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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战常州2

 梦里梦外594 2021-04-19

第二章 失襄阳度宗驾崩 谢道清哀诏勤王

襄阳失守的奏报八百里加急快马驰送临安宋廷,因贾似道专权,命襄阳奏章一律先送贾府,后有贾相奏朝廷,差官只得往葛岭贾府而来。

权相贾似道是扶佐度宗帝登基的先皇托孤的顾命大臣,度宗帝将全部朝政交给贾似道处理,自己荒淫玩乐。贾似道权倾朝野,衔头越封越大:相爷、太师、师相、亚父。襄阳吕文焕告急的奏章,雪片似地呈临安宋廷,但全部被贾似道扣压。襄阳坚守第三个年头,襄阳告急求援奏报被一后宫宫女知道,告知了杨淑妃,杨淑妃马上向度宗帝奏报。

当天度宗帝与贾似道斗蟋蟀时问贾似道:“襄阳有敌情奏报吗?”贾似道答道:“臣未接到襄阳有何敌情奏报,陛下听谁所奏?”度宗帝道:“朕听杨爱妃所奏。”贾似道追问:“何人向杨贵妃所奏?”度宗帝道:“一宫女向杨爱妃所奏。”贾似道道:“军国大事怎可轻信一宫女妖言惑众,陛下可高枕无忧,襄阳无战事。”随后贾似道就叫人把这宫女抓起来杀了。

襄阳城坚守五年,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元军统帅阿术、刘整从新疆调来“回回大炮”,又称西域炮,西域人亦思马因所献,置炮于城东南隅,炮重一百五十斤,机发,声震天地,所击处无不摧陷,一炮中襄阳谯楼,声如雷霆,楼塌毁,弹入地七尺。城中汹汹,百姓四散逃命,人心惊慌,军中已无斗志。守将吕文焕面朝东南临安方向,大哭跪拜,打开城门降元。

襄阳陷落吕文焕降元”,这塌天军情奏章,贾似道不敢再瞒。黎明时分,襄阳奏报呈度宗寝室:“皇上,有十万火急军情启奏”,度宗尚未起身,懒洋洋地道:“门外奏来!”,太监官只得跪在门外照奏。度宗只听得“襄阳失守,吕文焕降敌”这一句,惊得两眼直冒金星,不一会两眼发直,昏死过去。

 “不得了,皇上病了,快传太医!”立时后宫大乱,先是几位御医急怱忽赶到,接着禀报全皇后。全皇后是个贤后,马上报知杨淑妃。全皇后知道度宗帝要立杨淑妃为后,故报杨淑妃前来处置。杨淑妃所置御医对皇上病情的诊断后道:“你们只管小心给皇上号脉,好好下药才是。”

贾似道倒真是急了,襄阳失守,等于人被卡住咽喉,而且是吕文焕拱手交出去的,这等于是为元军敞开了大门,这种失败非同小可,他贾似道有着无可推卸的责任。对于皇上这个多病的年轻人,他是能把得住的,但大臣中跟他贾似道过不去的人也还不少,定然会谤谏甚至弹劾,他必须有所防备。

贾似道立即骑快马进宫,当马蹄在宫内石板上敲出节奏感极强的嗒嗒、嗒嗒清脆响亮的声音时,大小太监们就已知道只有太师骑马来了,他们纷纷迎了上去。太师前来必有大事,管事太监见贾似道下马,急忙走上几步道:“太师要见皇上吧?”管事太监道:“皇上一大早受了点惊吓,身子欠安,正在东宫歇着呢!”贾似道一听就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了,他想皇上肯定是为襄阳失守犯病,他已有主意说什么了,便道:“走!领路去东宫见皇上。”只听门外禀奏:“贾太师晋见皇上!”病得四肢无力的度宗陡然起身,幸亏杨淑妃马上扶住,才没栽倒,贾似道已侧立于床前。“快给师臣赐坐呀!”就凭度宗帝这一声虚弱的吩咐,贾似道就已经心里踏实了,皇上没有责怪他的意思。贾似道轻步上前道:“皇上圣安!”

度宗很是感动,他以为太师已早朝回来马上来请安了,对贾似道说:“怎么襄阳一下子给元人了?军国大事都得劳累师臣了。”贾似道装作忧心如焚的样子道:“皇上,臣正是为襄阳之 事而来,吕文焕降敌献城,正是痛恨呀!臣多次请求皇上准臣带兵去襄阳前线督战,就怕襄阳有什么闪失。皇上总是不肯让臣去,说是朝中诸事要臣料理。皇上之虑是圣明的,不过当时让臣去襄阳前线,或许襄樊不至于如此。”

度宗万般内疚地说;“还是师臣想得远,朕疏忽了,事已如此,朕又病成这样,就全靠师臣处理了。”贾似道一见机会来了,忙从袖中取出襄阳奏章道;“皇上,丢城失地确是我朝痛心之事,不过当务之急还是稳定朝政,目下人心不稳!吕文焕投敌,他的亲属怕受株连,纷纷来待罪奏章,可现在国家有难,正是用人之际……。”

度宗见贾似道不往下说,就说道:“师臣的意思朕明白了,如今国事艰难,小错不咎吧,这些问题就请师臣酌情处理吧。”

得了上方宝剑,贾似道胆更大了,他说:“皇上圣明,对此类事,宜网开一面,让他们继续为大宋做事。皇上放心,为臣一定会妥善处理好的。”度宗又对淑妃说:“枢密院送来一些奏章,你交给师臣带去办了吧。”杨淑妃一怔,她略曾翻过奏章,知道其中有许多是参奏贾似道的,怎能交给他去办呢?但又不好拗着皇上不给,她灵机一动,轻声道:“太师来回劳累,怎好再带一大抱奏章,还是等会着太监送到太师府上去吧!”度宗觉得有理,便道:“这样也好。”

贾似道得意洋洋回到葛岭安乐窝,连夜将皇上不追究襄阳失守待罪的密文,分送范文虎、吕师菱等亲信,让他们吃定心丸。

最先觉得度宗过分想信贾似道是欠妥的是杨淑妃,她是一位娴淑又极富内秀的女子。当时她就认为贾太师的说法过于宽容吕文焕的亲属,这样对整肃纲纪危害极大,对于乱臣贼子的宽客,就是对忠臣良将的打击。她只是恪守内宫不干预朝政的朝规,她虽沒插话,但在心里焦急。贾似道一走,她忍不住坐在度宗旁边轻声道:“皇上,枢密院送来的那些奏折,臣妾翻阅过,有不少是参奏贾太师的。”度宗诧异地问道:“是吗?参奏些什么?”杨淑妃道:“都说襄樊之失,责任在贾太师。”度宗淡然一笑,叹道:“城已失,再怪也无用了,刚才朕已说了吗,其责任在朕。当时贾太师确实几次请赴前线,是朕只想到朝中缺人,不让他去,让他去了,或许襄樊之事不是这样了。”

