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走汪岗,梦回老家 之四:汪岗,陈庙河流过悠悠岁月 前情阅读—— 年少不识汪家岗,再认已是白头翁。 ——题记 汪岗镇所辖区域处在大别山向长江过度的缓冲地带,境内没有高山,也没有大河,地势稍显平坦。巴水河中下游有很短的一段在汪岗西边擦肩而过,隔河对岸就是团风县的几个村。从谷歌地图上看,汪岗境内只有一条从东往西流,最后注入巴水的河流。把地图比例尺放大了看,那河主干部分就是陈庙河,上游部分就是扒锄港。其实陈庙河在五祖祠村上溯,至高家畈村一段又叫柴河。除了陈庙河+柴河+扒锄港这条主线外,跟它相关联的水系在汪岗境内还有四条支流: 从东北野鹤山方向流出、流经杨祠北部蔡凉亭地区、在石龙庙村庙岗注入陈庙河的支流,杨祠一带叫它蔡凉亭河,野鹤山一带叫它高家河; 从东南边张茅山-梅梓山东边流出来、流经张安庙村、在杨花屋村北边汇入柴河的一条支流,叫张安河; 柴河在高家畈村西北部分了叉,除了接纳了自南部而来的扒锄港,它还接纳了东部流进来的朱泗桥河,朱泗桥河源头可以追溯到豹龙山,甚至更远; 扒锄港是从南部的飞虎山和寅卯山之间流出来的,它在高家畈村西边还接纳了东南方向流过来的陆家河,陆家河的源头也在飞虎山方向。 浅浅的陈庙河,弯弯的陈庙河,悠悠的陈庙河,越过山丘,穿过林地,绕过村落,流淌在一去不复返的悠悠岁月里,只留下满河满畈的故事传说,风吹不走雨带不去,任凭今人传说和咀嚼。 陈庙河作证:这里曾经祸乱不止 汪岗既处在大别山和长江的缓冲地带,又处在古黄州府和蕲州府的连接地带,更处在吴楚文化相克相生的交融地带,山河表里,文化渗透,兵家必争。于是战乱频出,灾祸连连。 元末至正年间,罗田人徐寿辉举义旗反元,在蕲水(浠水)建立“天完”政权(“天完”这一国号,是在“大元”头上加了“一”和“宀”,意思是压倒大元政权)。可怜天完皇帝徐寿辉并没有看到元朝覆灭,先被位高权重的倪文俊反水,后被“勤王”上位的陈友谅挟持,做了一段傀儡后,直接被陈友谅要了性命。陈友谅取代徐寿辉做了皇帝,建立了他自己的陈汉政权。 而另一拨由朱元璋领导的反元力量更加强大。陈友谅诛杀倪文俊的时候,倪的部属大都转投了朱元璋,陈友谅一称帝,朱元璋便和他在长江流域展开了长达三年之久的争斗!其中双方在安徽池州展开了一场水仗,陈友谅拥有巨船战舰的水军被朱元璋军队灵巧小船用火攻的办法打败,战事从水上转移到了岸上,从皖西杀到了鄂东。陈友谅实在缠斗不过朱元璋,只得丢盔卸甲,乔装改扮逃往江西。陈友谅卸甲乔装之地就在汪岗陈庙河主河段的北岸,栗寺坳往东两里的地方,如今是一个叫“卸甲咀”的村落的所在。这个北倚青山,南望陈庙河,山清水秀的村子,人们安居乐业,很难想像600多年前这里曾经是杀得天昏地暗的战场。 如果说元朝末年的战祸太久远了的话,那么清末咸丰年间,太平天国与满清政府之间在鄂东的战争,可以算得上硝烟尚未散尽。 据浠水县志记载,从咸丰五年开始,太平天国先后有英王陈玉成、扶王陈得才、遵王赖文光等人率部在浠水作战,甚至在浠河南岸建立了自己的地方治所。据守蕲水黄州的本地军事力量在太平军的猛烈攻势下望风而逃,清政府只得调派淮军、湘军跟太平军做拉锯战,经过多年作战,清军才以坚壁清野的残暴方式将太平军的势力“驱除”出鄂东。 出汪岗镇往南朝老梅山乡方向沿着043乡道(汪梅公路)走约三里地,在乡道和陈庙河之间有一个村落叫做落马垱。