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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望安山文学】云淡风轻||远方的 “空气”(散文)

 望安山文学 2021-03-29


远方的  “空气”



作者:云淡风轻
    主编:非   


       曾经有过一段不寻常的日子,江南农村的庄前村后突然间冒出了许多来历不明的外乡人。这些外乡人都有一个共同特征——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目光呆滞,骨瘦如柴。
      据说,这些外乡人大都来自北方的受灾地区。灾荒导致地里的粮食颗粒无收,家里无米下锅,无奈只得携家带口、背井离乡外出讨生活。也就是说,他们不是职业乞丐,是灾区的难民。
       背井离乡的难民们,一拨又一拨地涌进了还挣扎在温饱线上的江南农村。村民们悲悯这些远道而来、饥肠辘辘的外乡人,招呼他们一起分享家里为数不多的食物。
       即便常常有揭不开锅的尴尬,但在困境面前,村民们还是竭尽所有去矜贫救厄,共渡难关。有的甚至腾出自住的空屋,或者整理出蘑菇房,抑或曾经的牛棚、猪舍,只要能住人的地方,通通清理出来,让那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外乡人,暂且有个落脚之地。善良的村民们懂得流浪他乡的心酸与无奈!
       在这些流浪的外乡人中,有一对老年夫妇很是与众不同,村民们称那老年男子为“空气”。小小的我,不懂得“空气”的含义,就纠缠着村里的老爷爷刨根问底。老爷爷告诉我,“空气”就是乞丐的意思。那为什么不直接喊乞丐呢?我还是很纳闷。后来,从大人的只言片语中隐约了解了“空气”的大概意思,即闽南话中的乞丐,然而又有别于单纯行乞的乞丐,应该算是有艺术才能的流浪汉吧。
      流浪到村里的“空气”,外形很独特:大约有五十多岁的样子,瘦瘦高高的,秃着头,却蓄着一把圣诞老人似的大胡子,连鬓带腮,蓬蓬松松地飘在胸前,颇有艺术家的气质,不同凡俗。
      “空气”的鼻梁上架着一对黑眼镜,遮住了半边脸,也顺便遮住那双神秘莫测的眼睛。
      身上的衣服褴褛不堪,补丁一片摞着一片,密密麻麻,颜色繁多,赤橙黄绿青蓝紫……像披着一件彩色的破被单。
      脚上的黑布鞋洗得发白褪色,还破开好几个大大小小的洞,五根脚趾头争着从破洞里探出头来东张西望。即便穿成这样,依然让人感觉到他的气质不凡!
        “空气”的肩上交叉地斜背着两个包:一个是缝缝补补过的蓝色布包,类似于我们以前读小学时背的书包(也是粗布缝的,很结实耐用,一个可以用许多年,但是很粗糙,用到后面都褪色了,很难看),那个布包瘪瘪的,里面显然是空空如也。
       另一个背包有点神秘莫测,背包的下端微微鼓起,不知啥东西,惹得我们竞相猜测(一群无所事事又喜欢追根究底的小屁孩);他的右手拄着一根拐杖,迈步之前,拐杖先在前面“咚、咚、咚”地敲击地面,落到实地了,才走下一步,每一步都小心谨慎。据此,我们这便推测出,“空气”必定是个瞎子,啥也看不见。
       他的左手紧紧地拉着他的老婆。他老婆瘦瘦小小的,腿脚不太利索,走路一瘸一拐的,好像踩在棉花上,深一脚浅一脚,感觉随时都会摔倒的样子。幸好有“空气”的大手一直拉着她,终究还是没有摔倒。
       俩人相互搀扶着,摇摇摆摆地出现在村子里的一棵榕树下。这棵榕树据说有三百多年的树龄,树干粗壮,树冠庞大,浓荫蔽日。繁茂的枝叶间筑满了大大小小的鸟巢,鸟儿们叽叽喳喳,忙忙碌碌,进进出出,上下飞舞,俨然成了这儿的主人。