听皇上这话,淑妃好是吃惊:好个糊涂皇上。她又想到皇上病很重,不好顶撞刺激他,便绕着弯子道:“皇上严于律已自然是好皇上,皇上不让太师上前线没有什么错,鄂州、襄樊防线都是贾太师部署的,统帅战将都是他所信任的人,这次襄樊失守,主要是他最信任的心腹范文虎按兵不动,不去救援造成的。”

度宗听了淑妃的话,对纷纭的国事有难于应酬的烦躁,不以为然地道:“你是从奏折中看来的吧,出了事,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大有人在,你就信了他们?满朝文武中除了贾太师,还有谁能忠心不二地护着大宋朝廷?朕又重病在身,朕不靠他又能靠谁?”杨淑妃看到皇上已被贾似道蒙住了双眼,她看着脸色苍白、眼圈发黑,虚弱的度宗,不免暗自伤心,国家危在旦夕,太子年幼,剩下的是寡妇孤母,又如何应付支撑大厦将倾的危局?朝中虽有忠良,但贾似道一手遮天,许多忠义志士,都被贾似道逐出朝中。事关国家的安危,只有把朝廷之事跟谢太后、全皇后说说,她们可以劝说皇上。

贾似道八十三岁的母亲死了,就是这位先为村妇,后为贾涉生下的贾似道,被逐后又下嫁石匠的胡氏老夫人,倒是后福不浅,哪料到与贾涉作孽中怀下的孩子,竟然做了比他爹更大的官,且不忘母亲生育之恩,认了她,还接到临安,在葛岭享了后半辈子清福。贾似道对母亲的死很悲伤,决计亲扶灵柩, 将母亲遗体送回老家台州天台去安葬。病中的度宗对贾府丧事关怀有加,下诏允许按帝王出驾的仪仗队规格隆重护送。丧队离开临安,太后以下的皇亲国戚、朝中大臣,家家设祭。

办完母亲丧事,贾似道没有回临安,却带着许多爱妾去了绍兴府的公馆。绍兴离临安近,又是江南水乡,风景秀丽,经济繁华,贾似道过着花天酒地的淫荡日子,安乐窝不下于葛岭。

朝廷无人处理朝政,度宗几次诏贾似道回京,他拖着不走,在绍兴待了二个多月后,贾似道不回临安的决心动摇了,这是因京湖制置使汪立信的一封信引起的。汪立信忧国忧民,对救国家于危难有一套自己的想法,对贾似道的放荡生活也持批评态度。为此他给贾似道写了一封信,十分坦率地表述了自己的意见。他在信中写道:“当今天下形势,国土已失十之八九。当前的关键是要尊重爱惜时间,以疾速促进国事的转危为安。如果仍然恋在深宫酣歌宴乐上荒废岁月,那捍卫万里江山是很困难的!”这种直率的批评,使贾似道十分恼怒,他愤慨地将信掷于地上,大骂:“这个独眼贼,竟敢对老子发狂言!”

这事也引起贾似道的警惕,像汪立信这样的大臣,在朝中批评贾似道的人大有人在,现在我还在台上,等下了台,他们非吃了我不可。临安是非去不可了,大不了就是带兵打仗吗!打不了就找吕文焕做伙伴去,不照样当官吗?他决定先给汪立信一个下马威,以违法之罪免去了汪的官职。

度宗召贾似道回朝理政的诏书又到了,六月底,贾似道回到临安,七月初开始上朝。

酒色过度的度宗,到底熬不过去了,1274年,农历七月初八,度宗驾崩。在立帝问题上,朝廷又是一场纷争,群臣都主张立度宗的长子建国公赵昰为帝,但贾似道极力反对,他坚持要立全皇后之子,四岁的赵显登基做皇帝,由性格柔弱的皇太后谢道清临朝听政,谢道清已是太皇太后,自然对三朝元老贾似道很信任,贾似道又是胜利得势。

赵显登基后,第一件事是封皇兄赵昱为吉王,皇弟永国公为信王。第二件事就是下诏书给贾似道以更高的特权,让他可以不按众例,想上朝就上朝,想什么时候上朝就什么时候上朝。第三件事就是尊谢太后为太皇太后。

南宋王朝,就这么太太平平结束“咸淳”的年号,公元1275年改年号为“德佑”元年。

元世祖忽必烈敏锐的看到灭宋的时机已到:度宗的死,四岁幼帝即位,又是毫无政治头脑的太皇太后听政,朝政仍然为奸佞贾似道专权,最好的战机已经到来,他颁发诏书《兴师征江南谕行省官軍诏》:

自太祖皇帝以来,与宋使介交通。宪宗之世,朕以藩职,奉命南伐,彼贾似道复遗宋京诣我,请罢兵息民,朕即位之后,追忆是言,命郝径等奉书往聘,盖为生灵计也,而乃执之,以致师出连年,死伤相籍,系累相属,皆彼宋自祸其民也。襄阳既降之后,冀宋悔祸,或起令图,而乃执迷,罔

有悛心,所以问罪之师,有不能已者。今遗汝等水陆并进,布告遐迩,使成知之,无辜之民,初无与焉,将士毋得妄加杀掠,有去逆效顺,别立奇功,验等第迁赏,其成固拒不从,乃逆敌者,俘戮何疑。

檄文凛然正气申述了出征兴讨是为了惩罚宋朝背信弃义,而且历数奸逆贾似道的罪状。忽必烈从情报中得知在宋朝野之间,忠良之士,对贾恨之入骨,这诏令是一篇代宋除奸的讨奸檄文。

伯颜在襄阳迅速完成大军集结后,立即兵分两路,一路是自率中军和阿术,由降将吕文焕率水军先行,从襄阳顺汉江而下直取郢州;一路是由博罗欢率领,以刘整统领骑兵为先行,从东路取扬州,在淮东插进了一个坚实的楔子,以便掌握两淮军事局面。