落马垱处在六家田铺和向家下塆之间,是一个人口少面积小的村子,村子周围却被四五口水塘包围——因为这特殊的地理形貌,它记录下了与太平军相关的一段往事:陈玉成的军队攻下了蕲水县城,又在城南筑新城,大有长期驻扎不再离开的架势;时任蕲水知县的刘綮一面纠集打散的地方武装,一面求黄州府发兵增援,在远离蕲水县城北部汪岗杨祠三店一带死磕太平军。两方战至胶着,互有胜负。一太平军将领带队路过六家田铺和向家下塆之间的时候,饥渴难耐的将士们看见田畈之间的几处水垱,纷纷翻身下马,人与马一起痛饮了个肚儿圆,这才整队离去。“落马垱”这个地名,就此生成。 强龙斗终究不过地头蛇。蕲水知县刘綮带领的满清武装得到了地方豪绅的资助,慢慢地从最初的落荒而逃中回过神来,又得到了曾国藩湘军的大力支援。连年失败的政府军在教训中得出了经验:要想驱除占据蕲水的太平军,唯有一个“狠”字!以湘军为主力的满清武装所到之处,见人杀人,见村烧村,焦土政策与满人初入关时的屠城政策可以匹敌。陈庙河上游扒锄港一侧的火烧塆,就是满清武装为了彻底消灭在此地驻扎过的太平军而烧毁了整个村子!后人在原来烧焦的土地上重建了一个新村,为了不忘这段历史的痛,村名就叫“火烧塆”。 陈庙河作证:这里也曾香火不息 在陈庙河支流张安河源头不远处的梅梓山,每年农历二月十九有庙会,庙会上有周围乡民自发组织迎请的戏班子来唱大戏,改革开放四十年来一贯如此——除了文革那些年因为破“四旧”而停办庙会之外,梅梓山庙会的历史已逾百年,是享誉鄂东的浠水四大庙会(梅梓山庙会、神山庙会、福主庙会、豹龙庙会)之首。 梅梓山位于汪岗镇东南部,距离汪岗镇约六里地,有大小三个山峰相连而成。山不高,才海拔165米;面积也不大,大约方圆1.5平方公里。梅梓山佛道同占,观音阁、蛟云阁、清和宫、剪云寺依山而建,寺里观中僧尼道姑虔诚,方圆几十里的信众云集,香火旺盛,尤以观音阁为最。农历二月十九日是民间传说的观音菩萨的生日,梅梓山举办庙会是为了给菩萨庆生的。 据说,解放前,梅梓山庙会从二月二龙抬头那一天就开始了,历时半个多月,一时间鄂豫皖三省四乡八里的人们纷纷抬着各路“神仙”的泥塑像蜂拥而至。山上汉戏、楚剧好戏连台,山下皮影、木偶、鼓书、杂耍对演,沿路各类小吃的叫卖声不绝于耳,直到十九日各地善男信女纷至沓来,水陆道场规模空前,将庙会推向高潮。 梅梓山能将观音庙会办成鄂东浠水四大庙会之首,在我看来与汪岗这个地方的群众基础密不可分。在汪岗镇地界上不少村落的名称里含有“庙”、“祠”或“庵”的字样。沿着陈庙河,逆流而上,大致数一数——北线有:卢家祠、祠堂角、栗寺坳、石龙庙、庙岗、马石庙、牛王庙、龙家祠、杨祠村、旧祠堂塆、杨龙庵、林庵村、郭祠堂塆等;南线有:黄家祠堂塆、尖山庙村、陈庙河村、五祖祠村、张安庙村、黑鼠庙村...... 翻看词典,可知“庙”“祠”“寺”和“庵”等字的含义。庙:供奉祖先的房屋,供神佛或历史名人的地方;祠:封建制度下供奉祖先、鬼神或者有功德的人的地方;寺:佛教出家人居住的地方;庵:尼姑住的小庙。它们大都与祭祖先、敬神佛相关联。汪岗民风里自古以来就有大量关于祭拜先人、敬畏神灵的内容,从祖上给后人们留下的这些地名中,可见一斑。 梅梓山往东,再走约七八里地,同属汪岗境内,又有一处坐北朝南的金碧辉煌的佛教建筑群,是声名日盛的月明寺。