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唤儿刚看了一篇小说《能看见魂魄的道长》，她很好奇，为什么心愿未了的魂魄重，会落地成坑？为什么完满的魂魄轻，能步步生莲？明明我看到过的魂魄都差不多啊…… 我说，那只是一种比喻吧！譬如说心情沉重或心情欢快，心情这种东西能分出轻重吗？或者有人串门子，大半夜了都不走的，俗称“屁股沉”，你真能拿秤去称吗？打比方而已…… 唤儿连连称是，说，想起在老家的时候，赶上过年吃顿好的或是谁家办红事、白事时，总有人能从上桌开始吃到散席，脑得人家想拿笊篱（捞饺子工具）往出哄，俗称：亏嘴！ 我俩大笑不止。 门帘一挑，王二毛来了：“哎呦，这棉帘子还挺沉！师姐近来可好？” “托你的福，许久不见你，日子过得畅快多了！” “嘿！我也是，有日子没看见师姐了，没人可至气，感觉这身上啊，都开始亏气了！师姐呢？身体可好？” “好着呢，知道你活着，我都不敢死。” “你看看，我对你多重要！”王二毛边笑边把手里一个小食品袋递过来。 “什么呀？”我喝了口茶。 “这可是好东西！我喝酒时就爱嚼几个，不过，没敢多买，怕你俩吃不了。” 我看了看，是小半塑料袋儿开花豆儿，也就一斤。我说：“你买这玩意儿干吗？重油重盐。” “不懂了吧？重油食品经饱！有咸味的好啊，你爱喝茶，省得嘴里没味儿！再说，这比瓜子强！瓜子不禁嗑，一会就没......” 唤儿在一旁都看傻了。 我赶忙介绍：“这是王二毛，我师弟。他这人啊，哪都好！除了人怂、嘴贫、抠门儿，没啥别的缺点！” 我想起以前和他在一个工作站上班的时候，让他来时顺道儿去味多美给我买2个面包。谁知他从超市给我买了俩杂牌子破面包，就是保质期时间特长的那种！把我气得，骂他抠儿，他还振振有词：我怎么抠了？你说要俩，我又没给你买一个！再说了，这不都是面包么…… “对对，我是她师弟！丫头，你叫我师叔就行！”王二毛一脸坏笑，说：“你师傅这人啊，哪都好！除了天资不够且馋，没别的毛病！所以在我的师傅、也就是你的师公大失所望之时，我及时地出现了......” “滚犊子吧你！师傅不在，我是不是该替他老人家清理师门了？” “师姐，你看你，快别瞎说了！师傅不就是进去了嘛，你说师傅不在，不知道的还以为师傅驾鹤西游了呐！” 我一口老茶，呛得差点背过气去！ 没办法，我就是有这样一个破口大嘴、贫唇贱舌的师弟。 遥想前年新春佳节，我俩问及师傅新年愿望，只听师傅长叹一声：唉～谈啥愿望啊，别被徒弟诅咒就好了。 ...... ...... 我师傅有一个特点，特别怕徒弟把自己说出去。 我俩曾问他，为啥？ 他说，你们不知道吗？越是有本事的师傅越是如此，比如菩提祖师，比如风清扬，比如马钰，都曾反复叮嘱徒弟，以后不准跟别人讲我教过你！ 我和王二毛更加困惑不解：他们武功那么高，他们的徒弟也都不差，怕谁？为什么不让说？ 师傅说，估计是怕被徒弟出卖，你看你师弟，他向来嘴大...... 王二毛急了，说，求您老人家别夸我了成吗？您看看您说的那几位大师，人家对徒弟可是掏心掏肺，讲授的都是真心话、传授的都是真功夫，那可都是得罪人，难溶于俗流的！大师给徒弟撂了实底，等于把弱点给交代了，所以人家怕！像您这种误人子弟的，教给我们的大概率都是滥竽充数的斤两，您老人家真不用怕...... 把我师傅气得，直骂他妄言犯上、大逆不道！明明是你自己不思进取、不学无术，不学人家头悬梁 锥刺股、凿壁借光，反倒怪为师没本事？！你难道没听过，朽木不可雕么？！骂完王二毛，又骂现在的年轻人没规矩，人心不古、世风日下，紧接着骂单位待遇不好、工资不涨，连带着骂领导官僚主义、不知基层疾苦……制定的什么条条框框，全他妈的狗臭屁！ 