在汉江中段的江边,有两座重要的城池:江北是郢州城,江

南是新郢城。是扼守鄂州的门户,是元军攻击目标。郢州守将是年富力强的都统制张世杰,新郢城的守将是屡有战功的都统制边居谊。阿术率骑兵从陆地向郢州发起进攻,郢城突然石炮轰响,铁弹铺天盖地落到元军马队中,不少骑兵和战马丧身在弹雨之中,首战告捷,宋军大为振奋。

次日元军发起规模更大的进攻,水陆并进,水师由吕文焕打头阵,骑步军缓缓推进。吕文焕率水师顺流而下,猛冲过来,被水底树桩挡住,碰得船破人翻,又遭箭弩如雨的射杀,元军损失战船百余艘。一连四天的进攻都失败了,使伯颜很恼火。伯颜派阿术到阵前劝降张世杰。张世杰少年时就辗转沙场,练就一种宁折不弯的性格,他大喝一声:“骚鞑子,你滚吧,吾等要开炮了!”气得阿术赶快逃离城下。

伯颜见郢城难攻,到前线与阿术、吕文焕商讨作战方案。吕文焕对荆襄湖一带地形很熟,提出先打新郢城的方案。汉江九郡最繁华的城市就郢州城、新郢城。水军进攻,两岸陆军不能护卫,所以十分危险。而新郢城有一条路可绕道先取下下游的黄家湾堡,再从河囗入藤湖,后下汉江转而攻之。伯颜主意已定,果决地说:“这个主意甚好,我们暂且放下郢城,由吕将军为先锋,率军顺汉江而下,直取江陵沙洋。”

沙洋守将是对宋朝忠心耿耿的王虎臣、王守用,见到伯颜招降的黄榜檄文,气得大骂道:“瞎眼的吕文焕,自己卖国求荣,不知羞耻,还想拉我们下水,快将这些擦屁股纸烧掉!”

当夜起了大风,隆冬天气,元军埋伏四周避风,而一支炮队悄悄地活动,他们拖着极其笨重的会喷火的金汁炮,按风向占据上风头有利地形安置炮位。

突然炮声巨响,地动山摇,打破午夜的寂静,城里房屋燃起大火,风助火势,火借风威,沙洋城里变成一片火海。宋军午夜惊醒,元军已杀入城中,城里变成一片血海,宋军全军覆没,王虎臣、王大用被俘。伯颜赶到沙洋城,命吕文焕将拒不降元的王虎臣、王守用每人割下一只耳朵,挂在城楼上示众,也表明伯颜不滥杀宋将的儒将风度。

元军以吕文焕为先锋,率大军攻新郢城。按伯颜的命令先劝降,将王虎臣、王守用的耳朵挑在枪尖上,由士兵高喊道:“你们投降可升官,不投降就是两王这种下场!”站在城楼上的都统制边居谊气得发抖,大骂“吕文焕你是条卖国求荣的狼,竟对自己同族兄弟如此残忍,你还是人吗?"

边居谊是附近随县人,他是随李庭芝将军打仗打出来的战将,在李庭芝熏陶下,忠于宋室,保家卫国。他想光骂人不行,得先惩罚一下这卖国贼。他吩咐弓箭手听他号令齐射吕文焕,然后向吕文焕一招手,吕文焕以为招降还有希望,就拍马驰到城下,边将军一声断喝,箭如飞蝗射向吕文焕和他的卫队,吕文焕连人带马扑倒在地,城头上爆发出一阵哄笑。吕文焕右臂中箭,被元军抢回元营。

次日,一场血腥报复的攻城开始,兵力相差悬殊,城内总制黄顺副将任宁出城投降,动摇了宋军的军心,城破后元军涌进城内,边居谊寡不敌众,被元军包围在街口。吕文焕大喊:“不要杀死他,要活捉!”边居谊在巷战中感到独立难支,他决不肯做俘虏,在挥剑刺向自己咽喉的同时,纵身跳入火海,英雄殉国。边居谊夫人听说边将军已殉难,不肯受辱,跳入护城河自尽,一缕香魂追随夫君而去。

攻下新郢之后,伯颜即回兵南下,攻取鄂州,途径复州,守将翟贵降元,兵不血刃得了复州城。鄂州守将淮西制贵使夏贵,

他派都统制王达守鄂州桥头堡-阳逻堡。鄂州有战舰万余艘,元军被阻在蔡口。伯颜听取了他麾下张弘范的建议,先攻取汉口,包围汉阳,然后胜利渡江。用声东击西之策突袭沙芜口。

元军浩浩荡荡攻汉阳,伯颜派爱将阿喇罕率精锐轻骑,突袭沙芜口。沙芜口顺利攻下,阿术率大军跟进,布列在长江北岸的是数十万蒙古最精锐的骑兵。元军下一目标是阳逻堡,守将王达,忠实执行夏贵的命令,夏贵调大军到汉口扑了一个空。

主攻阳逻堡任务落在张弘范身上,他是蒙将张柔第九子,已是万户军衔。他是个有抱负的人,不甘心只带五、六千军马,他渴望统帅几十万大军,演一埸轰轰烈烈的大剧,以前受命于史天泽,现在是一个机遇,伯颜知人善任,委他打阳逻堡这一仗。张弘范察看地形后,决定向宋军防守薄弱处发动攻击,正面用大炮佯攻。张弘范成功攻下阳逻堡,都统制王达和八千宋军全部战死。

元大军顺利渡过长江,大大振奋了元军士气,准备攻击下一个城池,阿术提议先攻取上游的汉阳和鄂州,以巩固后方,然后沿江东进,伯颜同意了这个方案,立即发出进军鄂州的命令。

汉阳失守,鄂州已成孤城,负责扼守京湖的宣抚使朱杞孙,原本率部增援鄂州,刚到半路,听到阳逻堡失守,吓得顺江逃回江陵。负责围攻鄂州的是吕文焕部,元军阵兵城下,先是向宋军劝降,汉阳守备王仪,拱手降元,交出了汉阳城。汉阳既失,鄂州守将张晏然随即献城投降。元军浩浩荡荡开进鄂州城,张晏然率领众官列队迎降,只有幕僚张山翁一人拒不降元,站立街口大骂不止。被激怒的元军将士,当即将他拿下,送到伯颜马前,要求将张山翁杀了,伯颜说:“此乃义士也,将他放了吧!”