       树上是鸟儿的家园,树下是村民们的乐园。村民们收工回来,或是农闲时节,他们就喜欢聚集到这里,三五成群,围坐一圈,谈古论今,谈天说地。孩子们则上窜下跳,摔跤、爬树、跳绳、弹珠子、斗蟋蟀,无所不玩,无所不能,不亦乐乎!
        “空气”的蓦然出现,立即吸引了孩子们的注意,他们呼啦啦地蜂拥而上,围着他像看怪物一样,像树上的鸟雀一般,叽叽喳喳,嘻嘻哈哈!
      他们对“空气”的黑眼镜尤其着迷,绕着他,左看右看,上看下看,似乎要侦破镜片后面隐藏的真相。可惜,除了黑漆漆的镜片外,他们什么也没看出来。生性好奇的孩子们,转而研究起他的背包来。
       背包里是一把老旧的二胡,蒙了一层厚厚的灰。他摸索着,变魔术似的把它慢慢地变出来,又摸索着调试琴音,慢条斯理,不慌不忙,这一招一式都让孩子们感到新奇,他们眼巴巴地期待着。
      在孩子们漫长的期待中,“空气”终于摸索停当,正襟危坐,开始了演奏。
       起初的旋律是低沉嘶哑的,委婉缠绵,丝丝缕缕,如泣如诉,似乎在诉说命运多舛、造化弄人的无奈与愤懑。
       我当时年纪小,还不懂得人世的沧桑,世道的艰难,但从他的曲调中,我似乎听懂了它的伤感,“弓弓诉人意、弦弦道世情”,听到伤心处,我还禁不住地流下眼泪。真是从小就多情善感,要不得!
       接着,琴峰一转,变为激越奔放,雄浑开阔,犹如骏马在原野上奔腾驰骋,气势磅礴,仿佛有一股催人奋进的力量在激励着你。让你激情澎湃,勇往直前!
       慢慢地,慷慨激昂的情绪逐渐平息下来,弦音变得舒缓轻柔,悠扬洒脱,仿佛生命之河从凛冽的严冬流向了和煦的阳春,眼前是江南水乡那赏心悦目的秀丽风光:春暖花开,姹紫嫣红!我的心也跟着舒展开来了,有一种快乐的情绪,让我顿感轻松怡悦。
       那美妙的旋律犹如天籁之音,让人如痴如醉。我不禁对“空气”刮目相看了,不起眼的外表下居然隐藏着这么了不起的才华,真是“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进而对他甚是崇拜,这或许是我最初的音乐启蒙,虽然自身天赋欠缺,五音不全,但我对音乐一直情有独钟!         
      至于他乐曲中隐含的人生境遇,我当时还是懵懵懂懂,不甚明了。只听得出有悲伤,有快乐,但为何悲伤,为何快乐?当时年幼无知的我根本无法感同身受。大概是:"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而今,随着年岁渐增,阅历渐长,历经人生中的风风雨雨后,再次回首往事,这才慢慢地领悟出他乐曲中隐含的人生真谛。
       每次演奏结束后,他斜挎的那个蓝布包总是装得鼓鼓的:香甜的地瓜芋头;刚出锅的煮花生;现摘的瓜果……
       村民们拿得出手的也仅仅只有这些,在现在看来,这只是一些很平常的东西罢了。但在那个物资匮乏的年代,却是弥足珍贵的。
       此后,大约间隔四五天左右,“空气”和他的老婆便会出现在村里的榕树下。就在我们已经习惯了他的如约而至后不久,这样的情形却再也不会有了——他们要回去了,回到了那个灾难深重,却让他们魂牵梦绕的远方的家!
        “空气”真的就像空气一样,在我们的生活中消失了。百般惆怅,我们徘徊在“空气”曾经坐过的石凳上,那石凳似乎还在散发着他的余温与气息,但从此以后,我们再也见不到他熟悉的身影,听不到他演奏的歌曲,他似乎真的已经化成了一股我们看不见又摸不着的空气——无影无踪了。
        远方的“空气”,您在他乡还好吗?


                                             插图/网络


作者
简介
云淡风轻,淡淡的云,轻柔的风,向往简单与宁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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