祝 延 存 : 有 我 之 境 2017年11月12日,“化物——祝延存作品展”在北京德山艺术空间开幕,如艺术家祝延存所说,这些作品“夹杂着泥土的芳香”,它们在描绘了千姿百态又富有永恒性的林木物象的同时,又以东方式的文化精神为背景,通过作品对人性、生命、时间等主题做了一次充满诗意的追问, 为新的艺术语言拓展表述空间做出可行性的尝试和贡献。 《淮南子》有言“化生者不死,而化物者不化”,以物为画,感化外物,把自然之物以内容和媒介并存的形式展示出来,是艺术家对大自然的态度。同时也是以东方的形式与Wolfgang、 Koji Enokura等艺术家的“物”隔空对话。祝延存认为艺术家不能简单充当自然的客观观察者,而应当身体力行的主动接触自然,运用独特的艺术视角和绘画语言,将所描绘的自然对象看作和艺术家身体与意识对等的主体关系,重新将自我主体与对象主体两者置于共生、平等的存在状态之中。“外物来至,而人化之於物”,“物善则人善,物恶则人恶,是人化物也”,这大概是此次展览最好的注解。 “化物”展览现场 十一月的风不甚凌烈,费家村很安静,进入画廊又隐约感到冬日的温度,有种静美的绚烂。让我想起“逝如秋叶般静美”,恰巧展览前言又印着一句泰戈尔的话,暗然呼应,紧接着就是与艺术家长达七十多分钟的访谈。祝老师言行儒雅,言语间透着不惑之年的冷静与诗性。 (答=祝延存,地点:北京德山艺术空间) 一、无“法”之法 问:您的颜料全都取自自然物质吗?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 答:全部是使用自然物质画成的。只是觉得内心需要我还原一种有价值的生命,其实我的颜料都是有生命的,生命本身是存在的,我只是转化了它们的属性,就像我们人类生老病死化成灰尘进入到泥土以至空气中。就像我将来也会化成尘土,和它们一样与天地相融,化为一体,或许还成为别人的颜料。 艺术家工作室局部(艺术家提供,版权所有) 我用这种材料表达并没有强调材料本身,而在意的是时间、生命的过程,我把这些思考随着物本身带进画中,是我做为一个主体同时又作为客体同时存在的客观事实。我不去强化它,宣扬它,考虑它是什么做的,只是画一张画来表达我对自然万物的热爱与敬畏,这种做法使得我与我的画与自然物和观看到的物质是一体的,我强调天人合一,万物又归一。 这些自然材料存有历史和自然物中所有的印记,这种自然物在当地可能见证过历史,可能被风吹雨打过,可能经历过所有大自然的洗礼和侵蚀的过程。这时,当它变成颜料的时候,它的意义就被转化了。我赋予了材料另一种观看的特质,材料赋予了我观看天地万物内在品质的一种方式。我只是希望用这种方式靠近本质上的东西。 艺术家在萃取自然颜料——树叶 问:这次展览更多选取树作为题材,您画过自然万物,但是关于树的作品,那种对抽象元素提炼的越发的明显,以后会不会有一种可能,就是画面语言中的抽象因素越来越多,最终成为抽象画呢? 答:我会努力掌控这个分寸,因为纯抽象层面更高亦容易被符号化,我不是说这样的艺术不能做,而是我现在不能做,我知道现阶段自己的兴趣点。但抽象元素在我画里面是有的,就像是内在的钢梁一样,必须搭架子,没有架子我画不起来。 流光 (纸上自然物质)2015-2017 问:成熟的画面通常是“形式”和“内容”达到统一,画面的文学性和艺术语言结合在一起。看您作品的抽象性元素,有些抽象的局部很恰当的塑造了深秋枯木的意境,把艺术语言升华至画面本身的语言。请您具体谈谈关于这个问题的思考。 答:你说的有一定因素,诗人做诗的时候尽量把语句和内化的情感融合到一起去的。像是王勃形容烟波浩淼的经典语句,“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如果没有观看,没有这种亲身体验,你的词句是升华不出来的。所以我规划绘画语言喜欢把精准度尽量提高,这种形式感和你需要表达的情绪要怎么才能融合到一起去,我现在努力做这个,将语言精准化,我在努力的往方面走。 自然颜料(艺术家提供图片,版权所有) 二、有我之“境” 问:您喜欢描绘干枯的树,当中有特殊的寓意吗? 