此时正是元至元十一年(公元1274年)腊月中旬,宋年号已改德佑元年,但年底寒冬尚未开始。

宋军都统制夏贵率军向下游逃跑,京湖宣抚使朱祀孙率军向上游逃至江陵,中游防守空虚,元军如入无人之境,兵不血刃,占领了南宋大部分军事重镇。在两国军力上,元军总军力超过了宋军。灭宋计划进展如此顺利,伯颜十分兴奋,以手抚额大笑“天助我也,真是圣上的洪福啊!”伯颜遣张弘范、唆都由驿道奔赴大都,面奏忽必烈,一面下令在黄鹤楼搭台唱戏,庆祝大捷,厚赏三军。然后留下阿里海牙领兵四万镇守鄂州,巩固后方,经略荆湖。自己与阿术统率大军主力十万人马,水陆并进,向长江下游东进。

南宋朝廷得到边报,惊恐万状。为挽危局,太皇太后谢道清紧急降下“哀痛诏”(简称勤王诏):

谢道清召开御前朝议,到会文职官员仅七人,大都是庸碌之

辈,忠良能臣已全部被贾似道排挤出京,特别是主战将领已无一人在朝。由于南宋朝廷靖康之变以来,朝廷一直是主和派当政,谢太后胆小怕事,处理国家危急大事毫无见识。特别是宋朝的国家机制,自太祖赵匡胤“杯酒释兵权”以来,重文抑武,武将在朝议政无政治地位。

谢道清怀抱四岁的皇帝赵显,欲哭无泪,只得再揭榜朝堂,曰:“我国家三百年来,待士大夫不薄,吾与嗣君遭家多难,尔大小臣工不能出一策以救时艰,内则畔官离次,处则委印弃城,避难偷生,尚何人为?亦何以见先帝于地下乎?天命未改,国法尚存,凡车官守者,尚书省即与转一,资负国逃者,御史觉察以罪。

帝赵显年幼,不能出“罪己诏”,太皇太后垂帘听政。谢太后削“圣福”以应天变,谢太后原谥号:“寿明仁福慈睿太皇

太后”。度宗崩,太皇太后自削谥号:“寿明慈睿太皇太后”。朝堂上丞相王伦年老多病,陈宜中、留梦炎互相不和,每日在朝堂上不商讨如何御敌收复失地,而是相互争戾,丝毫不以国家大局为重。朝廷虽不吝赏功赐爵,但各地将官大都观望不前,只有文天祥和张世杰两人响应《哀痛诏》,召集人马,起兵勤王。

【注释】

①宋史本纪第四十七·瀛国公二王附……

十一月癸酉,诏天下勤王。知州陈奕遣人请降于寿昌军,李廷芝起兵勤王。

《哀痛诏》全文:

先帝倾崩,嗣君幼冲,吾至衰耋,勉御帘帷。曾日月之几何,凛渊冰之是惧,愤兹丑虏,闯我长江,乘隙抵戏,诱逆犯顺,古未有纯是夷虏之世,今何至泯然,天地之经。慨国步之阽危,皆吾德之浅德。天心仁爱,示以星文而不语,地道变盈,警以水患而不思。哩有愁叹之声,而莫之省忧;介胄有饥寒之色,而莫之抚慰。 非不受言也,而玩为文具;非不恤下也,而壅于上闻。靖言思之,出涕滂若。三百余年之德泽,人人也深;百千万百姓之生灵,祈天之佑。亟下哀痛之诏,庶回危急之际。尚赖文经武纬之臣,食君之禄,不避其难;忠肝义胆之士,敌王所忾,以献其功。  有国而后有家,胥保而相胥告。体上天福华之意诸路勤王之师,勉策勋名,不吝爵赏。故兹诏谕,想宜知悉。”



         第三章 文天祥毁家纾难  散家财赣州募军

宋恭帝德佑元年(1275年)正月初一,文天祥在江西赣州得悉朝廷发送的战报,元军已渡过长江。正月十三接到了朝廷的圣旨“哀痛诏”,另外还有一道下达给她的专旨。文天祥时任江西提刑使,提刑使衙门设在赣州城。文天祥在大堂上摆设香案,跪接圣旨。

几名朝廷来的禁军,抬着一个十字御封的红箱子步入大堂,钦差跟着来到香案前,取出圣旨,立于正中,文天祥三跪九叩,钦差高声宣读:“天承运,皇帝诏曰……”声泪俱下钦差念完“哀痛诏”,接着又宣读专旨:“文天祥江西提刑,照已降旨,疾速起发勤王义士,前赴行在……”文天祥再拜接专旨谢恩时,已是,在场官员无不流泪,感慨万千。

文天祥,字宋瑞,又字履善,江西吉水人氏。体貌伟岸,相貌堂堂,面如白王,丹凤长目,五络美鬚。二十岁举进士,理宗在位时,文天祥对策集英殿,万余言一挥而就。理宗大喜“真是天之祥,宋之瑞也!”当殿钦点为头名状元。主考官王应麟,上表奏曰:“是卷古谊若龟鉴,忠肝如铁石,臣敢为得人贺。”

寒风凛凛,雪花飘飘,愈下越大的春雪,花朵格外松软而肥大,绵绵散散飞洒下来。如此大雪,几十年才有一次。德佑元年的春节正月,天气奇冷史上少见。蒙蒙的雪雾,笼罩着远山近岫,笼罩着赣江北岸的郁孤台。 郁孤台上,顶风冒雪矗立着一个伟岸身影,他就是江西提刑使兼赣州知州的文天祥。他满怀激情地写下了《题郁孤台》一诗:

城郭春声阔,楼台昼影迟。 并天浮雪界,盖海出云旗。

风雨十年梦,江湖湖城思。 倚阑时北顾,空翠湿朝曦。

回顾了他多年来为实现振兴国家所曾作过的斗争,现在已是一场梦了,他幻想云旗盖海,兴师北伐日子的来临。然而万万没有料到,当他在郁孤台倚栏北顾时,望来的不是云旗,而是一纸勤王诏书。

咸淳五年三月,江万里升任左相兼枢密使,马廷鸾任右相兼枢密使。这二人都是有名的直臣,文天祥得到了出山的机会。咸淳九年,文天祥任湖南提刑,因事见到了老相爷江万里。

老丞相素知文天祥是一个有志气有作为的青年官员,二人谈及国事,愀然曰:“吾老矣,现天时人事当有变,吾阅人无数,往后国家社稷之责任,就在你的身上了。”老相爷对文天祥多有勉励。不久,文天祥被任命为江西提刑使兼赣州知州。