我捅了捅唾沫横飞的师傅，又指了指王二毛：他正低着头，拿个小本本很认真地在记笔记。 师傅立即大喝一声：孽徒！究竟是在做笔记，还是在留证据？为师毫无保留，你却欲拿我命门！我待你掏心掏肺，你图谋当胸一剑？ 我说，现在掌握师傅对领导不忠，证据最多的人就是王二毛。这些话要是传出去可少不了给您小鞋穿。 师傅急了，那怎么办？ 我悄悄告诉他，不如借鉴焚书坑儒，给丫绑起来，拉到外面，挖一坑儿埋了吧！反正他连儒都不算，半文盲一个，留着也是浪费开花豆儿...... 如今，那些三个人的时光，再也回不来。 我师傅这个人，哪都好！除了爱喝酒、喝完酒爱打人以外，没啥别的缺点。 这不，去年一巴掌把人打成耳膜穿孔，轻伤，拘役半年，工作也丢了。 临了，王二毛安慰师傅：没事啊，师傅！这辈子，没蹲过监狱的不算完人…… 师傅说，就说你学艺不精！还有下半句呢：蹲过监狱的人，这辈子就完了…… 不存在的、不存在的，您这话搁年轻人身上是这么回事儿，可师傅，您都啥岁数了？俗话说，人活五十知天命，您都五十三了，来日无多，不存在完不完的......半年后出来，还是条好汉！ ...... ...... 其实，这件事，我和王二毛真是想尽了各种办法去周旋。无奈对方不干，伤情鉴定也够了，只能尽人事听天命。 而王二毛这个人，貌似舌贫嘴贱、人怂抠门儿，实则小坏大善。人与人之间，只有经历过事、经过时间洗礼之后的情谊，才最靠谱。 我开门见山：“今儿个怎么有空？不陪你那条小鱼儿了？” “唉，散了，散了……”王二毛收起油腔滑调。 我知道贯穿王二毛整个爱情的那个女孩，叫侯小鱼。 那年，王二毛二十岁，在那场跨世纪聚会中认识了侯小鱼。她并不美丽，但是她可爱至极，白白净净、一双笑眼，他深深为之着迷！ 当新千年的第一缕曙光缓缓从东方升起时，这场年轻人的狂欢方才作罢，告别时他们学着西方人的样子，一个个拥抱、挥手说bye bye～ 就是这一抱，让两个年轻人走到了一起。 回家路上，那抹曙光越来越亮，慢慢染红了一片天空，冬日暖阳中王二毛心中那点涟漪渐渐漾开，瞬间点燃了整颗心脏，真是美极了！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然而三年后，就在两个人准备结婚时，却分手了。 王二毛家有两套房子，女孩想单独住，他却坚持和父母一起生活，相互有照应不说，还能赚一处房租。女孩又说要置一架钢琴。他还是觉得没必要，占地方不说，天天弹琴多吵啊……那天，俩人吵得不可开交，互不让步！女孩收拾东西走了，随着门“嘭”地一声巨响，两人的恋情戛然而止。 此后经年，每当回忆泛滥，王二毛都会步履沉重：那时年轻，我们都太倔强！倔强地各自坚持，等待对方妥协，等着对方认错，等啊等，就那样散掉了！ 然而，人虽散了，爱还没完。 他心里始终残留着对她未完的爱，曾经的美好，分手的粗率，变成了他心里的结。王二毛常常感叹，人生真的不要错过，这一错过就是一辈子。 他有时会梦到她，梦见神圣的婚礼，他手捧钻戒、单膝跪地，心里有清晰的忐忑和欢喜。梦醒后，心里道不尽的内疚和遗憾。日复一日的琐碎中，他始终不能遗忘她。 侯小鱼与他分手后，认识了一个小中产，相识的第一个生日就送她一架钢琴，求婚时送她一辆VOLVO，她知足而嫁，婚后锦衣玉食，没几年，生了个儿子。 她也会想起王二毛，心里有着跟他一样的遗憾，看到宽敞明亮地客厅里那架许久未弹的钢琴，她想，这东西跟一个人相比有那么重要吗？她想起，与他相关的最后一个场景，是她气急败坏地“嘭”一声甩上门，然后从他家那栋老楼里跑出来，扬长而去…… 就这样散了，从此，两个人各自奔赴不同人生。 