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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立思考，终身学习 下一位张桂梅老师 胡小鹄 衡水中学又火了，这次是因为张锡峰学弟在《超级演说家》上的演讲。 演讲中，张锡峰同学讲述了自己作为“普通人”的成长经历： 锡峰同学来自衡水农村。他讲道，乡下教育资源实在太差，班上的英语老师都是语文老师客串的，还时不时向学生请教单词发音。由此，他来到了城里读书。 明亮的书桌，宽敞的教室，神奇的多媒体教学，这些美好的事物在向张同学招手。然而，入学报到第一天，回应锡峰同学家乡话自我介绍的，是班上同学的哄堂大笑。体育课踢足球，因为分不清自家球门和对手球门，锡峰同学被小伙伴们齐声指责。晚上放学，有同学由轿车接送，锡峰同学只能步行回家。 由此，锡峰同学开始反思，“寒门出贵子”，现在是不是成了一句笑话。城里孩子可不是纨绔子弟，他们往往比你更努力，眼界、格局、素养、知识储备、家庭背景都要比你好上千万倍。 你在看喜洋洋灰太狼的时候，他们正在上钢琴和英语辅导班。你连火车票都不会自家买，而人家已经考过了雅思托福，出过国，甚至能和外国人自由交流。 张锡峰同学扪心自问：你拿什么跟人家比？ 在十字路口，看着行人匆匆，奔忙行走，这种拿着两三千元薪水循规蹈矩、周而复始的生活，锡峰学弟感到恐惧，由衷抗拒。试想多年后，“父母苍老，姑娘离去，理想破碎，一败涂地”，自己只能成为一个普通人，而不是“家族的希望”。 从那以后，张同学会刻意回避一些“光鲜亮丽、生而不凡”的同学，因为自己“只有一身锈”。 没想到，一整季《航拍中国》，改变了他。祖国各地的大好河山，让锡峰学弟热泪盈眶。少年未曾见过的风景，让少年不再甘于平淡，眼里又出现了光，坚定了自己“走出去”的心。恐惧、自卑和阴霾都已散去，少年眼神中满是自信和坦荡。 最后，张锡峰同学点题。在衡中，少年和所有同学一起，带着必胜的信念前进，努力活成“自己曾被寄予厚望”的样子。与同学谈天说地时，锡峰学弟开玩笑道：“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里的白菜！” 今年，张锡峰同学高三，“不再是学生，而是考生”。他说，我们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喊出自己的理想。斯坦福，清华大学金融专业，北大中文系，都是衡中学子的梦想。 “我们为此沉迷，为此消瘦，这种感觉让我们疯狂！反观，那些无故诋毁我们的人，你见过衡中凌晨5点半时的样子吗？你以为我们每天天不亮就奔向操场，一边奔跑一边呼喊是为了什么？是假装吗？是作秀吗？我们是为了改命啊！” “衡中的考生，河北省的考生，他们都是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 他们身上都肩负着整个家族几个世代的期望， 他们不是高考机器，不是教育畸形，他们只是想成为父母的骄傲，想要让他爱的人都能更精彩地活下去。他们，有什么错！” “我们和全中国所有为了梦想而不顾嘲笑、努力奔跑的人一样！我们越安静，越平和，越淡定，越忍耐，越无所畏，我们眼里深藏的汹涌就越沸腾。” “这是我们自己选择的路，从来不需要任何人指手画脚。我们也一样能够活得很好……你可以选择去做一个平凡的人，但请你千万不要去做一个平庸的人，一个普通人。”少年坦陈，自己承受不了一种落差，接受不了“没能达到自己的期望”，还“辜负了曾经受过的苦难”。 最后，少年张锡峰畅想高考后，灿烂盛大的世界拥抱自己，“欢迎回家”。 在这里，我也由衷祝愿张锡峰同学在2021年高考中金榜题名，颗粒归仓。 一 短时间内，这段演讲视频就冲上热搜，遍布朋友圈。 值得观察和深思的是，朋友圈和微博知乎上的舆论风向，可谓冰火两重天。