答:这张干枯的树和被伐的树根,在取材的时候都有故事的,我在当地听布朗族人给我讲这个树发生的事:伐这个树的人,需要盖房子,就直接伐这棵树,最后房子盖成了,但是奇怪的是伐树的人暴毙身亡,他儿子也被车撞死了。我觉得这件事里面很残酷,我感觉树里面有一种东西,有灵性,这件事也让我对自然万物有了另一种肃然起敬之意,但更重要的是我不是拿“树”来做叙事的蓝本而是情绪或意象的精神投射。有借物抒怀之意。 生如夏花组画之一 (布上自然物质) 2015-2017 问:王国维说,有我之境,物皆著我之色彩。您的作品选择树木,是怎样的一种成因呢? 答:有时候我也在问我自己,为什么会选择“树”这个题材?可能来源于我自己最早的成长环境,我出生在黑龙江海林,那个地方也叫做林海雪原,出门就是山,那里有高大的树木和莽莽原始森林,这种记忆随着成长淡化了,小时候有这种视觉记忆,一直往心里面去,只是这么多年成长于城市和生活于大都市中,有些记忆慢慢退色了。但是我寻找所有的关于绘画主题的时候常常往外找,像是学习的过程,学习的时候会随着年龄的增长而改变,比如说40多岁以后开始往成长的记忆里寻找了,寻找树跟生命结合的一个命题,可能是偶然的事情,或者说不期然的“撞见”,“树”就成为这几年表达的主题了。有时选择没有理由,这或许就是“妙不可言”之处。渐渐梳理时这种浅层的和深层的记忆慢慢被唤醒。也就是说,在云南景迈山的“撞见”以及被现场的气氛感染所引发的画面想象,可能都会指向内心的潜藏的诉求-归属感。当内心指引我去那里的时候,材料或技法似乎没有太大的障碍了。 告别的夜晚 (布上自然物质) 2017 问:我看您有的作品有很沉重的颜色,跟东北黑土地这些记忆有关吗? 答:有一定关系,你可以这样来联想,也可以从其它角度来解读。黑色是对于那个地理位置来说,是一种符号性的回忆。你走进森林或者茶园里,走进周边有树的环境里面去,就是这种感觉,那个感觉是真实的,这种材料本身就是来源于当地,就来源于我所画的主题的区域,这种做法对于我来说才显得有意义和价值,我是把那里一切能在画面上运用的东西都带回来了。像我画面中使用的茶叶和植物的枝叶,还有红土,都是现成的东西,没有用任何一点现成的化学颜料,我不是拒绝使用现代文明化学的产物,而是我这些主题不需要那些东西。 生如夏花之二 (布上自然物质) 2017 问:有些作品的局部好像有种漆画画出来的效果,斑斑驳驳那种感觉。这种表现方式和您的专业有关吗? 答:这确实是真实的物料,感觉有些肌理效果,只不过经过处理了,按照自己对画面的想像进行处理,可能是习惯性地把画面层次压缩了些,有些地方显得归纳了一些。好在,表达的主题和设计的画面以及使用的材料看起来比较贯通。属于我内心的一种真实的状态。再者,这种画面效果也是材料自身生成的必然,同时也是这些年实验的结果。年龄到了一定时候会往心里面去思考,追问一些问题。这批作品也是回应高更的绘画主题:我们是谁?我们从哪里来?我们到哪里去?其实很多人都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就像是婴儿第一次看到镜子里的自己,会产生一种对自我模样和存在感的思索那样,动物见到镜子里的自己,也会思考“这是谁?“、”我该怎样?”这样的疑问。人类会有更多的疑问,例如对生活、生存、情感以及对自然环境的思索。我想把这个对生命的思考,深深扎在我的画里面,一直在追问,思考琢磨怎么办这个事。 生如夏花组画之四 (布上自然物质) 2017 问:这一系列画了多少张?关于树的题材。 答:从2013年开始,确实画了不少,纸上的更多。今年我把纸上的转成了在布上的,这样的话能让我的材料抓得更牢一些,更厚重些。 问:您创作一张作品需要多久的时间来完成它? 答:有的作品前后陆陆续续用了两年,一直没有完成。因为做布底、染色、晾晒什么的,直到今年9月份才完成。另一张是用了1个月时间,你得天天弄,倒腾来倒腾去,一直犹豫调整,时间全部在修整过程中。 颜料与颜色 问:从某种程度上说,这种创作过程本身就是一件作品。但是在自然当中取材,不比使用现成的颜料,有些颜色会产生制约,表现不出来吗? 答:制约是一种挑战,制约带来另外一种语言的压缩,之后你外化出来的东西,正好是因为限制带来更大的自由度。