说不上有多后悔，她只是觉得，就算不能结婚，就算最终分手，也应该是慢慢平淡，两看生厌，再悠长地了断吧！总之，不该是那样的分开，为一架钢琴葬送掉一段活生生的爱情，真是不值得...... 反正，无论如何是散了。 他们十五年未见，也未联络。 再相逢时，已是2018年春天。 那段时间，王二毛刚从单位离职，闲极无聊登陆了N多年未上的QQ，就这么联系上了。 其实，他那时经由长辈介绍正交往着一个女孩，这个女孩眉清目秀，内敛沉静，恋爱进行得不疾不徐。他却怅然若失，感觉再难觅当初那份心动。于是，在跟侯小鱼联系上以后，毅然决然跟这个女孩分了手。 星巴克里，王二毛和侯小鱼面对面坐着，心里有说不出的疏离和亲近。想起彼此人生中最流光溢彩的一段，想起那些美好而年轻的岁月，想起那些爱情如初升曙光般耀眼夺目的日子......往事如酒，一喝就醉。 从星巴克出来，他送她回家。暮春的夜色并不太暗，月光、微风、气息……一切都是那么美好！霓虹就像一支蘸足了各种好看颜料的大笔，将整个城市涂染得五光十色。树影婆娑，在夜幕中远远近近、重重叠叠地显现出来，于是这早已平淡无奇、普普通通的世界，顷刻间变得多姿多彩，充满了鲜活气儿。 他记得，两个人刚恋爱的那个春天，他每晚送她回家，赶上宁静的路段，他总是抑制不住地把她拉到怀里，想抱抱她。她呢，总是羞红了脸，伸手推他、打他。他就像傻子一样一动不动，任她的小巴掌打在身上。她打着打着，就停住了，呆呆看他片刻，然后扑到他怀里...... 多少年来，那些场景就像一张画儿，清晰地收存在他心底。曾经，每逢独自走在暮春时节的夜晚，那些醉心的往事就会不请自来。今天，那些旧梦又跑到眼前，分外有力地撞击着他的心。 他问她，过得好吗？ 她说，不好。 因为有几个共同的朋友，头分手那几年他时常能收到一些关于她的“听说”：听说她结婚了，听说她辞职当全职太太了，听说她有孩子了…… 再往后，人到中年，各自在生活里疲于奔命。慢慢地，连“听说”都没有了。 平心而论，他是希望她过得好的。毕竟，他们结结实实地爱过，他更是没有恨过她，他仍记得分手那天的情景，摧毁他们爱情的，是他的年轻倔强，是他的不知妥协，不是她。 所以，听她说过得不好，他心里忍不住地难过。 于是，再一次，他拥抱了她。 十五年后，再抱一抱，他居然落泪了，捧着她的脸，他告诉她：如果你离婚了，我一定娶你，只要你愿意！ 她回与他深深的拥抱，把脸埋进他胸口，没有说话。 对于她的不置可否，他内心里是理解的，毕竟她有婚姻、有孩子，会有很多羁绊……不像自己单身一人这么简单。唉，等她吧！他决定，如果她离婚，如果她愿意，他会全盘接纳。他要对她好，对她的孩子好、视如己出，他甚至想，如果两个人结婚以后，她不愿再生小孩，那就不要！反正他爱的是她，要不要孩子不重要，况且，女人生孩子多痛啊……他心疼她受苦！他燃烧起年轻时的激情，怀抱着未完成的心愿，梦想有一天娶她为妻。 王二毛的姥姥去世以后，留下一套一千多平米的平房大院，他父母早已搬去那里住了，说是接地气、对身体好，顺便还能摆弄些花花草草。这可方便了王二毛这个单身汉，他一通折腾：解约另一套楼房的租客，重新装修，材料一律居然之家环保产品，放了一个月的味儿之后迫不及待地搬进去。紧接着，又把之前住的那套旧房出租。 我们给他温居时，看着考究的装修、精致地装饰，纷纷惊叹：王二毛这财迷，这回可是下了血本儿了！另一个叫大威的哥们跟我说，这孙子抠惯了，现在这么大手笔，不是要结婚吧？ 王二毛听见了，说，结个P啊！哥们儿我就是图自个住着舒服、享受！转回头来，他悄悄告诉我，是侯小鱼回来了！ 我哀叹一声：唉！