有多少父母为之热泪盈眶，真诚鼓掌，就有多少网友质疑、批评，乃至讽刺和唾骂。 看了一圈评论，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呼出。幸亏衡中是全封闭管理，张锡峰学弟这几天应该看不到网上的回应和评论。否则，学弟的备考心态势必受扰，高考发挥必然不稳。 否定方的观点，主要有三： 观点一，出自“乡下土猪拱大城市的白菜”。有网友说，大城市的家长可要看好自己家的宝贝女儿，否则一不留神，就被这样苦大仇深、面目狰狞、心理扭曲、偏执疯狂的“凤凰男”拱了。 观点二，来自“衡中的考生都是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他们有什么错”。不少网友直接晒出收费表，或者讲述自己的所见所闻，认为衡中学子的主体可不是“贫困学生”，而是各地小康到中产家庭的孩子。换句话说，大多数衡中学生所谓的“改变命运”，并不是“摆脱贫穷”，衡中是在“挂羊头卖狗肉”。 观点三，来自“请你千万不要去做一个普通人”。有网友认为，张同学还未经历社会的毒打，观点幼稚且空洞。另外，当一个普通人并不丢人，没必要去贬低普通人，看不起小城市里的慢节奏生活。最重要的是，假如你没改变命运，会不会反社会，会不会对社会充满恨意，成为下一个李自成或者张献忠？ 就这样，17岁的锡峰学弟，以“歇斯底里的凤凰男”和“教育内卷的助推者”形象，被千万网名围观讨论，被中文互联网世界记住。 对于一名17岁的高三学生来说，如此出名出圈，恐怕并不是好事。 二 接下来，我想对张锡峰学弟说几句心里话。放轻松，老学长一把年纪了，想跟你谈谈心。 首先，我想拍拍锡峰学弟的肩，安慰一下。这一次，你是替衡中背了黑锅。 除非事先有所了解，否则大多数人分不清“衡水中学”“衡水一中”和“衡中系高中”。目前，衡中系高中一共有四所：河北衡水中学，衡水市第一中学，衡水中学实验学校和衡水滏阳中学。一般来说，你在上面任何一所学校就读，大家都认可彼此的衡中校友身份，不分校区。像我，严格来说就是衡水滏阳中学毕业生。 张锡峰学弟是衡水本地人，就读于河北衡水中学，也就是衡中本部。衡中部是公立高中，不管是指标生还是统招生，都是公助生，一学期700元学费，只招收衡水市的学生。但是，剩下的三所学校，衡一、衡实和滏阳中学，有大量的自费生。特别是衡一和衡实，招收了大量的外地考生，学费相对贵一些。 由此，实事求是地讲，在现如今，按比例来算，“摆脱贫穷”的故事更常见于河北衡水中学，也就是衡中本部。张锡峰同学所说的“衡中的考生都是来自普通家庭的孩子”，放在衡中本部，大抵上还是可以成立的。众所周知，衡水经济并不发达，衡中本部基本上都是土生土长的衡水人，大富大贵家庭的孩子确实不多。 必须要承认的是，在衡一、衡实和滏阳中学，确实有相当一部分孩子，家境较好，绝对不能算是“普通家庭”。请注意，我可没说这些同学是少爷公子，或者是公主格格。衡中系四个学校的所有同学，都在“追求卓越”校训的引领下刻苦学习，精益求精。但是，外界对衡中的指责，特别是反感衡中宣传自己帮助“穷人家的孩子脱贫翻身”，确实部分成立。 毕竟，你若本来不是穷人家的孩子，何谈脱贫翻身呢？ 对于像张锡峰的同学来说，衡水中学是雪中送炭。我通过可靠渠道了解到，锡峰学弟的家庭确实比较一般，父母文化程度不高。锡峰学弟一路走来全靠自己，殊为不易。 但是，对于另一些同学来说，衡水中学是锦上添花，是更上一层楼。他们进入衡中，是想借助衡中的平台，考入中国最顶尖的大学，和全中国最优秀的同龄人“会当凌绝顶”。 对于衡中人而言，衡中系四校不分你我。甘蔗没有两头甜。你不能既拿像张锡峰同学这样的例子去卖惨，去赢得公众的共情和理解，又同时大肆宣传由各地尖子生组成的最强生源团所取得的卓越成绩。 正是因为衡中形象的首鼠两端，才导致锡峰学弟替母校背了这么一大口黑锅，挨了这么多骂。 我替学弟说句话，请大家多多包涵和理解。