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阿云 （6）

阿云（6）

窗外下着雨，窗玻璃上粘着雨滴，像擦不去的眼泪，风吹着雨从楼群间过去，天空灰着脸压在城市上空。

振伟看着阿云站在窗前。短短一年时间阿云变化很多，女孩子的单薄青涩褪去很多，两只眼睛里多了心思，快乐的时候光彩流转，简单一条布裙子套在身上也楚楚动人 。

振伟心中触动，他在阿云绝望困难的时候伸出手，给落水的人一个浮木，他享受过女孩全心的依赖，也抵挡过父母的怒火，他从未觉得自己如此英勇，有男子气概。

两个人有过争执，但是他比阿云大很多，城市的生存之道他更加懂得，阿云次次退让，听从他的安排，他在这场恋爱中心安理得的占据着主导。

他问阿云：你为什么还要在外面住？这套房子虽然是我爸妈买的，但是给了我，就是我做主。我让你住，他们说什么，你不用去管。

阿云不响，昨天到他家，她去厨房帮振伟妈妈做饭，振伟妈妈轻描淡写的说：那套房子是我们给振伟买来结婚用的，婚不结了，房子租出去振伟每个月多万把块钱，也不用那么辛苦的加班。 她只能听了，一边低头洗菜，一边说她不会搬进去。

振伟看阿云不做声，心里有点生气，为什么心事不讲出来，像个沉默的木头。阿云近来温柔体贴依旧，但是说话越来越少。当初和永南相处，从来不用猜她的心思，永南在职场上八面玲珑，他不用说话，她就知道他的心意，应对自如。

他走过去，拉住阿云的手：阿云，你心里想什么，告诉我，我爸妈心里不开心是正常的，你不用和他们生活在一起，我妈说什么，你听听算了。你住在外面那么差的地方，我不放心。你和我之间，自尊心哪里用得着放这么高。 你看我在公司不也受过老板的气？一样要认真工作。

阿云看着振伟，他的神色有点不耐烦，但是口气诚恳，她知道他是怎么想，恋爱的人吵嘴是闲情逸致，吵来吵去自尊心磨圆了，两个人也就相处融洽下去了。但她偏偏不能理直气壮的像其他女孩子那样吵闹，把心中不满倒出来。

一段感情就像一棵苗，刚开始的根子歪了，枝干也就歪了。振伟和她并不是在花前月下认识的，为了她，振伟和谈婚论嫁的永南分手，替她爸爸找医生，贴补医药费，爸爸从医院出来，病痛减轻了，她心里感激他，振伟父母的轻蔑她忍受住，姿态放低了顺从他。但是从未觉得她和他是平等的。她不愿意欠他，努力工作，不接受他的礼物，想可以早点偿还他的债务，可以放松的和他在一起。

她住的地方太小，振伟下了班，她有空就过来他的房子陪他吃晚饭，他放松的一瓶啤酒喝下去，躺在沙发上搂住她看电视，温柔在怀，觉得舒服惬意。而她毕竟年纪小，希望能多出去，像小情侣那样手拉手在树荫底下走走，在月亮下说说话，但是这个心思却说不出口，振伟从公司回来每天已经很累，又不是二十多岁的小年轻精力多的消耗不掉。

她有时一边收拾桌子，一边看着振伟翘着腿靠在沙发上，心里漫起恐慌，就这样和这个男人过一生吗？然后心里又自责起来，振伟为她付出这么多，她怎么能生出这么多的期望？

她望到振伟的眼睛里，挤出一个微笑，轻声说：你妈会不高兴的，我住的挺好，你不用担心。

她面孔小小，但是神色坚持。 振伟不快，只得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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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云几个月前报了一个电脑班，学习图形设计软件。离了影楼，她找了一个咖啡室的工作，不用像影楼那样跑来跑去，父亲的病稳定下来，她怕极了那种无能为力走投无路的感觉，时常梦见即将卖身，半夜浑身冷汗的醒来。她下定决心要有一技之长，未雨绸缪。

振伟并不支持，他希望她能去上成人学校，自考，谋个学位，他说女孩子有学位身份不同，走出去也体面。

阿云把“身份”两个字在心里滚来滚去，但想到自己哪有时间精力再去耗费几年拿一个华而不实的学位贴金。倒是P图是个热门的手艺，各种印刷品、广告和网店都需要，至不济还有影楼也要的，收入比靠两条腿跑高得多，而且不用固定在一个地方工作，万一父亲身体不好，她还可以回家照顾。