咸淳六年六月,贾似道故伎重演,又托疾要回故乡绍兴,度宗命右相马廷鸾和吏部侍朗赵顺孙挽留他,旨令学士院草拟不允。诏书由学士院权直起草,恰巧轮到文天祥当制,他看不惯

贾似道耍尽花招,利用起身制书,给他当头一棒。文天祥为度宗拟了二个批示:《拟进御笔》和《又拟》,语气冷淡,无一句褒意。第一个批示要求贾似道“尚鉴时忱,水绥在位”,第二个批示,则用质问的语气:“胡为以疾,而欲告休?”结尾是“所请宜不允。”

时间一天过去,“挽留诏”却一直没有下来,为了消磨时光,贾似道带着爱姬美妾,乘了一艘高贵华丽的画舫,亲驾轻舟左右扶持,在西湖游乐。他醉醺醺地举起一只手,止住歌舞,鼓着肉泡眼问道:“文天祥来了吗?”站在甲板上的待卫手搭凉棚,朝湖岸左眺右望了一气,回复说:“没有。”“呃!他到底干吗去啦?”贾似道拧着眉头,一语双关地说:“等着瞧吧!”

宋朝内制相承,凡是敕书都是必须先送给丞相过目后,再呈皇上御批。而一经丞相过目后,往往便有御批。文天祥起草诏书后,一反常规,未呈贾似道看,而直接呈交皇上。这是明目张胆地反内制,反贾似道。贾似道对文天祥不满并非一日,心里火烧火燎的很是难受。

文天祥到!”贾似道静了片刻,指令游船靠岸,文天祥彬彬有礼叩见参拜贾似道,贾似道看他样子虔诚,以为他把诏书稿子送来了,便大模大样地问:“怎么老不见你来见老夫?”

起草制诰诏书去了”,文天祥一个一个字地回答。

写好了吗?”

写好了!”

给老夫看看!”

已呈皇上。”

你说什么?”

下官已把诏书稿送御前去了。”

贾似道从太师椅上霍然跃起,暴跳如雷,他酷似一头发狂的野兽,冲到舱口又返回来,气急败坏地吼道:“文天祥,真有你的!”

相爷,怒气伤肝啊!”文天祥异常沉静,振振有词往下说:“我与你同在天子脚下为臣,是我们为天子出力,还是天子为我们出力?是我们听天子的,还是天子听我们的?”

好大的口气,你竟敢在老夫面前耍威!”

岂敢!”

文天祥呀文天祥,你有眼不识泰山,老是和我过不去,我劝你放明白些,鸡蛋硬还是石头硬?”

我一切都无所谓,只求公道和直道行事。”

贾似道还是看到了文天祥代拟的两份草诏稿子,按理文天祥当制,应当采用,然而度宗只能用贾似道指定的直院官起草的诏书。文天祥十分懊恼,上书亟求解除自己的职务。七月,文天祥被挤出官场。

咸淳九年正月,元将阿术、刘整攻破襄阳、樊城,危急中朝廷想到了文天祥,起用他为湖南提刑使。贾似道照例具状辞免,

诏书不允。三月十七日,襄阳吕文焕降元。文天祥深知襄阳的战略地位,战争形势恶化,他性急如火,心里如滚油煎熬一般,他告别家人,二月初八带着义子文杰(字瑞生)启程赴任,途经长沙,文天祥见到了任湖南安抚大使的老丞相江万里。江万里一向器重文天祥,文天祥也很敬佩老相爷。二人都很高兴,谈到国事感慨万千,江万里见文天祥英武俊伟,目光炯炯,不禁叹道:“吾老矣!观天时有变,挽救局势之责要落到你肩上了。”“恩公大人,晚辈虽有心报国,就怕无力回天啊!”独孤台上,文天祥回忆自己的经历,现在“勤王诏”特别是文天祥的专诏到来,文天祥把以前的坎坷遭遇都丢了,他激动万分,皇上没有忘掉天祥,想到此他眼睛湿润了,在他看来,勤王便是救国,事关重大,不能拖延。他今天特别约了江西制置使黄万石来独孤台进行磋商。

文知州,文知州,你来好久了吗?”听到黄万石的声音,

文天祥才从迷惘中解脱出来。黄万石缩着头,抽动着冻得通红的酒糟鼻子揶揄说道:“老弟,真有你的,正月大冷天,你

约我到这儿干什么呀?是不是想喝西北风?”

文天祥瞧了瞧他缩得似乌龟模样说:“这地方好。”

看来你已打定主意勤王喽!”

不错。”

你全家老小怎么办?”

或回老家,或到文壁弟那儿去。”

嗨,你也太执拗了,他们跟你到赣州不是一年,你母亲、妻子没享到你几天清福,你们又要分开了。”

自古以来,忠孝不能两全,有国才有家,我们理应先国后家吗!”

大厦将倾,独木难支。”不知是天冷还是心里冷,黄万石浑身瑟瑟发抖。“如果按照你的意思我们都起兵,元兵得到消息后,岂不是火上浇油么?”他不停地挪动着脚步,又道:“勤王之事,非同小可,不容易啊,要谨慎从事。我劝你睡觉时把枕头垫得高一点,想清楚了再作决定。”

文天祥看透了黄万石的内心,他不但不打算勤王,而且还要阻挠勤王,和他没有什么好说的了。黄万石也了解文天祥的脾气,他下了决心的事,十头牛也拉不转的,两个人的观点好比是戴斗笠亲嘴_碰不到一起了。他们谁也说服不了谁,礼节性地相互拱手道别,不欢而散,离开了独孤台。

起兵勤王,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朝廷给了文天祥一纸空文,一个江西提刑的头衔,命他起兵勤王,一时间兵将哪里去找?粮饷如何筹措?