如此看来，你这是老房失火——没得救了！ 那段日子，王二毛是真讲究，窗帘挂着有长长流苏的那种，床罩是暖暖少女粉，就连餐桌也配上了蕾丝桌布……然后，然后，他这个抠逼居然还从花点时间订了一年的鲜花，每周一送。为的就是恭迎侯小鱼驾到时，能给她一个温馨、浪漫的环境。 侯小鱼常常去找王二毛，他为了表真心，特意给她一把钥匙。那意思：我的家就是你的家！我没有别的女人！我永远都在这里等着你！ 有时，侯小鱼先到了，王二毛竟不擅自用钥匙开门，他敲门，像男主人回家时那样敲门，等着她来开。 我问过他，你这样，是要感受家的感觉吗？ 他说，不是！只不过，门里满室温馨，有插花在瓶，又有美人在侧，即便粗俗如我，一时也不敢擅入，生怕猛然开门进去，刹那间惊到美人，扰了花期...... 我擦！酸掉牙啊…… 我拍着他肩膀，说，师弟啊，怪我肉眼凡胎一直没看出来，本以为你是文盲，没想到你还是个酸儒！还有，还有，以前总以为你是土鳖，后来才知道你不仅是土鳖，居然还是土豪！干脆，你以后别叫王二毛了，就叫王二土吧……叫王双土也行！ 王二毛赶紧捂我嘴，说，别闹！小点声！我家有院子那事，我就告诉你了，别到处嚷嚷。 我好奇：那侯小鱼知道你家有一千多平大院子的事吗？她没问你怎么不和父母一起住了？她知道那边快拆迁了吗？ 王二毛说，没告诉过她这些，不然好像自己嘚瑟、臭显摆似的。侯小鱼到是问过怎么不跟叔叔阿姨一起住了，他告诉她，分开住更方便一些，反正离得不远，常回去吃饭、看看他们就是了。 侯小鱼经常跟王二毛抱怨生活的不如意，老公不着家，孩子不听话，却一直没说要离婚。王二毛也不敢问，每次都是耐心宽慰、开解她，自己心里难受得要命！ 在这段失而复得的感情面前，他特别珍惜、特别感恩，他无法坚持原则和骄傲。付出越多，就越是卑微。也许人性本贱，总想追寻那个“已失去”或“得不到”的人，这一点在男人身上，尤为严重。或者，犯贱也是人的一种本能，且无法控制。因为凡是来自本能的东西，皆有快感。 不信，你看过去那些个姨太太，经常跟家里的长工啊、老爷的跟班儿啊什么的瞎勾搭，明明知道被抓住就要浸猪笼，可还是非要跟那些无情无义的人串通、私奔。这里面，爱情占几分？大多数是犯贱！说到底，不过是因为日子太平淡无奇了，就想折腾出点事来，自己逗自己开心，才觉得不枉此生罢了！我也理解不了这些人为什么非要那样，也许就像《红楼梦》里经常说的：猪油蒙了心。 王二毛在那段失而复得、痛并快乐着的一年多里，常说的一句话也是，就当被猪油蒙了心吧！ 恋爱过的人都懂得，当一个人怀着恋爱的心情时，总是痛并快乐着。而我们乏味生活中所缺少的那一点儿味道，正是恋爱的感觉。那是一种心心念念的期待、若有若无却坚信会在一起的幻想，是悸动，是征服的念想。 但往往最经不起考验的也是本能，每个考验本能的人，最终都会失望。所以，也许他们根本就不该再见面，给彼此再续前缘的机会。 有天晚上，侯小鱼跟家里编瞎话，说约谈了保险客户（侯小鱼后来在保险公司工作），其实是去找王二毛。 两人躺在落地窗前的摇椅上，摇啊摇，夜空晴朗，夜风轻柔，没有云。她说，你看，天蝎座，快到你的生日了！ 他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个早春二月的夜晚，曾经有一个瞬间，她曾望着稍微偏南的天空，一颗星一颗星地指给他看，告诉他那些星星，怎样连成双鱼座。她曾说，你看，那就是双鱼座，属于我的星座！二月的双鱼座看得最清楚。 往事如烟，熏红了人的眼…… 她是他无法回首的青春，是他不曾释怀的遗憾，是他人生未尽的梦想，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了，他想完成它！ 