好像曹植的七步诗,走七步要么死,要么把诗吟出来,对于智慧的提升也是一种考验,不是我想要什么颜色,而是自然给予我什么!使用自然物本身就有的颜色,这种东西“拿出来就是当地的”,变成画面中的元素不是更好吗? 你所说的制约一定是一种过程,就像“有我之境”,对物的认识历程,其实也是在闭塞的有限的空间里面,做出的一个心灵与信仰的道场。 三、诗性 问:物本身自带许多属性,如儒家“木”代指质朴之物,土壤代指母性,花代指爱情,但是当它们变成颜色存在时,仿佛本身“诗意”的代指意义消失了。 答:其实这只是“换了一种存在的方式”,这是东方人的“永恒性”思维,拿此物作为一种转化,确实是有诗意的悲凉感和失落感,我既是终结者也是度化者。我觉得这种生命状态很有意思,只要是树,只要有生命形态的物质总有绽放与成长的时候。生命的存在状态有很多方式,这是我现在对生活的体验。所以我的“物”化之道都是有我之“物”,是与“物”同时存在的一种体验。就像上一个主题叫“载·物”,这个叫“化·物”。都是托在纸上面的东西,因为你喜欢用,在试验过程中就已经转化成我特别想要拿捏的相对合适的素材了,慢慢性质有点变了。下一个阶段有可能变成“言·物”,或者“释·物”都可以。“物”始终存在着。 问:我记得有人问王阳明:“某人死了之后,天地万物仍然存在啊,怎能说天地万物依于自己呢?”王阳明反问:“那么某人死了之后,他的那个天地万物还存在吗?”您笔下的艺术物象世界,精神是永恒性的存在。但是,画面本身会变颜色吗?画面的自然颜色一旦氧化,会出现色彩突兀什么的,您有这种担忧吗?这和您的精神初衷违背吗? 答:你说的确实是,如果光照时间长的话会渐渐褪去一些,不会没变化,因为我用胶已经固化了,它的痕迹是存在的。就像我念那首诗的时候它已经经过了,他有过了,淡去吧,可是有的地方永远不会掉,红土,黑,深墨绿不会褪掉,会一直留存下去。 我是这样想这个事,一个东西生成一个格局、一个定式的时候,存在就有它的道理,画面也是一样的,人也是如此,物也如此。完成的作品我交给了时间,就不能干涉了。重要的是过程。就像泰戈尔的诗“生如夏花,死如秋叶”是你感受的一个过程,我的主题“根”和“树”,其实都是生如夏花,死如秋叶。还是生死的问题,我们每一个人终究要面对的,他要走,你无法挽回,抓不住了,走就走了。过程中会使我们的人生更加饱满,更加诗意,从而生成更有价值的一种精神体验,生命本身就是一个过程。 出自印度泰戈尔《飞鸟集》第82首,英文原文: 四、投影 问:我可不可以这么认为,不是树本身是什么样的树,而是等于树投在大自然和您心境当中的一个投影。 答:应该是,有两个作品我依靠图片完成的,但是其他这些画凭我记忆画的,这种记忆比较深刻,如果说这种记忆是心境的投影的话,现场的具体感受就是光!“黎明,我静静地走着”这幅作品就源于我在翁基寨子里面对天蒙蒙亮的深刻记忆,有特别强烈的现场感受,正是这种感受使我回到工作室后把一幅拖了两年之久的未完成的作品,在这一感受的驱使下划上了句号。 问:关于树,您给它冠以的特性的是什么? 答:冠以特性的话,可能是未来的我,和我已故去的父亲,如果非要这样说,我想可能是这样的。 问:您下一系列继续画一些什么样的作品? 答:还会用这种方式。下一个系列打算往前再推进一下,还有一些对景观感受的东西,可能换一个地理位置或许也有树,有好看的风景,有人,或者有历史事件的地方。经过几年的努力实践,我基本上能去应付这块领域了。 (全文完) 祝延存(彦春) 简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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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文完, 访谈作者:闫莹莹,李昱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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