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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艺众家 第56期】(俞胜散文)沂蒙桐花遍地香

 文艺众家 2021-06-04


沂蒙桐花遍地香

作者:俞 胜yusheng
 


 

  没来沂蒙山区前,我以为这里山高林密,山峰相连,畏途巉岩间有瀑布奔流,奇石突现。不是吗,许多的山区都是如此。像同为革命老区的大别山区、桐柏山区,走进去真个是“一山未了一山迎,百里没有一里平。”

  来到沂蒙山区,才发现自己关于山区的概念是犯了经验主义的错误。这里并非群山相连,山和山之间还有开阔地。山是石头山,一些生命力极强的草木挤出石头缝隙,让山在这个草木葳蕤的季节渲染上了写意的绿。山也不高,多平顶。放眼望去,酷似一座座城堡,当地人把它们称为“崮”。沂蒙七十二崮,孟良崮只是其中一座普通的崮。然而,它的名气却最响。因为有那场以它命名的战役,因为山上有“击毙张灵甫之地”。

  张灵甫,一个末路的英雄,在这里演完了他一生的悲剧。

  一个时期,有喜欢通过颠覆一切来标新立异的人说他并非儒将,实乃一介莽夫。不然,怎么会在孟良崮身死名灭为天下笑?至于他的抗战功绩,也是夸大美化云云。这些都不正确。先说前面,张灵甫的确是位儒将。他当过小学老师,1924年还上过北京大学,虽然没有修完四年哲学本科。但那个年代,能去大学读书的有几个人?去大学读书能去北京大学读书的又有几个人?不仅是因为他上过大学,腹有诗书气自华。既称之为儒将,除了儒雅的风度,他还有儒雅的爱好。张灵甫写得一笔好字,因为这笔好字,国民党元老于右任也拿青眼视他,甚至不惜结成忘年交。如果人生的轨迹不发生改变,顺着这条路走下去,张灵甫可能会成为一位大书法家。要知道,1920年代,后来成为著名书画家的张大千尚在勤练“三代两汉金石文字,六朝三唐碑刻”。也许,张灵甫还可以成为一位著名的哲学家。他的师兄冯友兰是北大哲学系1915级学生。而在他之后,1931年秋,著名国学大师钱穆才到北大哲学系任教,且常以早年未能进入北大读书为憾。张灵甫成为大师一级人物的概率有多高,自然不言而喻。

然而,那不是我们今天这样祥和安宁的时代,那是一个“烽火照西京,心中自不平。……宁为百夫长,胜作一书生。”的时代。张灵甫遂投笔从戎。

  一步步从文弱书生转变为铁血硬汉,张灵甫身经百战。据史料记载:武汉会战中的万家岭战役,面对被日军先行占领的高地——张古山,在久攻不下的情况下,张灵甫自告奋勇学邓艾偷渡阴平,亲率突击队从山后攀绝壁而上,为成功歼灭日军第106师团立下了汗马功劳。1939年南昌会战,他右腿中炮弹负重伤,不顾医生再治疗一月可以痊愈的劝阻提前归队,带伤参加长沙会战,从此留下残疾,被称为“跛腿将军”。1943年常德会战,张灵甫亲率突击队救援常德,迫使日军退出,被蒋介石誉为“模范军人”。 1945年在湖南芷江保卫战(雪峰山战役)中大获全胜,被称为“常胜将军”,获三等宝鼎勋章。抗战胜利后,张灵甫升任整编74师中将师长。

  现在驳斥质疑张灵甫是抗日英雄的说法。2005年,在抗战胜利60周年之际,张灵甫的长子张居礼终于光荣地替父亲领到了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和国务院颁发的一枚抗日纪念章。这枚抗日纪念章就足以让那些信口雌黄不攻自破。

  将军百战死,却并没有死在抗日的战场上。1947年的5月,那个英雄的末路,总给人一种苍凉和悲壮的震撼。68年后的今天,我来到沂蒙山区,眼前的孟良崮屹立在蓝天白云下面,显得是那么的肃穆。

  孟良崮上缺水,重装备上不去,石头山又难修工事,熟读《三国演义》的张灵甫岂能不知,他怎么可能是第二个“拒谏失街亭”的马谡?还是粟裕将军说得好,张灵甫的“孤军深入”,实际上是深谋远虑的诱敌深入之策。你想想,当年,周边国民党军四十多万,开到孟良崮最多不过一两天的时间,而凭借74师的强大军事实力与孟良崮的险要山势,在此坚守一两天不成问题。

1947年的511日,张灵甫走了一步险棋。他是一个喜欢冒险的人,这一点从武汉会战中,他亲率突击队从山后攀绝壁而上,攻占日军占领的高地张古山,就可看出来。在高手那里,险棋往往能出奇制胜,成为一盘胜券在握的稳棋。这一回,张灵甫以为自己下的就是这盘出奇制胜的稳棋。他踌躇满志,他运筹帷幄。不惜以自身作诱饵,吸引住解放军,然后外围四十多万国军再形成反包围,围歼华东野战军主力,还不易如反掌。1947年的蒋介石已处在生死存亡的紧急关头。作为蒋介石的爱将,张灵甫希望止住国民党军节节败退的颓势,他的心情太迫切了,他想力挽狂澜,挽大厦之将倾。我曾想,1947年的5月,熟读《三国演义》的张灵甫是否把自己想成了“三顾频频天下计,两朝开济老臣心”的诸葛亮?