于是，王二毛鼓起勇气蹦出一句：你什么时候离婚？ 说完，两人都傻了。 爱情，像粘住两人的一层膜，一捅就破。 她忽然反应过来，细细地看着他，眼神中透露出鄙夷：他老了许多，皮肤比十多年前糙了许多，她发现，他早已不是她记忆中的样子。她掩饰不住失望，说，你看你，工作总是不稳定，工资就没超过几千块的时候！父母都是工薪族退休，也帮衬不上你什么。房子还是当年那两套，现在和父母分开住，你连房租也收不到了。车呢，十来万的低档车。积蓄居然只有几万块...... 他也忽然反应过来，她现在干保险，是借趁着她老公的资源。她跟他在一起时，曾说起她家的复式、豪车、她儿子上各种高价兴趣班，说她老公接触的各路人脉、各种饭局，这些他都一无所知！他自动屏蔽掉了这些，只选择性地记住她抱怨生活中的种种不如意。他的失望不比她小：多年以前那个单纯灵气的女孩一去不复返，取而代之的，是眼前这位眼角、嘴角统统下垂的中年妇女，她不再可爱了。 一年多来，他曾经觉得自己处于这样一个角色很无耻，但是以爱之名蒙住了他。他虽是真心想娶她，但并没告诉过她家里实底：他父母手里有个百八十万、又继承了一千多平的房子。他不告诉她，仅仅只是怕她觉得自己嘚瑟、臭显摆吗？不，他也是留了一手，想考验她对自己的感情。 现在看来，她比他无耻得多。她和他在一起又何尝不是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她压根儿没打算要离婚、嫁给他。她需要的是披金戴银雍容华贵，以及填补空虚寂寞的精神养料。她身体的细枝末节，他都了如指掌。可她的心思，他却一直没有摸透。 他们两个人，没有任何一个，付出纯纯粹粹的真诚，付出少年一般的热忱。 她话锋一转，说，你不如用那几万块存款买理财产品吧！收益还是不错的！总比存银行强。她兴致勃勃谈起理财。 他说，没买过，不懂，也不准备买。 她听他这样说，好像找到了证据，马上批评他不该毫无长进！见识比当年还浅。 眼前的她忽然变得面目可憎起来，眉梢眼底细纹丛生，举手投足充满了庸俗、教条！他一惊，倏而恢复正常，面色一片凄凉。 见他淡漠不语，她笑了笑，把房门钥匙放在他手心，起身告辞。 他起身要送，她坚持不用。 就这样，没有争执、没有吵闹，简简单单的，她走了，随手带上门，随着门轻轻地发出“嘭”一声脆响，两人的亲密关系再一次戛然而止。 她长长舒了口气，在心里暗自庆幸，幸亏当初没嫁给他。 他也长长舒了口气，就此别过，就此放下，就此心中再无挂碍。 原来，当年的分手并非偶然。那架钢琴，不过起了导火索的作用。钢琴背后，则是不可调和的三观。 即便当年勉强结了婚，落到实处的不同三观只会更加经不起柴米油盐的滚打，矛盾转换成其它方式出现，仍旧坚不可摧地存在。那时，许是会慢慢地生出怨和恨吧…… 那天晚上，王二毛坐在摇椅上久久地沉默，他看见玻璃里自己的影子，看见她经过楼下、走出小区，某个瞬间，他们的影像在玻璃窗上重叠，如此相近，却是秋水之湄，欲渡无船。 他想，有些东西，总归不能深究，既不要深究自己，也不要深究她。只需要记得曾经的美好，在某一时，某一刻，彼此都是动过真情的，就够了。毕竟，人这辈子，谁还没个朱砂痣、白月光呢！ 王二毛想通了。 从此，往事不重提，旧人不复见。 “二毛舅舅，那后来呢？”唤儿问道。 “叫师叔！”王二毛更正。 我乐出来：“叫啥不一样？叔儿和舅舅不都是一个辈份么！” 王二毛嘟囔着：“也是啊！我没顾上琢磨，竟想着充大辈儿了......” “充大辈儿没好事儿，过年掏压岁儿！唤儿，快过年了，到时记得跟你二毛舅要压岁钱哈！” “好的师傅，我记住了！” “丫头，咱先别考虑那么遥远的事情好吗？