月明寺的住持释妙枝法师,出家前的80年代曾经参与过梅梓山观音阁的复建工作;1993年在浠水慧灵寺正式出家;1994年先受教于安徽九华山,后经黄梅五祖寺到浠水官山寺任住持,扩大了官山寺的规模和影响;2004年辞官山寺住持接手月明寺的修建工作。由于释妙枝法师在浠水的影响力,新建的月明寺香火兴旺。 三年前,我曾拜谒月明寺,适逢释妙枝法师从斗方山参禅回来,交谈了一会儿,惊悉法师的俗家竟在扒锄港刘家窑,家里人我全都熟悉。言谈中,我还得知,与月明寺隔了一道山梁的那片长不了庄稼的洼地,就是黑鼠庙的旧址——大名鼎鼎的黑鼠庙,是在挖山造田的年代被毁的。 陈庙河作证:这里也曾商路如缕 相传很多年以前(有人说是清朝康乾盛世时),在陆家河上游,高脚山往南,有个小村子,有一头耕牛快要死了。既然耕不了地,那就杀牛分肉吃吧。按照惯例,村里挑出“公人”(大家认可的公平的人)将牛肉牛杂见斤论两分给各家各户,那“公人”掏出肚肠清理的时候,摸到了一块又黄又硬的东西,他以为那必定是将死之牛几天没拉出的粪便结块了,深感晦气,随手扔到几丈外的牛屎垱里了! 分完了,“公人”将牛肉牛杂一堆堆地放好,有人眼尖:牛心牛肝牛肺牛肚子都在,怎么不见了牛胆?就问“公人”咋回事,“公人”细细回忆,自忖道:莫非我刚刚扔掉的就是牛胆?他一说出来,众人抱怨:“你个苕货,你扔的就是牛胆,是牛黄,是牛宝啊!”——于是一群人一拥而下,到牛屎垱里去寻找那被扔掉的“牛宝”,却都是无功而返。 一路过此地的先生见状,问明缘由后劝众人:“你们别找了,照我看,那牛宝到了这牛屎垱里就化了,它是要将这牛屎垱变作牛黄垱了,你们丢了一块牛黄,得了一个聚宝盆,你们这里今后有人要发达了!” 牛黄垱有没有人发达不知道,我知道隔壁塆的汤家倒是真发达了——汤氏祖上在高脚山下置了一些田产,算是大户人家了;到汤英信一代,正是清道光年间,世道平和,他带着儿子汤德澡在秉承祖业出租田地的基础上,又拓展了一些经商之门路,父子俩励精图治,发奋十余年,竟然成了方圆百里的首富之家!汤英信死后,国遇鸦片战乱,又遭逢太平军和捻军内乱,尤其是1851-1863十几年间,汤德澡双目失明,汤家一度陷入赤贫。汤德澡不能操持家业,其长子汤聘莘放弃科举,毅然走上经商之路,挽危难于既倒,汤家基业再次复兴,为后来汤化龙、汤芗铭、汤佩松两代人的功业奠了基。 汪岗人善于经商,所以几百年来先人们散布于汪岗境内的商业痕迹依然清晰。我们就从靠近三家店的牛黄垱出发,朝西往汪家岗方向走,准能踏出一条商路来—— 牛黄垱南边,是水雷咀村的油榨塆,解放前这里就是榨油,做食用油买卖的;牛黄垱西边一里地是南家花屋塆,一百年前,这里就有花圃,鲜花干花生意不错;继续往西北方向走,在扒锄港和陆家河之间的陈家粉铺,祖上有人做米粉、线粉生意;陈家粉铺往西,依次有马油榨和杨家铺,马家专门榨油卖油,杨家开大卖场,做百货买卖;继续沿着柴河往下游走,有杨家老铺、杨家花屋、杨家染铺,一言以蔽之,在这里,三个村子的杨家人生意兴隆,人丁兴旺;继续往下游走,靠近汪岗镇的是落马垱村的六家田铺、马石庙村的汪家榨和蔡家铺、石龙庙村的谢家铺、五祖祠村的马厂和榨塆,可以看出汪岗人的经商路子越走越广;越过横穿汪岗链接团陂竹瓦的县级公路,陈庙河经窑堑-窑坪分别流过李油榨、潘家花屋、铺岗,最后在万家店门前流入巴水河。 