学弟人生前十八年所能把握住的、最靠谱的机会，就是高考。学弟把高考攥太紧，所以表情有些夸张，吃相有些不优雅，跑姿不太帅，有时面目略显狰狞，不用苛责。 三 接下来，我想对锡峰学弟说的第二句话是：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是避免可能出现的重大误解，也是表达者应尽的义务。 你最刺激人的话语，是“我就是一只来自乡下的土猪，也要立志，去拱了大城市里的白菜！”说实话，我听到这里时，也确实眉头紧皱，感觉要出事。 “拱白菜”一语，来自人们日常吐槽：好白菜都让猪拱了！“拱白菜”这个词，类似于“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多用来用于两性婚恋，优质女生被其貌不扬资质平平的普通男生追到手了。 从上下文理解，你表述的意思，更像是“和大城市的女生谈恋爱结婚”这种想法。因为你在前面所说的“一败涂地”，包括“姑娘离去”这件事。你作为衡水中学的学霸，不可能不知道“拱白菜”的常用意思。 我知道，你可能想说，你刻苦学习不只是因为“书中自有颜如玉”，还有父母的寄托，和自己对自己的期望和要求。但是，如果你想表述“想有机会接触到大城市更丰富的资源”这层意思，绝对有更贴切更准确的表述。你可以说，享受大城市的精彩，欣赏大城市的风起云卷。现实是，你的言语确实触及了互联网世界最敏感的领域：两性婚恋。 常言道，往上数三代，谁家还不是农民出身？但是，往上数两代，数一代，确实有很多人，通过各种各样的努力或机会，定居城市，成为“城里人”。最近十年，国内的贫富差距，集中体现为“房价大跃进”带来的城市定居难度的分化。北京的本地姑娘嫁给家境一般的外地人，等于至少损失一套房，价值千万。所以，大城市的父母很难看上外地的凤凰男。 同时，作为学长，同为雄性生物，希望学弟未来谨言慎行，不管是开玩笑还是严肃场合，都要尽可能避免“男性凝视”。一位女性，不管是来自乡村，还是小城市，还是北上广深这样的大城市，都不天生是男性追逐的猎物，不是你可随意冒犯和拱取的“大白菜”。 平等，是爱情的底线。真正和谐幸福的异性感情，应该发生在两个平等主体间。举案齐眉一般高，舔来的恋爱关系不长久，更不能以野蛮粗糙的方式和异性相处。这一点要求上，男女都一样，与家庭背景无关。哪怕你家财万贯，大富大贵，也绝对不能如土猪般去拱普通家庭的女孩子。 作为衡中学子，既要敢于在考场上攻城拔寨捷报频传，更要每时每刻坚守“性别平等”的红线。追求卓越的大旗，必须，也应该牢牢扎根于“性别平等”的地盘。无论这位女生是正在别墅弹钢琴，还是吃糠啃窝窝头，都不是你想拱就拱的大白菜。 对于衡水中学的同学来说，刻苦学习和追求卓越的初心，更不能沦为只是想“到大城市泡城里妞”。如果只是泡大家闺秀，不如直接去做整容手术。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但表达者也有义务避免自己的语言出现重大误解，或者触碰公序良俗的底线。 锡峰学弟，请你试想，假如有位张学妹，说自己刻苦学习，想通过高考“改命”，是为了到大城市里“嫁给高富帅”——恐怕十有八九，这位学妹所将要承受的舆论指责，会比你所承受的汹涌数倍。 四 最后，想跟锡峰学弟谈谈“普通人”这件事。 学弟你说，张桂梅老师是普通人吗？ 当然不是。张桂梅老师几十年如一日扎根于边疆贫困地区的教育事业，荣誉等身。 作为【全国优秀共产党员】【全国脱贫攻坚开模】【时代楷模】【全国教书育人楷模】，重病之躯的张桂梅老师到达全国任何一家单位门口，都一定会有本单位一把手亲自隆重接待。 你想拱的“大城市白菜”，她们的爹妈，无论多么富贵，在张桂梅老师面前一站，屁都不是，屁都不是。 张桂梅老师之所以能够赢得全中国亿万人民的尊敬和爱戴，正是因为张桂梅老师一直在拯救普通人，拯救比你们家条件还要平凡的底层女学生。 