文天祥在赣州的人脉还是不错的,为人仗义且正气凛然。朝廷给文天祥专旨勤王,天下英雄豪杰、爱国志士尽皆来投,一时文天祥府中门庭若市,大浪淘沙,不免泥沙俱下,鱼龙混杂。

是忠是奸,谁也说不清楚,但勤王军中还是有忠有奸。此是后话,暂且不提。

招募勤王军,老将王辅佐带领一支人马到赣州,文天祥很是感动,亲自赴城外迎接。文天祥自知文官出身,必须有一位德高望重的将军统领勤王军,文天祥看好这位王将军。

文天祥遣方兴、金应等将分赴吉水、桐溪等县募军。广军将领朱华,跨黑骝马,使方天铁戟,弓马娴熟,武艺出众,率二千广军投勤王军。文天祥委朱华为勤王军典军司马,负责操练勤王军。

招募勤王军告示在赣州各县张贴,各县募军兵站相继建立。文天祥先从自己家乡吉州庐陵开始招兵,没几天就招募到三千义士。退职州官陈继周和他儿子太学生陈逢父敬重文天祥之举,对于招兵买马和军队编制,操练新兵,兵械及粮食军饷筹措等事宜提出了许多有参考价值的建议。文天祥任其父子为勤王军参军,把赣州各县的豪杰义士乃至山区峒溪的少数民族都动员起来参加勤王军。

文天祥考虑到动员赣州周边洪州(今南昌市),江州(今九江市)等县勤王募军筹粮饷事宜,遣赣州军将领尹玉、麻士龙随带文天祥写给洪州知州及江州通判好友夏倚的亲笔书信,分赴洪州江州。

赣州勤王募军不到一月,有四万余志士报名参军,声势浩大,救国激情高涨。新军组织起来了,军需是一个大难题。文天祥知道朝廷是没有拨款的,而他是举旗人,众人的眼睛都盯着他,他的行止举动不但起着榜样感召的作用,而且具有强大的号召力。于是毅然决然毁家纾国难,捐献全部家产解决军费所需。

夫人欧阳静娴觉得此举会使一家老小失去生计,一时焦灼不安,想着如何劝阻文天祥。趁着文天祥回家歇息,她悄悄地把黄氏、颜氏和八个孩子都唤到自己房中。立时房内热闹起来了。

二个儿子道生、佛生;六个女儿柳娘、环娘、定娘、寿娘、监娘、奉娘。文天祥抱起幼女寿娘,亲了亲她红红的小脸,寿娘伸出两只白胖胖的小手,搂着爹爹的脖子不肯下来。次女柳娘和三女环娘一边一个抱住文天祥大腿,其余几个孩子睁大圆溜溜的眼睛围着父亲,文天祥又高兴又不知对孩子说些什么,呆了好久才吐出一句话来;“唉!我哪有心思享受天伦之乐呀。”

你没有时间为我们操心”,欧阳夫人接过话头道:“我们可不能不吃饭哪!”

文天祥知道夫人的话是冲着他来的,皱了皱眉头,把寿娘递给颜氏。他知道夫人知书达礼贤慧秀中,不可言语冲撞,他拉过一把椅子,示意妻妾都坐下来,耐着性子温言软语道:元军“大兵压境,国家到了生死存亡的关键时刻,我不得不豁去。”

好汉知进退,黄万石像缩头乌龟一样退缩了,而你偏要带头干到底。”欧阳静娴头一扭,没好气地顶了一句。

带头干的不止我一个人,如张世杰将军一直在前线跟元军拼命,李芾也在招兵买马。”

不管你有多少理由,总不能断了我们的生路。”

我已经给壁弟写了书信,叫他们把你们接到他那儿去。”

兄弟分家立业,分居各产如邻舍,何况他也有一家子要生活呢,还有母亲呢?”

也跟你们一起走,我在信中写明了,他尽孝,我尽忠。兄弟这样分工,我看也可以。”

我真佩服你会说话,摇唇鼓舌,口吐莲花。”欧阳夫人苦笑了一下,用眼色暗示颜氏和黄氏出面帮帮腔,颜氏和黄氏从不当家理事,不知说什么好,动了动嘴唇,什么也没说。

入夜,州府衙门的后院,细雨飘零的院墙内显得格外静谧。东厢房的窗纸透出摇曳不定的灯光。夜深了,老夫人曾德慈还没有上床睡觉。大柜的门、箱笼的盖都敞开着,她在把自己的日常用品和衣物一样一样取出来整理。灯光映着她那斑白的头发和布满皱纹的脸。她表情严肃,动作稳健,俨然在做一项神圣的事业。

笃笃”,响起轻轻的叩门声,老夫人感觉到是儿子来了。文天祥一边往里面走,一边用衣袖揩抹脸上的雨水,他消瘦了许多,身躯显得颀长,饱满的脸庞有些发绀,眼里布满血丝,刚毅的嘴角低垂,显然是由于夜以继日操劳过渡的缘故。母亲见儿子这样憔悴,心疼地埋怨道:“深更半夜还不歇息,看你都快把身体拖垮了。”

母亲,您老人家怎么也没有安寝?”

我们妇道人家的事是家事,不用费心尽管忙你的国事。”

您知道啦!”

什么?”老夫人当然知道文天祥指的是招兵勤王的事,但她佯装聋哑,故意反问。

我的意思是……”文天祥难以启齿,半天才慢吞吞地说:“我们将起兵入卫京畿临安勤王,行军打仗多有不便,只能先送你们回老家。”

我不回老家。”老夫人态度生硬。

送你们去壁弟那儿呢?”

也不去。”

惠州地方好,濒临大海……”弟文壁任惠州知州。

反正再好我也不去。”曾德慈转换了话题:“你接为娘来赣州差不多一年了,从来没有陪过我,我想去通天岩游一游,听说那里的山石嵯峨,曲径幽深,广福寺的大雄宝殿十分壮观,壁上有苏东坡题词的真迹。”

只怕时间来不及了。”

时间多得很,只怕你没有这份孝心。”

母亲呀,天祥不是没有孝心,而是没有闲心。”

 “怎么你老是忙不完?”

眼下可不同寻常”文天祥深深吸了一口气说:“元军二十万人马大举南侵,鄂州又失陷,临安危在旦夕。太皇太后下了哀痛诏,还向我下了专旨,国事、家事、天下事,我只能舍小家为大家了。”

我看大家小家都得要。”

如今不可两全其美啊!”

老夫人脸一沉,转背面壁而坐。事情总不是那么尽如人意。文天祥心乱如麻,心里非常难受,郁孤台与黄万石见面,各持己见,不欢而散;知书达礼的欧阳夫人也一反常态,担心一家子失去生计,竭力阻止捐出田产家财;现在想送走家眷,早日起兵勤王,母亲又执意不肯离开,看来是我没有把道理讲清楚。于是他喊了一声“母亲”,拜倒在地。

您老人家经常教诲儿子忧国忧民,如今国难当头,我等岂可袖手旁观?”