  棋局已布,高手过招的每一个环节都应该精心考虑到,一着不慎,满盘皆输。有人认为,张灵甫的棋局本来不错,是作为“卒”的整83师李天霞援师不力,不肯拱卒过河。如此说来,张灵甫还不是一个真正的高手,因为他不具备左右自己棋子的能力。他布的还是一着危机四伏的险棋。从另一个角度来说,张灵甫岂不知李天霞与自己不睦。他走了这一步险棋,除了立功心切外,可能还和信赖他的统帅驾驭军队的能力有关。

  张灵甫在孟良崮战役之前,在给蒋介石的信中直陈时弊:“以国军表现于战场者,勇者任其自进,怯者听其裹足,牺牲者牺牲而已,机巧者自为得志,赏难分明,罚每欠当,同床异梦,各自为谋。匪则进退飘忽,来去自如,我则一进一退,俱多牵制。窃以为不谋之以改进,则不足以言剿匪矣。”似乎弊端已明,兴利除弊,弊就可能转化为利。更何况他的统帅亲自下令:“畏敌不前者杀!作战不力者杀!”握有这样的尚方宝剑,张灵甫以为必能稳操胜券了。

  张灵甫至死也不会明白,他洞幽烛微,满盘棋子,精心布局,却忽略了棋外的功夫——真正的高手功夫在棋外。他至死也不会明白,他进行的这场战争是非正义与正义的较量;他至死也不会明白,他进行的这场战争是一只困兽与一群斗士的较量,他沉溺于人民战争的海洋,他必然会输,必然会一败涂地。

  孟良崮战役,我军兵力何止二十万,因为还有九十二万的支前民工冒着纷飞的战火,为子弟兵运送弹药和粮草,乃至冲到杀敌的第一线。据有关史料记载,在孟良崮战役期间,鲁中区训练了一千余名爆炸能手,组成六十多个爆炸袭击队,配合作战。鲁南地方武装出击临淄公路,炮击费县城,收复百余村庄,并破坏临蒙公路,直逼临沂城郊。还配合滨海武装,斩断临郯公路,切断敌两条补给线,钳制敌人四个旅不能增援孟良崮。滨海区地方武装作战六十多次,毙、伤、俘敌一千五百余人,控制村庄五百余个。为孟良崮战役的胜利创造了许多有利的条件。

  男人去了前线,沂蒙山区的妇女们也不甘落后。她们为子弟兵摊煎饼、纳军鞋、救伤员。有一次,子弟兵要紧急过河,在没有建桥材料的情况下,她们跳进齐腰深的河水中,肩扛门板,搭起了一座人桥。

  战场情况复杂多变,敌我双方分秒必争。当年的6纵司令员王必成回忆抢夺黄崖山之战时仍感慨不已:倘使国民党军先我一分钟到达山顶,阻击25师的战斗,乃至整个孟良崮战斗恐怕就是另一番场景了。

  而来到沂蒙山区的国民党军,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不但找不到食物,行军时连个向导也找不到。

  孟良崮战役纪念馆里,有一张张灵甫的戎装照。照片上的他完全可以用帅气这个词来形容,国字脸,剑眉豹眼,嘴角紧抿,里面有的是得意与自信。黑白照,也许是翻拍过来的缘故,他的眼神显得很空茫。我觉得,这份空茫倒也符合一个悲剧英雄的一生。

  我们来到孟良崮的这天是429日,春天即将过去,夏天将要到来。沂蒙山区的桐花正开得馥郁,紫色的花,一嘟噜一嘟噜地聚在一起,花形极普通,像一只只小喇叭,却清香四溢,沁人心脾,让人心醉。像沂蒙山区的老百姓。

  再过17天,就是张灵甫将军68周年的忌日了。68年前,那个桐花开放的季节,空气中弥漫的却是硝烟的味道。往事并不如烟,往事没有飘散,它依然历历在目。它在时刻提醒我们,不应忘记那个虽有桐花开放却没有桐花飘香的日子。更不应忘记我们共产党人从哪里来,又要到哪里去。

  “中国共产党最大的政治优势是密切联系群众,党执政后的最大危险是脱离群众。”这句话振聋发聩,时时促人警醒。

(载《江海晚报》201561日)

(原创作品,作者授权发表)



作家档案俞胜1971年出生,男,安徽桐城人,科学技术哲学硕士。著有中短篇小说集《城里的月亮》等。作品入选《新实力华语作家作品十年选》《中国散文排行版(2014)》等多家文学选本。曾获安徽省首届鲁彦周文学奖中篇小说奖等省部级文学奖项多次。中国作协会员。《光明日报》《文艺报》《中国艺术报》《文艺评论》等报刊有关于其小说创作情况的介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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