名，气势不减，把石墙逼仄得低眉顺气，像肿眼泡儿上一道细细弯弯的双眼皮儿。山和墙顺势合围圈起一块地，就是东园子。东园子中间开阔，往两端渐次收拢，最后合二为一，围成一个煮鱼子形。

东山根儿犹如一处宁静的港湾，东园子像一叶小舟被它深情地揽入怀中，在我碎片似的记忆里，有关东园子的影像依稀可辨。

春天，韭菜和羊角葱成了园中魁首，冒着春寒早早抢了风头儿，撒下星星点点的绿。山脚下也泛出片片新绿，那是乱石岗里冒出的哈拉海，一团团、一簇簇，像墨绿的蒲团遍地铺排。走近细看，哈拉海一身白色利刺，像一件毛茸茸的网衫，小心翼翼地罩住这些小生灵。碰到细刺儿，皮肤火烧火燎地疼，很快就起些小红点儿。我没少挨蛰，却向来好了伤疤忘了疼，不是哈拉海美味绝伦，让人毫不顾及疼痛，而是吃哈拉海已经成为当时乡村生活的一种仪式，人吃一餐哈拉海，就像春天羊跑青，否则，就感觉错过了整个春天，心情多少有些失落。哈拉海一冒尖儿，我们就迫不及待挎上柳条筐，筐里放着剪刀，出家门，翻矮墙，就能看见遍地的哈拉海了。哈拉海用开水焯过就能食用，制作简单，吃法多样，除了凉拌，煮鱼子、熬土豆、煮粥加上它都能提色添香。大苦春，园中瓜菜尚不供嘴，哈拉海无疑是大自然的馈赠，丰富了乡下人家的小饭桌，也是园中一道野趣。

园头吴老大擅长见缝插针，把水萝卜种在畦子背上，芫荽撒在犄角旮旯儿边边儿沿沿儿，却也长得披头散发。不几天，芫荽就抽薹打苞儿，次第开出素淡清新的小碎花儿，香气愈发浓郁。小白菜也是最早的开园菜，茎白叶绿，间一把洗净滤水，蘸上传统手工大黄酱，佐食捞干饭（小米饭），绝对是人间美味。春菠菜肥头大耳，茎叶招摇，一蓝边儿碗土鸡蛋菠菜汤，就俩白面馒头，降燥又果腹。“青青园中葵，朝露待日晞。”路过时搭眼一扫，春季蔬菜东园子一样不少。

夏季的东园子最热闹。黄瓜秧擎着蒲扇似的叶子爬上架条，搭起绿色凉棚，缀着尺巴长的翠绿黄瓜，犹似中军帐里青锋剑，柄柄高悬。黄瓜一端顶着五瓣花，状如铜铃，璀璨金黄，蕊上沾满花粉，大家闺秀一样半遮颜面。黄瓜纽儿玲珑小巧，一身凸起，裹着薄薄一层白粉，化了一副小丑妆。一旁豆角长势喜人，“老来少”“大姑娘胖”“老婆子耳朵”“老母猪翻白眼儿”，品种不同，花的颜色也不同，娇黄的、浅粉的、纯白的、淡紫的，细细碎碎，遮遮掩掩，开在蓬蓬勃勃的叶子中间。畦子头儿总爬着几株看花豆，红花绿叶，色相妖娆，是园里最亮的角儿。看花豆的豆角不能吃，豆子却有手指肚那么大，可以烀着吃，细软甜面，滑腻可口。

角瓜常沿水渠排布，叶似芙蕖，玉茎修直，伴生细刺，像爷爷的白胡茬儿，扎一下痒痒的。小时候，常割下一段瓜茎，刮掉细刺，挖几个洞，瞬间做成瓜笛，“呜——呜呜——呜”，鼓起腮帮，便响起短促低沉的号角。落花坐果，瓜秧结了瓜，金灿灿的大黄花儿就萎了，皱巴巴地缀在一头儿，像一枚乱蓬蓬的发髻。墨绿的角瓜带着好看的花纹，像穿了一件花袍子，嫩黄的角瓜纹路不明显，看着清爽干净。大大小小的角瓜悄悄地躲在绿荫下，像一个个奔跑过后的葫芦娃在歇息纳凉。

园内靠近山根有一个一米多高的井台，正中央是一口石砌的老井，井口竖着一根锈迹斑斑的铁管，有碗口那么粗，一根大铁链串着红的黑的胶皮垫儿，从中洞穿而过。闲置的时候，铁链像蜈蚣趴在地上晒太阳，忙的时候，又蛟龙一般翻身入水，上下腾跃。农谚有“午不浇园”之说，清晨或傍晚，园头吴老大背着手牵着毛驴，人不急不火，驴也不急不火。把毛驴牵上井台，他就慢条斯理地给毛驴套上龙套夹板，接着，再给它戴上“捂眼儿”，毛驴披挂停当，“嘚儿——驾”老园头一声令下，毛驴便奋蹄阔步开始劳作。一时间，水车吱呦，蹄声哒哒，不一会儿，皮垫儿就吸着井水汩汩而出，顺铁皮接头流进渠道，干散的土面被一点一点洇湿，水流像银蛇，一寸一寸缓慢爬行。一口井、一头驴、一道深深的沟辙，点缀着沧桑岁月。井口在里，沟辙在外，一大一小两个圆儿，眼睛一样见证着岁月风尘。看着看着，我就晕了，有时，靠着大石头睡着了，醒了，“嘎达嘎达”那驴子照样跑得欢势。

秋收八月，瓜果飘香。芹菜长到大腿根儿；大白菜孕妇一样抱紧袄大襟儿；疙瘩白咧着大嘴笑破肚皮；倭瓜金黄碧绿堆成小山；胡萝卜一身橘黄，糖分充足，轻轻一碰就折了玉骨；辣椒大红大绿缀满枝头。西墙根儿，两棵沙果树也挂满火红的果子，在风中摇摇摆摆。“李武，大白菜一百斤、倭瓜五十斤、辣椒十斤......”分菜的时候，队长会计开票的开票，记账的记账，社员们则大筐小篓地忙着搬运，脸上洋溢着丰收的喜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