今日事今日毕，舅舅接着把眼跟前儿的故事给你讲完吧！也算是名正言顺地讨你师傅一杯茶喝！”王二毛讪讪地笑着，顿了顿，又说：“其实......故事已经结束，没后来了。” 唤儿不甘心：“那你们之后再没见过面、没联系过了吗？” “是啊......不然，还能怎样？”王二毛自个儿沏了杯茉莉花茶，此刻喝的正酣。 ...... ...... 我对唤儿说，南墙最上一层的书格里，有本《忘情》，很动人。你有空儿拿下来看看。 书里，女主人公恋着的男人从战场归来，转而娶了未婚妻，不再与她联系。她问朋友，说，男人都是这么刻薄吗？朋友回答她，他并不指望能平安回来，回来后未婚妻等着他，他还能怎样呢？ 这句“还能怎样”，道尽心酸。 在我们的爱情中，一旦发觉自己是输出多的一方、对方没有给予等量回馈时，就会觉得自己被欺骗了，是受害者。 除去专门以玩弄感情为乐的人渣不算，大部分情况我们并非被骗。有什么可骗的呢，肉体千千万，大家都很忙。如果一个人愿意和你相处这么久、编谎话也要出去见你、对曾经的细节记得那么清晰，我相信这是发自内心的爱。只是，这个人把曾经最纯粹的爱给了你，却把余生给了别人，把生儿育女、把居家陪伴、把负担压力、把懈怠琐碎，全部打包给了别人。给你的，只有曾经那份最纯粹的爱。 不要否认和置疑爱，要容许一个人在现实生活中发生改变和做出不同的选择。毕竟，我们都会在漫漫人生中放弃一些人，有些能够解释，有些因为原因太多无从解释，这不妨碍曾经身体力行留下的美好回忆。爱可以在现实中百无一用，但也可以是精神的全部。就算它不能为生活带来实质性的好处，也曾让生活充满了希望和动力！那个时候的你，有企盼、有信念。 茶喝完了，王二毛走了。 我和唤儿送出门外，看着他身躯凛凛、胸膛横阔却步履轻盈地消失在这天寒地冻的老街尽头…… “二毛舅舅心态真好！” “是啊，看来不只是心愿未了的魂魄重，会落地成坑。完满的魂魄轻，步步生莲。人也一样，想当年他对侯小鱼的念想未放下时，哪会有这般轻快地脚步！”我感叹不已。 “师傅您说，如果二毛舅舅和侯小鱼没有再相逢，他会不会早已经跟那个眉清目秀、内敛沉静的女朋友结婚了？” “也不一定。不过，就算结婚了，他也会后悔。这两个女人，一个灿烂热烈、一个内敛沉静，其实，无论娶了谁，他都会后悔。且不谈你二毛舅舅的性格，只说婚姻本身，本就是回归真刀实枪、柴米油盐的过程，它容易耗光激情，容易褪去曾经的美好。” “是不是，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粘子，红的还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 “哈哈，应该是这样。”我笑道：“你在看张爱玲的书呢？” “是呀！那本《红玫瑰与白玫瑰》早就看完了！现在正在看《倚天屠龙记》，等这本看完了，再看师傅您刚才推荐的《忘情》！” 其实，《倚天屠龙记》里的赵敏和周芷若，又何尝不是两朵玫瑰。 退回屋中，唤儿边抱怨天气太冷，边搓着双手去翻看了一半的《倚天屠龙记》。 晚年时，金庸先生对自己的作品进行了一场大修订，包括《倚天屠龙记》的结局。 在此之前的版本，由一个悬念结束： 当时，张无忌正跟赵敏你侬我侬，说着一生为你画眉的情话。不料周芷若却忽然出现在窗外，提起，他也曾应允她一件事。 这件事，和赵敏的那三件事一样，都是一时想不到、暂且记在账上的，都是只要不违背武林侠义之道，什么都可以的。 但具体要张无忌做什么，周芷若不肯明言，只开玩笑般地卖了个关子：“这时候我还想不到。哪一日你要和赵家妹子拜堂成亲，只怕我便想到了！” 