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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后出生的年代,人类这样社交

 川后 2021-0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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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家装固定电话是很早的事儿了,差不多苏联解体后第二年就装了。

我姥爷是邮电局的,几个子女都在邮电系统,我家装固话算职工福利,那时的号码只有五位。

九十年代初,我妈是长途话务员。那会儿想打长途,自己在家打不了,得先打到长途话务台,让话务员帮忙转接。一排话务员,头戴耳麦,每人眼前一堵孔墙,蜂窝一样。

灯亮了,就是有人要打长途,赶紧把塞绳插进孔中,问他要哪儿,要北京,好,赶紧找呼和浩特的孔,插塞绳。首都直接要不了,得找省会中转。

呼和浩特话务员再找北京的孔,插塞绳,塞绳那头是北京话务员,半个小时内能接通,算快的。赶上你要找的那位不在家,这半天就算白忙了。有时一个长途辗转一星期,才能通上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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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话倒是没这么麻烦,但同样充满变数。那时,和别人打电话约好在一处见面,如果一方临时有事去不了,而另一方已然出门,真的是打死也联系不上,你只能自己去,或托人去,当面取消。

在座机还没有全面普及的年代,人们还是更信赖从容的书信。那时我二姨是邮递员,我和她送过几次信。那会儿送信都是骑自行车,我二姨带着我,我抱着信。一个单位一个单位跑,一家一家送。

电话不是人人都能打,但信谁都可以写,只要你出得起邮票钱。送信不是个好活儿,有时跑上半天,只能送到一封信。你片儿上的信都是你的任务,必须送完。

当时听说,我二姨有个同事,人品成疑,每次送信送烦了就会自我减轻工作量,找一个阴郁的下午,集中焚烧一批这周还没送完的信。基本上,道德尽数沦丧,人性全额泯灭。

写过信的人都有体会,写信就是注心,见不着面,我把我要表达的心意和想法,尽力注到每一个部首里、每一个标点中,字里行间都是我对你阅后反应的无限期许。每个信封里,都是一个宇宙。

九十年代的青少年没有手机,也没有微博、微信,主要社交手段就是写信。异校恋和异地恋们通过庞中华老师带出来的一手好字,传递着纯洁的古早情愫。同城选手甚至直接废掉邮局,每周活动课,骑自行车来回奔波十公里,人工换信,手有余香。

不具备熟人社交条件的单身男女青年也有自己的路子,他们买两块五一本的青少年杂志,认真翻阅每一页最下边的信息,那是一个叫「交友天地」的板块。

不设防的少男少女们留下了自己的姓名、性别、年龄、性格、爱好和通信地址。大家的性格都一样,没有不乐观不开朗的,爱好也都差不多,基础三板斧:「阅读、运动、音乐。」

互相挑中后,结对帮扶的人就叫做笔友。笔友之间有一套古早语法,喜欢夹杂一些古早味名人名言,动不动就来一句:「我很喜欢阅读,正如高尔基说的,书籍是人类进步的阶梯。」

除此之外,就是扯一些闲淡,以及逐步拓宽聊天尺度。笔友间其实都有一个热切的原生期盼,几封信下来,半熟不熟后,都会扭捏地提出一个要求,「能不能随信附带一张生活照」。最终,大多数笔友都是在寄出生活照后开始失联的。

还有一些同学有更高的追求。初中时,我的一任同桌是苏有朋的卖命迷妹,她每节课都在给苏有朋折纸鹤,折了一千只,装在一个大塑料瓶子,照着一本过期中学生杂志上留的苏有朋地址寄了过去,是个大陆的地址。二十年过去了,杳无音信。 

荒烟蔓草的年代,社交也同样艰苦,因为没那么多闲钱买邮票,所以大家依靠智力想出了克服困难的办法。每次收到信后,都会小心翼翼地把已经盖了邮戳的邮票轻轻撕下来,用橡皮、透明胶带等技术手段修掉邮戳,再次使用。如果双方都是业内高手的话,一张邮票能用三四个回合。

坊间还流传着一种方法,适用于同城书信。写完信,不贴邮票,信封上的寄信人一栏直接写对方地址,收件人写自己,收寄倒置。邮递员分拣时发现没贴邮票,就会按寄信人地址退回。劳动人民的智慧,无处不在。

那会儿最早用的还是社会主义氛围浓厚的红色横格信纸,那是正统信纸,我们也拿那个写过入团申请书。写申请书时感觉内容与纸天造地设,但写情书时还是这个纸,大家就觉得有点怪了。

不过市场跟得很快,各种自带香气的彩色信纸一夜席卷校园。与彩色信纸几乎同时流行于世的,还有三个字,「展信佳」。以前也有人用,但不多。收到一封姑娘来信,褪去信封,抽出信纸,轻轻展开,迎面一个「展信佳」,瞬间一张眉清目秀脸跃然眼前。

