担水巷：厦门饮水小史（厦门城建百年   十一 ）

担水巷

图 1：今日担水巷

清人谢章铤《赌棋山庄词话续编》有一段文字：

厦门逼海，水咸不堪饮，日必取泉于鼓浪屿。近日蜃楼鬼市，遍布层巅，行者苦之，水不时至，价亦加昂。且其地为有事所必争，他族滋蔓，其无乃包藏祸心?嗟乎，厦门数十万生灵，平居之饥渴，临事之性命，俱不能自主，可不思曲突徙薪之计哉?（卷2《林兆鲲词》）

谢氏《词话》及《续编》，刊于光绪十年（1884年）。虽说由鼓屿取水尚可存疑，但其时厦民买水为生却可视为事实。

买水卖水，催生一词，叫“船仔水”；再催生一词，叫“担水巷”。

鹭江道担水巷，首尾300余米，巷口紧邻码头，早年市民吃水，多靠水船卖水，时有称“船仔水”，来自石码、后江埭、水鸡腿、牛家村等地。因水缺，理发店理发不洗头；逢雨，干家万户屋檐下、天井里，大缸小盆接水储用。遇水船靠岸，常有穷人手捧竹筒向水贩哀求讨水，富户则雇苦力至码头担水，市民更成群结队肩挑水桶至此买水。因进出均经此巷，巷内居民多靠担水、卖水为生。（《厦门市政公用事业大观》）

饮用水不洁，是民生一大问题：

厦门缺水，阖埠均然。凡家居铺户人等，除洗濯取用井水外，所有炊饭烹茶之水概须仰给外来水船。查水船由南太武山下一带载来，或由石码、海沧各乡社运到。吸取原料不一，所载之水遂未能十分清洁。但比厦地所用水较无盐素。是以，居民皆争向水船购用。此亦时势使然也。讵营水船业之卖水者，只知利己，不顾损人，所载到之水，装满船仓中，任其风吹日晒，飞尘毕集。或延一二日到厦，或三四日不等。既于卫生大有妨碍，更有一辈无知船伙，每乘水船到厦泊定船锚，汗流浃背，浑身尘秽□污，就向仓中所载清水用手掬起洗濯其身，污水仍流满仓内。少焉，挑水毕集船头，不转瞬而全船之水悉行售尽，其危险状态殊属令人心惊。吾愿讲究卫生者，及早设法为之为念也。（《申报》1912年9月24日）

饮水的问题，一直到20世纪20年代后方初步得到解决。

厦门居民日常用水，向取于给水船与井泉，卽市内一带，多取诸山泉与井水，外市则购诸水船。而水船则取诸石码、海澄之溪流，载而至厦。乃令挑水夫挑送用户。须经滤净，方可烹飮。其不合于卫生可知。民国十年，地方人士鉴于水用不利，募集资本一百一十万元。创办自来水公司(AMOY WATER  WORK COMPANY)，至民十二年五月向北京农商部注册。并卽定名为商办厦门自来水股份有限公司，开始营业。规模初具，未甚发展。民国十五年十一月，开始实行供给用户水料。于是，本埠飮食用水，乃不亚于各通都大市。就最近调査，本埠用户，已达二千余户。其未装用者，惟内街一带仍取给于井泉。至昔日之水船，已无复有人顾问，营业因以停止。（《厦门工商业大观》）

自来水公司设水库于曾厝垵上里（上李）山间。

自来水之来源为山泉，集山上之泉水而储之于大水池。大水池在本岛之东部会厝鞍（曾厝垵之误），地高于厦市者约200余尺，由大水池水管至市区东首之山，山高于平地70 余尺，地势清幽，树木荫茂。自来水厂占此优越之势，省去种种之设备。水之来源无淤泥，故无须经任何澄清之术。水直接至滤池，池为慢沙滤，共有3个，轮流整理。每池每小时可滤15000加仑。水过滤，则至清水池，由此至全市，每日约供水 90万加仑。但用水者日多，原有之三滤池不敷应用，已设法添加。（苏子卿《厦门市卫生调查》）

图 2：上李水库

上李水库，时人又称“自来水池”。建成后，为厦市添加一景。1926年时，闽省耆老陈衍受黄瀚之邀，“观禾山自来水池，系连山为背，塞门土合石为陂，蓄水可支全岛终年饮料”。陈衍留诗：