因为张桂梅老师的执着和坚持，近两千名大山里的女孩，才有机会走出大山，来到城市里的十字路口，看看你所说的“晚高峰的车水马龙”。 张桂梅老师一个月的退休金，总共加起来，只有5423元人民币。但是，从华坪女高建成那天起，张桂梅老师从来没有厌烦过、鄙夷过、抗拒过自己“周而复始、循规蹈矩”的生活。 你说你是一身锈，张桂梅老师则是一身病。张桂梅老师说：“当你走进她家的时候，她家里把一家的希望全部寄托给你的时候，你还在乎什么贫穷、你的简单、你的劳累？不在乎这些了。” 你拿“衡中学生早上五点半时的呐喊”感动自己，你对“高考机器”的评价感到委屈。在你的想象中，在小城市的生活会面临“父母苍老、姑娘离去、理想破碎、一败涂地”。 那你可知道，华坪女高比衡中苦多了，条件比衡中差多了。当你义愤填膺地说“即使自己是土猪，也要拱到大城市的白菜”时，那些资质比你差、家境不如你的华坪女高学生在大声宣誓：“我生来就是高山而非溪流，我欲于群峰之巅俯视平庸的沟壑。我生来就是人杰而非草芥，我站在伟人之肩藐视卑微的懦夫。” 你可知道，26年前，张桂梅老师在面对什么？中年丧夫，无儿无女，家徒四壁，不久后还查出来子宫肌瘤，平庸至极，真真正正是“一眼望到死”。张桂梅老师一败涂地了吗？没有，因为张桂梅老师一直在坚守理想。即使重病缠身，张桂梅老师也能绝地反击，奔波7年，最终迎来华坪女高的落成。 锡峰学弟，我不是在道德绑架，并不要求你做道德上的圣人。 但是，我们必须铭记，正是因为有像张桂梅老师这样，像大多数衡中老师那样，非常负责的贵人存在，我们作为小地方的土猪，才有机会走出家乡，去大城市里走走看看。 你说：我对小城市里“周而复始、循规蹈矩”的生活感到恐惧，你就是土猪也要拱到大城市的“白菜”。千万不要做平庸的人，不要做普通人。 像张桂梅老师和衡中老师，那些帮助过陪伴过我们的人，未曾鄙视过我们的出身，未曾嫌弃我们是小城市的孩子见识少，一直相信我们的潜力。 像张桂梅老师和衡中老师，那些帮助过陪伴过我们的人，他们都能看到自己将来的样子，也就是你所说的“一眼看到死”。他们大概率会一直住在小地方，过着“周而复始、循规蹈矩”的生活。疫情防控一年多来，河北省的无数白大褂“周而复始、循规蹈矩”，才让你，让几千名衡中学弟学妹平安高考。 你往高处走，张桂梅老师的生命往低处流。 小城市里的普通人，上有老下有小，匆匆行走也只是想让他们爱的人过得更好，他们有什么错？小城市里的普通人，就是你我的父母啊！ 是我上纲上线，还是学弟你并没有充足考虑到别人的感受，没有充足考虑到千千万万在小城市生活，一直坚守在小城市平凡岗位的普通人的心情？ 更何况，你所谓的“眼中满是坦荡和自信”，是建立在对大城市不切实际的幻想之上。我要是告诉你，你即使到了大城市，也很难拱到“大城市的白菜”，很难在大城市里像“普通人”一样生活，你怎么办？如果你没法留在大城市生活，是不是就意味着“辜负曾经受过的苦难”？ 想鲤鱼跳龙门，有机会去更广阔的天地大展身手、一览宏图，当然值得鼓励和喝彩。作为学长，100%希望包括你在内的所有衡中学子金榜题名，春风得意，去领略穹顶之上的风景。 但是，当我们走出家乡，远走高飞，进入大城市里的名校读书时，自诩名校学历多么高贵，多么了不起，自以为考上名校就是“成功改命”之时——别忘了，扎根基层四十年，正在改变三代人的命运的张桂梅老师，毕业于丽江教育学院，其前身是丽江师范高等专科学校，只是一所大专。 做一名“一眼望得到尽头”的普通人，绝对不可耻，不论是在大城市还是小城市，不管是公务员老师医生，还是快递员清洁工。 不以言举人，不以人废言。毕竟，你我都不清楚，这位“一眼望到死”的普通人，会不会是下一个张桂梅老师。平凡人，平凡岗位，一样可以绽放出不平凡的光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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