等过信的人都知道,那种体验,无事可比。浑身上下每一个毛孔都在扩张期待,尤其是在等一封重要来信的时候,信到了的那一瞬间,所有毛孔同时收紧,细胞升腾,血流湍急,升天也不过如此。

不过这是最终等到了信,倘若等不到,那是真的煎熬。等信如熬鹰,信不来,你别想睡,熬到你眼干胸闷,无神放空,水米不打牙,还得时刻惦记着。我曾经等一封重要回信等到濒临脱水,每天下了上午第二节课,我就出门去望着,那是取信的时间,每个班都会有人去取信。连望三天,还是没回,我成了望夫石。

后来几天我等不住了,自己去收发室找,更惨,原先等别人取,还能留个期待,看着取信同学笑着走来,血压也会跟着上扬一下,自己来找,一看没有,当场就判了死刑。最终我还是没等到,不过还有一个终极安慰,兴许不是她没回,是邮递员寄丢了,或者干脆就是邮递员嫌麻烦,在家烧了。

烧了,也比没回强。这会儿我倒不那么讨厌二姨那个同事了,因为有她这种人的存在,说不定也无意间抚慰过一些伤心的魂。

一直到高三时,我还在写信。那时QQ已经普及了,但QQ留言过于冰冷,没有感情色彩,加上青年人就是喜欢仪式感,所以书信往来这项活动还没有被时代一举抛弃。

在学生时代,还有一种即时通信手段,就是上课传纸条,当然这个人得和你在一个教室。纸条的内核其实还是书信,可以说,是一种轻量化的信,既有书信之古朴,又兼时效之迅速。

一个纸条发出后,长途奔袭,从倒数第一排,经十数人之手,一路传到正数第三排,算上传递过程中数次避开老师耳目的时间,前后也就几十秒,堪称时代之光。

当然,也有缺点,人多手杂,人心难测,中间难免会有一些贱人偷看,所以纸条内容不便过于私密。

其实比起书信,纸条更像另一种我熟悉的东西,就是BP机。内容短,抵达快。我上小学时,汉显BP机开始接管我生活的北方小镇,在那之前我见过的BP机都是数显,只能显示数字,最常见的是收到一个电话号码,机主找公用电话打回去。那时满街都是电话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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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些时候,机主会收到一串无厘头阿拉伯数字,简单一点的主要就是谐音,「5201314」是「我爱你一生一世」,再胡逼一点,「587129955」是「我不求与你朝朝暮暮」。

语意再复杂一些,想知道对方是要约你一起喝茶还是一起尿尿,就需要用到数字汉字对照表了,买数显BP机时会送你一本。我翻过,像谍战密码本,发信人和收信人都得有一本,对照解码。

密码无规律,固定数字对应固定短语,错一个数字,「我想啃鸡爪」就会变成「我想啃鸡鸡」。

那个年代在外抛头露面的男人,人腰一个摩托罗拉大汉显。当时市场上还有一种叫BP机表的东西,外观和摩托罗拉大汉显一模一样,那时的社会风清气正,还没有那么多装逼犯,所以BP机表主要是小孩用。家里有闲钱的同学也是人腰一个,我家正好有点闲钱,我也有一个。

一个小学生,每天腰上别着一个巨大的BP机表,就怕别人看不见,恨不得叼嘴里,远远儿看见前边有熟人过来了,赶紧定个下一分钟的闹钟,放慢脚步,等人过来,一照面儿,正好响了,装逼成功,浑身酥麻,夫复何求。

晚上写完作业,别着BP机出门,站在路边的道牙上,看着眼前那个叫红尘的东西,感觉自己就是路灯,颅腔都在放光。

1998年,我在上初中,全国BP机用户达到了6546万,全球第一。我是6546万分之一,当时我有一个粉色摩托罗拉小汉显BP机,我妈单位发的,给我了。主要承担两项职能:「我妈呼我回家吃饭。友人呼我上街社交。」那时我的社交项目比较单一,除了打《拳皇97》,就是打《拳皇98》。

当时天天和我对练的一个小伙伴每次到了游戏厅发现我不在,就会去打路边的IC卡电话呼我,他有一张面值100元的IC卡,感觉一辈子打不完,能传给后代。每次玩完散场,我都会像一个乡镇企业家的土儿子一样,天生骄傲,摸着腰上的BP机对他说:「先走了,有事呼我。」

2003年,我在上高中。小灵通席卷市场,BP机开始起身退出历史舞台,全班只有一个外地同学还在用,但从来没见有人呼过他,每天固定响一次,是天气预报。

那年冬天的一个下午,说好要下雪,等到下午第四节课雪还没来,大家都在骂。那个同学的BP机突然收到了一条消息:「尊敬的用户您好,我公司的寻呼业务将于下个月月底正式停止服务。」

一个月后,他的BP机变成了一块BP机表,像我小时候那块。那次过后,我明显感到,二十世纪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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