她年纪轻，头脑灵活，初生牛犊不怕虎，不像工作多年的人转行怕学新东西，一头扎进去，刻苦勤问，软件并不难学，只是要做的漂亮，个人审美和功力就不同了。

她的性格是不懂得跟风，总是落后一拍，穿着打扮不会像年轻女孩子那样别致的刁钻，这样的特点做图也是一样，别人把模特脸P的光洁如蛋，衣服仿佛从橱窗里出来，图片总要锦上添花加点装饰。她却觉得还是留几分瑕疵才好，人物有生气，图片留有余地才有回味。也不是人人喜欢她的风格，但是喜欢她的却很欣赏。

授课老师是其中之一，他也喜欢这个年轻女孩的认真勤勉还有姣好面孔，虽然没有交往机会，也大力推荐给熟人，她最近也有零散的活接进来开始做，下了班在她的小屋里把眼睛熬红了的做，振伟那边有几天没去了。

咖啡室的工作还在做，男同事们喜欢这个秀丽的女孩，不娇气，不装模做样，女同事们知道她已有归属，偶尔说说酸话，相处的也还好。

这一天，经理说要做新菜单和墙面图案，有设计师过来讲价格。

她是休息时候，在旁边听到了，踌躇半天，鼓起勇气，推门进去毛遂自荐。

那个设计师瞪大了眼，不满有人这样不懂礼。

经理看她红到耳根的脸和鞋头磨白的黑皮鞋，心里一软，同意让她试试。

她雀跃，下了班就回到小屋，专注在二手电脑上。

振伟给她发了几条微信，她都没看到。

等到振伟推门进了她的小屋，她晚饭还没吃，坐在小桌子前专心致志的做图，看到他，有点茫然，让他先坐。

振伟觉得被冷落，积了几天的气涌上来：我给你发微信，你怎么都不回？

阿云解释她最近接了工作。

振伟冷笑：又是你那个老师介绍给你的？正是长江后浪推前浪，你要 成大设计师了。

阿云有点灰心，这个男人大大咧咧的坐在她的床上，看着她努力，没有安慰，没有帮忙，只有讽刺。

阿云努力解释：这是我们咖啡室的活，我想做好了，以后作为样本，可以接其他的单。

振伟不满：你做两份工，累死累活，根本没有必要，我让你搬到我那里，你也省下房租，不用这么辛苦。 你看你好几天都没到我那里了，我天天吃外卖。

阿云叹口气，站起来，陪他出去吃饭。

等送走振伟，阿云又回到电脑前，熬到半夜，才和衣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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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份单虽然简单，阿云经验少，也不容易做，不断回去请教老师，参考了很多资料，做了好几稿，拿给老师看，年轻的老师帮她选定了一稿，拍拍她的肩膀：阿云，你有吃这碗饭的天分，加油。

不被人同情，而是赞许的感觉真好，阿云眼睛闪亮如星。

老师看着女孩子花瓣般的脸，忽觉有点脸红，转过头去咳嗽。

阿云的设计拿去给经理看，经理先不以为然，再看几眼很中意。这个设计比较女性化，一股温馨暖和扑面而来，正适合这个咖啡室的定位。

经理要按市场价付给阿云，阿云只收了一半，谢谢经理给她机会。经理很满意，说会推荐给朋友。

如此这般，阿云一点一点蚂蚁搬家似的，积攒了一些小小人气，也有固定的网店请她做图。

振伟那边她努力应付，一有空还是过去陪她，两头烧下来，她的脸都尖了，振伟看在眼里，有一点心疼，却更多恼怒，这个女孩没想到这样倔，永南事业做的好，却还看重感情，阿云看着柔弱，却这样着紧挣钱。

心里这样想，话里就露出来。

有一天，阿云陪着振伟在家看电视，不时的给客人回微信。

振伟终于不耐：你钻进钱眼里了。

阿云抬头看他气恼的脸，没有回应，这份爱里她没有得到安全感，只有靠自己去得到，让她如何和振伟说。

振伟更加生气，口不择言：当初如果不是我拿出钱送你爸去看病，你是不是根本不会跟我。

阿云白了脸，沉默，起身离开了。

两个人开始冷战，振伟等着阿云低头来哄他。 阿云几次想要去找他，想了又想，只是更加努力的学习和工作。

到了十月份的时候，振伟妈妈看出来，跟他说：你现在后悔了吧。门当户对，这样两个人才有共同语言，一个打工妹怎么跟你过一辈子。

又看他的神色说：听说永南还单身，人家是不是还想着你呢？我替你去问一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