塞门土合石为陂，闻说终年饮料支。

我爱诸山纯浸水，分明杜老渼陂诗。

黄瀚和诗道：

千溪百涧善为陂，一管流分千百支。

水浊水清今孰辨，在山漫咏少陵诗。

《渼陂行》是杜甫的名诗之一，中有“半陂以南纯浸山，动影袅窕冲融间”之句。以上李水池比之渼陂，赞美之意昭然。

据1932年《厦门工商业大观》统计，“本埠用户，已达二千余户。其未装用者，惟内街一带仍取给于井泉”。自来水的使用，有装管入户送水的，也有自行购水挑用的。后者“用水各户不拘零趸，均须预购水票，无论何处皆可凭票按时挑水”。水票在自来水公司发卖，“每票定价大洋一占（分）半”。自来水公司。在市区各处特设有代售水处。《厦门工商业大观》胪列的售水站，有：

局口街，四空井，马柱，鼎炉，第三市场，泰安街，第一市场，夹舨寮，大生里，大王，得胜街，海岸街，第五市场，禾安街，水仙路，中山路，泰山路，土堆，厦禾路，晨光路，沙坡头，轿巷街，允居松，洪本部，开元路，河仔墘，大同路，旧路头，内武庙，大井脚，思明北路，大走马路，浮屿角，第二市场，思明南路，大同路，第四市场，菜妈街，禾泰街，青墓口，开元路，第七市场。

图 3：今日担水巷

随着用户的不断增加，上李水库的供水量日渐短绌。遭遇天旱之年，缺水问题飙升。1948年“水荒”“缺水”成了报章的主题词。8月17日《江声报》消息《本市水荒可虑，本年雨水稀少，破五十年记录》：

……查民国26年亦为干年，惟自五月间本市陷敌后，人口锐减，故蓄水得以维持较久，即本市一至七月降水量，仅为过去50年来平均数百分之五十三，致蓄水池水位日见低落，截至七月底止，蓄水量仅为8300万加仑，只能维持至十月初间即告无水。现已入秋，雨量已过，唯一希望为台风带来之暴雨，但本市本年因受台风影响，而降雨者计仅两次，惟为量无多。设台风季候再过，入冬无雨，至明年二三月始为雨期。以本年水井分布不均，又无其他水源，故用户饮水极成问题。倘最近仍无下雨，或将再缩短供水时间。目前切望用户节省用水，除饮用外，至于浴室、制冰、家庭洗涤、浇园，或其他用水，请用户改用井水，藉以共维水荒云。

是年，6月1日开始自来水公司开始缩短供水时间，称为“节流”。随后，随旱情不断扩大，供水时间越缩越短。有人作《自来水公司礼赞·调寄转应曲》以嘲之：

祈雨，祈雨，可怜水池几许！

公司只知缩时，无知市民命苦！

苦命！苦命！到底是谁毛病？

到底是谁毛病，无奈在在皆是。

1948年《江声报》记者探访上李水库，有《云雨不施沧海涸，山穷水尽奈何天》见诸报端，文曰：

月来亢旱，本市自来水池流出的水多，流入的水少。上里的自来水池逐渐低落，自来水公司虽采用“节流”办法，缩短了供水的时间，但光是节流而没有来源，任何怎样节流，也会“山穷水尽”的。

本市自来水是于民国17年开始建设，到民22年才完成的，设计人员是总工程师林荣森。听说他在美国留学时候，曾听到厦门被誉为世界第二污秽都市，所以他于设计时候，就把清水来涤荡所有一切污秽。他看遍了厦门的地势，终于觅定曾厝垵上里社后的高山，把那山的缺口筑起了一道洋灰坝堤拦起来，作为蓄水池。这池底海拔178英尺，水最满时海拔222英尺，池东西长约1000公尺，南北300公尺，全池可容水8700万加仑（每煤油桶装水5加仑）。假如春雨绵绵超过了容量，就开了水闸，让过多的水流出去。但是自从收复以来，不知道是老天泪流干了，还是学了节约，从不曾沛然而雨，蓄水池始终在半饿半饱状态下。去年六七月间，曾因雨水不继，几次缩短了供水时间。今年虽已经再三紧缩，可是池中的水仍一天少似一天，到了昨天仅仅剩了900万加仑左右。现在每天流出的水约20万加仑。如果老天再不雨，那么再过一个多月，自来水管所能流出的水，怕将比自来水笔流出的墨水更加宝贵了。