当你知道汪岗境内有如此多经商起家的自然村落之后,你绝不会质疑弹丸之地的汪岗的“小汉口”的别号了,你也就明白每月1日、15日的赶集对汪岗人而言,实在是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陈庙河作证:这里一直文脉绵延 我在地图上游走于昔日汪岗人的商路时,有了一个意外的发现:与汪岗人商路偕行的,还有一条文脉清晰可见。 扒锄港边上的瓦屑塆,也有人叫它瓦秀塆,说是塆里曾经有个瓦匠,人贫志不短,边做泥瓦匠,边读圣贤书,竟然考上了秀才——我知道瓦屑塆(瓦秀塆)是天子岙村的一个大塆,不仅仅是人口多,而且读书人多,读书读出了名堂的人也多。 窑家堑村有个邵举人塆,因为很多年前这个塆里出了个举人,他姓邵;他的后人以此为荣,邵举人塆也因人而名。窑坪村有个闵解元塆,可见当年那个姓闵的读书人,他不光中了举人,而且拿到的是举人里的第一名——解元!这可是“三元及第”里边的那第一个“元”! 栗寺坳再往北边一点,是汪岗镇东北边的桂坳村,可了不得,有两个以“登科”为名的村:大登科村和细登科村!感觉两个村子的读书人在百余年之前都是比着赛地读书求仕上皇榜。 无独有偶,张安河畔的张安庙村有两个翰林塆:南翰林塆和细翰林塆!这真叫厉害:你南家出了翰林是吧,没关系,紧挨着的那个塆比你细一点,但底气一点也不比你差,他们也有人在朝廷上封了翰林! 还有这些村子——金盆架村的雷家学、天子岙村的南家学、朱泗桥村的云龙学等,都是以私人办学而闻名于世的。朱泗桥村云龙学塆,历史上曾有一个叫做杨云龙的读书人在这里兴办私学,教化村民子弟,读书人日益多了起来,乡风民俗也在潜移默化中得以提升。后世为感念杨先生的恩德,遂以其名为村名了。这不仅是民间的传闻,也是地方志上可以查对的记载。我曾说,【话汪岗】之二:汪岗,浠水的一处文化高地,这一点不虚吹,因为汪岗人重视读书,这个传统古来有之,汪岗人只不过是继承了下来而已。 我记得八十年代,我上中学的时候,虽然浠水四中(汪岗高中)不复存在,但是汪岗初中为核心,杨祠初中、南凉初中、梅山初中紧紧跟随,中学教育质量一度领先于全县;还有汪岗小学、尖山庙小学、野鹤山小学、柴河小学这样的公办小学做引领,村村都有一所民办小学,全汪岗的基础教育也是令人自豪的。所有的变故,是在90年代的撤乡、并乡之后,中学变小学,公办小学与村小合并办中心校,看似集中了人力物力,却涣散了人心,流失了民心。而今,整个汪岗最高学府,就是汪岗初中了。 我在搜集素材写这一组“话汪岗”的文字时,常有人感叹:如今的汪岗已经不是你笔下的汪岗了,今非昔比了,已经没落了,我看未必。 苏轼游蕲水清泉寺,有感于凤栖山脚下河水西流,写了一首《浣溪沙·游蕲水清泉寺》的词,其中的句子感叹道—— 谁道人生无再少?门前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 蕲水河(今浠河)的主干走向其实还不足以谓之“西流”,真正称得上“门前流水尚能西”的,要数汪岗的陈庙河流域了!主要源头在东边的大灵山和飞虎山,在西边注入巴水河。所以苏轼的那几句感叹用在陈庙河两岸的汪岗人身上,再恰当不过了: 与其慨叹“风流总被雨打风吹去”,不如想想“我能做什么”、“我做过什么”、“我要做什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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