行啦,行啦!”老夫人打断了他的话道:“你不负朝廷,而朝廷却老是亏待于你,唉!亏已是吃足了,苦也受得多了,我随便帮你算一算:董宋臣权奸误国,你冒死直谏,上书乞斩,理宗皇帝并没有动他一根毫毛;你写奏本建议仿方镇以建守,抵御外侮,理宗不理睬你,奏章如石沉大海;贾似道欺君罔上,穷奢极欲,将你挤出京畿,事实明摆着,可是理宗、度宗、德佑三代皇帝再加上一个太皇太后,都竭力袒护恭维他,宁可牺牲你而不得罪他,把你当儿戏,一会儿起用,一会儿罢官,三起三落,如此打击谁也没有比你重的,幸亏你骨头硬,否则怎么承受得了啊?如今事情急了,专旨召你,等危局过去,只怕

又将是刀枪入库,马放南山,老办法对付你。你想清楚了吗?看透了吗?朝廷对你,历来如此呀!”

文天祥道:“天下者,非一人之天下,乃众人之天下也,宁可朝廷负我,我不可负朝廷、只怪皇帝昏庸,不知人善任,而不可迁怒于天下人,老母亲!一旦国土沦陷,宋室灭亡,受苦受难的最终还是黎民百姓。”

你当真是一心报国?”

当真。”

既然如此,快快起来,为娘我成全你。”曾德慈转过身来,抿嘴一笑,扯起了文天祥。

文天祥惊喜交集:“娘,您为何发笑?”

我有你这样的儿子,感到自豪和欣慰,从内心为你高兴。”

您老人家理解我啦?”

知子莫若母,我岂是鼠目寸光之人?早已看到你的所作所为,刚才我是故意为难你,看你坚定与否,能否经得住考验。”

您老人家的题目,比那年集英殿对策还要难啊!”

集英殿主要考你的文才,我今天是考你的肝胆。”

您老人家如此贤德,天下人都会感激您的。”

你在外面忙,忘记了家里,现在我们都在做搬家的准备。”

文天祥祖上在吉州庐陵的家业也称得上是一富户豪宅,田地房产命老总管在当地变卖成现银。文天祥平时喜好收藏古董、古籍、古玩、书画,只要他得知有古董,古籍、名人书画,他不惜重金购得。现在国家有难,复巢之下安有完卵?哪有闲情欣赏这些。母亲把首饰、陪嫁、银子都献出了,还有什么东西不能割舍?以前文天祥喜爱穿戴打份,衣着考究,又善词曲琴棋,家中歌妓成群,喜排场爱结交朋友,行侠仗义,挥金如土。现在的文天祥判若两人,他将古董、古玩、琴棋书画等物全部变卖以充军资。他平时交游很广,也熟悉吉州地方有哪些人喜好古董古玩收藏,他平时经常以诗文会友,他吩咐家丁将这些好友请来,办酒席招待他们。赣州府花厅内热闹非凡,门庭若市。

    文天祥在府门外迎候这班朋友。文天祥双手抱拳行礼,坐下后,他作了一番慷慨激昂的讲话,表明自毁家以作勤王军军资的决心。然后道:“卑职家中收藏古董等物变卖,不定价格,喜爱的都是业内行家,知晓价格行情,不搞拍卖,自己愿出多少就是多少,交付银两即可拿走,出多了就算是爱国之心意。”仅二个时辰后这些古董收藏就全部卖完,得资总额超出预计许多。有许多地方乡绅、豪门巨贾,乘此机会出银资助勤王军,文天祥令军需官登记造册,开出收据。文天祥代表赣州府和勤王军向众人长揖行大礼道:“诚谢父老乡亲和各位兄弟对勤王军和天祥的厚爱,天祥一定不辜负大家的期望,英勇杀敌,尽忠报国,保卫家乡。”

  在文天祥和赣州爱国志士、乡贤的动员和感召下,勤王军募军在各县进展迅速,抗元救国激情感天动地,勤王军整装待发。

文天祥每天在赣州府内花厅或书房接待一批又一批的亲朋好友,当客人一一离去之后,文天祥回到书房整理行装。书房外传来一声“文山兄”的呼唤,文天祥抬头细看,立即叫了一声:

劲夫兄,你还没走?”

萧劲夫走进书房,一脸严肃道:“文山兄,花厅中已无人了,小弟尚有几句话要说,人多时小弟怕说了伤了文山兄的面子,特留下来两人叙真心话,不知兄长允否?”

劲夫兄,我们是至交好友,有什么话不可说?尽说无妨。”

萧劲夫在书桌旁坐下,不说话,只顾抽水烟袋,满屋烟雾腾。文天祥知道萧劲夫有重要话说,两人师出同门,又是同窗好友,

志趣相投,而且知识渊博,平时在一起议论国是,萧劲夫有独到的见解。文天祥催促道:“你有什么不好说的嘛?怕我受不了?”萧劲夫只才说话了“就是怕你受不住。”

文天祥哈哈大笑道:“你这个爽直的萧劲夫,我文天祥是个心胸狹窄的人吗?什么时候我听不进不同意见了?”

萧劲夫说:“倒也是,就是担心这一回你会听不进。”文天祥目光炯炯盯住萧劲夫道:“你这意见有这么厉害?”

萧劲夫严肃地道:“刚才众人的议论和决定并不是不对,只是觉得还太欠思考。”

文天祥不解问:“为什么刚才不提出来?”

萧劲夫道:“我本想提出来,但看到你跟大家一样抗敌激情高着哩,怕提出后扫了大家的兴,泼了冷水。文山兄想到没有,勤王军虽有四万余众,但都是些未经军事训练的乌合之众,而元军,现在正乘胜顺流东下,势如破竹,你率领这帮兵丁去迎击元军,不等于是赶羊群去与虎狼抗争吗?”

文天祥十分平静地说:“劲夫兄,你说的是实在话,我听得进,弟何尝不知我带的是一群无法与元军抗击争雄的散兵,但我仍然要奔赴前线,拼死一战。”萧劲夫道:“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又是为何?”文天祥沉声道:“现在不是靠我们打胜仗抵挡元军的进攻,更重要的是振奋军心民心,从精神上唤起国人的家国情怀,挺起中华民族的脊梁,树立全国上下军民抗元的信心和决心。

萧劲夫点头道:“是这个道理,不过你这支军队能鼓起全民抗元的信心吗?”