收复后的水量不如战前的充足，除了雨量稀少外，还有下列原因：（1）战前在池的四周所遍植的树木2万株，在沦陷期间，给民众砍得精光，原是绿荫的山野，如今已童山濯濯；（2）秃顶的山野，遇雨水下降，山上的泥沙就被洪流冲洗流入水池，把水池的容积减少；（3）水管坏了的，以及被偷的，相当的多，有限的水，从无数处的破洞漏出，虽然曾经修理，可是看不到的漏洞应还不少；（4）战前用户是2360，现在将近4千，但最利害的还是战后比战前多了不少用水不给钱的特殊用户，是不知节流为何物的，他们一天到晚24小时，让自来水川流不息，莫怪本市自来水已经快到“山穷水尽”的地步了。

巧妇难作无米之炊，这是尽人皆晓的，但巧妇能作无水之炊么？现在蓄水池已快到“山穷水尽”地步了，如果照以前用法，只能供给15天，大家自然希望天油然作云、沛然下雨。但天什么时候下雨，只有天晓得。水之于人身，不亚于血液的重要。古人说：“米珠薪桂”，如今应说“米珠薪桂水血”，希望大家把水当血一样的宝贵节用，那么仅余的自来水，或可涓涓供应，直到天河倾泻，使那饿了几年的蓄水池吃个饱满。

卖水业重新兴起，并且生意火爆。有文曰：

卖水这门生意，恐怕真要是三百六十行以外的一行吧！这门生意竟在这儿渐渐的多了起来。他们（或她们）推着一辆辆的水车到附近的山涧里、老远的溪河中盛了水，运到街上来，像卖油那样子一桶一桶的卖给人家。一担水最高的价钱卖到800元，如果折合从前的法币，那是24亿。这是一个多么可怕的天文数字啊！有人说，现在一滴水，等于老法币1元。假如你有闲空的工夫，不妨演算一回看看，该是差不了多少的。

厦大有一部分学生，前曾一度为了要活命，也曾做过此种买卖呢！同时，直到现在还有些机关的公役还是靠兼做这门生意来维持生活。据说每天的收入比薪饷还要多出五六倍以上。

前天开元路上，有一个三岁女孩子，被水车碾毙，凶手当场捕获二人，尚有二人在逃，造成了水荒声中的一幕惨剧。

曾有人这样描写过两句“旱天天旱天天旱，水车车水车车水”。

（沈青选《厦门的水荒严重了》）

图 4：上李水库

面对即将断流的自来水，3月21日厦市召开“市民用水供应会议”，宣布成立“水荒抢救委员会”。报章消息报道：

本市水荒日益严重，市府于昨日下午召开水荒处理紧急座谈会，到有关单位代表17人，决议案如下：

一、自来水将断绝供应，组织厦门市水荒抢救委员会处理。

二、水荒抢救委员会委员聘请各有关单位首长参加。各组负责人分配如下：

抢运组：建设科长、自来水公司经理；

调配组：参议会议长、民政科长、要塞司令、海军巡防处长、海军学校校长；

发送组：社会科长、自来水公司经理等；

纠察组：宪兵团长、水陆警察局长；

业务组：银行公会理事长、商务会长等；

联络组：建设科长、自来水公司经理、卫生科长等。

三、各组详细之计划及实施之技术问题，由各组自行讨论订定。

四、定22日下午4时在市府会议厅举行各组工作会报，即日展开工作。

（《厦门大报》1949年3月22日）

发送组立即投入工作，秉承市府要求，“向石码、海澄一带运载内河水，每日200吨来厦供应”，工作安排如下：

（甲）运输工具：

（1）备用水车20辆，每日每辆以往来4次为原则，工资由业务组订定之；

（2）请建设科自即日起登记全市水车数量。

（乙）发送办法及地点：

（1）全部水车集中于水仙路上水出发；

（2）发送地点以保为单位，保办公处及附近适宜地点；

（3）各保需要水量由调配组负责调查，以凭分配车辆输送；

（4）各用户自行到发送地点排购；

（5）各军事机关自备汽车运载。

（《厦门大报》1949年3月22日）

5月11日，终于天降大雨了。报称：

昨天的濠雨，风向“西南”，所以蓄水池水量一涨十数尺。截至今晨8时止，水位已经是188尺3寸(山泉汇流尚在续涨中)。自来水公司供水时间以前为15分钟，今天因为水位高了十数尺，已延长至30分钟，从明天起改为2小时。据该公司称，水位在200尺以上时，每天即可供应至4小时。（《厦门大报》1949年5月12日）

图 5：今日担水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