那时，看到此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唯恐周芷若再生事端。张无忌更是惴惴不安，手里的笔也掉到了桌上…… 可故事却戛然而止，往后种种，都由读者自行想象。 到了新修版，周芷若终于明明白白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一报还一报！那日在濠州，赵敏不让你跟我成亲。此后你到蒙古，哪怕你日日夜夜和赵敏在一起，却不能拜堂成亲。” 不拜堂，就意味着赵敏永远不能成为张无忌的合法妻子，哪怕儿孙满堂、白头偕老，也只是名不正、言不顺的同居伴侣。古代的拜堂，是个庄严神圣、赋予法定身份的程序，相当于今天的领证。 当年，张无忌的父母身陷荒岛，但也要虔诚跪下，严肃认真地拜了天地，才敢光明正大地做夫妻。 当然，也许赵敏并不在乎这些礼节规范，不拜堂又怎样？根本耽误不了我们相亲相爱、生娃娃。 但是，更意味深长的是，周芷若后面那句话：“你们尽管做夫妻、生娃娃，过得十年八年，你心里就只会想着我，就只不舍得我，这就够了。” 对这个结局，少年人往往大惑不解，猜不透周芷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留了个懵懵懂懂的问号在心头。 直到多年后翻阅至此处，突然有种恍然大悟的唏嘘：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原来如此啊！ 当柴米油盐、吃喝拉撒扑面而来，当风花雪月、你侬我侬散去，当爱情滤镜被俗不可耐的生活无情揭开，他张无忌，当真不会想念那位秀若芝兰，曾喂他吃饭的周姑娘吗？ 当然，十年八年之后的事情，金庸先生没有再写...... “师傅，您怎么一直发呆？”唤儿边说，边换掉了我手边早已凉透的冷茶。 我回过神来，才发现夜色又至。 猛然惊觉，原来新千年已经过去了20年！ 20年前曾有胸怀壮志地梦想，20年后的自己会是怎样？时光如梭，弹指一挥，20年后的自己依旧是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依旧过着平凡的生活。 “师傅，您这是怎么了？怎么眼圈红红的？在感慨二毛舅舅的事吗？” 我借机下台，说：“是啊，还是挺唏嘘的！一段感情最残酷的，莫过于被彼此遗忘。” “师傅别感怀了，人生漫长，遗忘掉一些人或事，挺好的！不然满怆心事压得步履蹒跚，多累啊……” 唤儿这孩子善解人意，兰心蕙质。有她在身边，真好！ 是啊，人生漫长，我们总是把“已得到”看得索然无味，再将“已失去”渲染得可歌可泣。 这又何必！ 你我都是凡人，不必为达不到的梦想而落泪。 窗外，不知何时雪飘如絮。 唤儿趴在窗户往外看，又开始摇头晃脑地装先生：“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凉风、冬有雪......” 我笑，道：“若无闲事挂心头，便是人间好时节。”  作者：刘腊八 作者简介：我在想，一年后，两年后，很多年后......某个安静的夏日，周围的空气会不会都变得似曾相识？迎面吹来的暖风，跳跃在心上的阳光，风铃草在书窗外歌唱......所有熟悉的感觉都可能是你。你是世间温柔的一切，是无涯荒野里的遇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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