文天祥一脸坚毅道:“大宋三百多年来,皇恩浩荡,养育一代又一代臣民,而今国运垂危,朝廷把希望寄托在我们身上,征召天下兵丁勤王,如果天下百姓都不响应,这是一件多么寒心的事啊!那些不抵抗献城降元的守将,他们受朝廷俸禄,朝廷要他们忠于国家抵御外侮时,这些人贪生怕死,卖国求荣,当了元朝的走狗,反而领兵杀向宋朝。”讲到这些投降派,文天祥一改往日出口斯文,满口珠玑的风度,破囗大骂这些人是汉奸走狗,人人得而诛之。”

文天祥一番话痛快淋漓,说得萧劲夫茅塞顿开,他激动地站了起来,拱手叹道:“文山兄山高海深,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

书,不愧是先皇钦点的状元。我怕你是一时兴起的作派,怕你面对强敌不能坚持,怕你面对刀枪的一介文弱书生是否不怕死!小弟听到你对朝廷对国家的一片赤胆忠心和誓死抵抗元军的坚强决心,不是心血来潮,不是书生,纸上谈兵,小弟佩服得五体投地,此次跟从文山兄左右,定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文天祥赣州庐陵家乡的同窗好友萧劲夫、刘渊伯、邓中甫、金应等追随文天祥, 忠于文天祥募军勤王,在大量的募军组织工作中起到了重要作用。

厅堂里的议事一直到三更时分才散,送走王老将军和方兴、萧劲夫、邓中甫他们,一直处在亢奋状态中的文天祥毫无睡意,东方已发白时近黎明,他想到的是习惯舞剑,便折回书房取剑,面对那寒光闪闪的剑锋,禁不住心头的激动,默默在心里叨念道:“剑呀剑,相伴二十余载,现在是该用得上你的时候了。”他正要出门,却听门外一声“相公”的呼唤,妻子欧阳夫人走进书房来了。文天祥轻声问道:“你还没睡呀!”欧阳夫人微笑着说:“家里有国家大事,你说我还能睡得落心吗?何只是我,就是我那二位妹妹,也是睡不落心呀!”

以文天祥的宽厚,欧阳夫人的贤惠慈祥,使得文天祥的妻妾之间相处如同亲妹一样和睦融合。听妻子这么一说,他觉得不该让妻妾为自己这么操心,该好好跟她们说说了。

他便将剑放在书桌上,自己坐下来同时道:“夫人坐!”欧阳夫人说:“奶奶都跟我们说了,你为国去打仗,这是一个朝臣应尽的责任,'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我家受国家皇恩浩荡,国家有难,怎能不去勤王?老奶奶都舍得你去,难道我们姐妹几个拉你后腿不成,你尽管放心的去,我们祖孙三代都可

活命。家里过多的闲杂佣人丫鬟等,我打算给他们盘缠银两,让他们各自回家谋生,年轻的后生,愿意跟相公去从军的,可加入勤王军。”

文天祥站在妻子面前,好觉惭愧。虽说有几个妻妾在宦人家是平常事,无伤大雅,也无损教化,但毕竟自己给她们温暖太少了,过多的冷落了她。她通情达理,善解人意,对丈夫何等忠诚,把这个家交给她,是最放心的了。

看到妻子额上的几丝皱纹,他无限感慨,这都是为这个家操劳留下的,她为他生儿育女,为他侍奉老人。她的秀丽曾是文山远近闻名的一支花,为了他而失去了花样年华,他有愧于她。他情不自禁将她一把搂在自己怀里。

【注释】

①:宋史本纪第四十七瀛国公二王附二月癸酉……

张世杰起兵入卫临安,江西提刑文天祥起兵勤王。丙寅,以天祥为江西安抚副使,知赣州。

曾德慈,嘉定七年(公元1215年)生于江西泰和梅溪。她的一生,对文天祥产生了极其重要的影响。  南宋后期,元朝统治者穷兵黩武,大举吞并南宋疆土,国家风雨飘摇,人民流离失所。就在这样一个战乱频仍、多灾多难的时代,曾德慈生下了文天祥。
  她教子尽忠,向儿子讲述了“岳母刺字”,激励儿子精忠报国,语重心长地说:“孩子啊,长大以后,要做像岳元帅那样的英雄,千万不能做像秦桧那样的罪人啊!死不足惜,只是生死关头,切莫失了气节!”

清油灯下,曾德慈正在缝补衣裳,文天祥坐在桌旁看书。看着儿子,曾德慈不禁陷入沉思:'唉,这孩子运气不好,赶上这样一个战乱年代。“想到这,曾德慈情不自禁地又长吧一声。

“母亲,您为何叹息?”文天祥抬头问道。“我叹你没有生在一个太平年代。”曾德慈不无忧伤地说:“孩子啊,不管怎样,你现在要好好读书,要好好学本领,长大以后,像岳元帅那样精忠报国!”
 
残酷的战争环境,使得文天祥无暇侍奉母亲,连母亲及家人的生命安全

都无法保证。景炎二年(公元1277)八月十七日,文天祥军队在永丰空坑被元军击败,当时曾德慈与孙子道生险遭元军俘虏获。面对这兵纷扰的战争年代,为了使母亲少受颠沛流离之苦,文天祥让在惠州任职的弟弟文壁将母亲接去赡养。

祥举元年(公元1278)八月,朝延加封文天祥的为少保信国公,封曾德慈为齐魏国夫人。消息传来,已在病中的曾德慈感到无比欣慰,她为儿子而高兴。 九月初七,曾德慈不幸病逝,享年65岁。当时,文天祥正处在抗元的紧急关头,无暇为母亲服丧,只能由弟弟文壁、文璋奉母亲灵柩往惠州安葬。母亲去世,儿子却不能亲往料里丧事,为此,他在《哭母大祥》这首诗中写道:

前年惠州哭母敛,去年邳州哭母期。今年飘泊在何处,燕山狱里菊花时。

哀哀黄花如昨日,两度星周俄箭疾。人间送死一大事,生儿富贵不得力。

只今谁人守坟墓,零落瘴乡一堆土。大儿狼狈勿复道,下有二儿并二女。

一儿一女亦在燕,佛庐设供捐金钱。一儿一女家下祭,病脱麻衣日晏眠。

夜来好梦归故国,忽然海上见颜色。一声鸡叫泪满床,化为清血衣裳湿。

当年嫠纬意谓何,亲曾抚我夜枕戈。古来全忠不全孝,世事至此甘滂沱。

夫人开国分齐魏,生荣死哀送天地。悠悠国破与家亡,平生无憾惟此事。

二郎已作门户谋,江南葬母麦满舟。不知何日归兄骨,狐死犹应正首丘。

“母亲教我忠,我不讳母志”。文天祥壮烈的一生,确实是在履行着母亲对他的殷切期望和谆谆教诲。 曾德慈,平凡的女性,不凡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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