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铎在五十五岁那年的春天, 一气草书了十首唐诗, 痛快淋漓之后在长卷的结尾, 他写下这样一段话:
王铎《唐诗十首》草书卷尾跋语 这一年,是他降清后的第二年 这一年,离他去世不到六年 其实 一个朝代 一批朝臣 在两年前的那个雨天 双膝跪下的一刹那 已经是服了个五体投地! …… 王铎:不服!不服!不服! 他是要以笔墨来开新的战场 最终 王铎大胜而归! 这段长短句是我数年前看读王铎《唐诗十首》草书卷后写的,前几日与了一众书坛同道去访孟津王铎故居,归来写就这篇文章,今天再拿来做了文章的开篇。 王铎《唐诗十首》草书卷全貌 依依回首,拟山园内孤冷清寂……深秋的这天午后,大家约了一道去访王铎故居,从洛阳驱车往孟津,车窗外依依是晴日下的田畴村落,田稻都已陆续的收割,触眼都是秋天的净。下午的阳光照进车里,车里放的是邓丽君的歌,歌声与午后的秋阳扯得车里的人与思都悠远无边。 故居在村子里,村子里非常之静,这样的静便是让人的心思亦变得十分简洁,故居成一字排开,仿古的建筑,风尘仆仆的样子,故居前的广场空地上是村民从田里刚收回的谷子,铺晒成一地的金黄,晌午的光阴如天如地。我们便站在谷场上留影,晒谷的农人笑呵呵的看着我们…- 我们在王铎故居前的留影 故居的主建筑是由一进一进的几个如了火柴盒一般的仿古院落构成,直通通的从头到尾,如一根没有任何变化的几何直线一般,这样的故居布局真是让书风“险崛不羁、阵马风樯”的王铎情何以堪?! 进门右手的有一小侧院,院有园门,门上有额,曰“拟山园”,由是一惊!这就是传说中的——拟山园!?捷步进院,说是园,实是一小房间带一小空场的小院落,院中空寂无人,房内光线幽暗,房内三面墙上布满的便是传说中拟山园刻石!外用玻璃罩着,刻石一块一块布满了墙壁,黑黝黝的发着幽光!用肉眼要很费力才能看清石刻上的法帖,用手机贴在玻璃上去拍,反倒是非常的清晰,原石真刻在手机屏幕里精妙绝伦!比起之前所临的拓本印刷法帖完全不可比拟!佛言:真实不虚!舍此一语再无他词可堪。 院门外,同来同道已在唤我上车,出得院门,依依回首,拟山园内孤冷清寂…… 拟山园 大明王朝三棵树中仅存的一棵,要为书法,而在风雨中屈辱而倔强的活下去!大家都说,在大明朝的末年有“三棵树”:黄道周、倪元璐与王铎,1644年倪元璐自尽殉节。1646年黄道周壮烈殉国,而在1645年的南京洪武门外,王铎与一众明朝旧臣们,双膝跪在了雨地里,大明王朝仅剩的这棵树选择在风雨中屈辱的活下来! 其实这对一个数次经历生死存亡而又能成功突围的王铎而言,选择一条逃生路不是什么难事,王铎一生至少有三次突围求生成功的经历,最凶险的一次发生在明崇祯十三年(1640年)九月,王铎受命南京礼部尚书。十月,他让家人先行,取路暂返孟津,王铎率家丁25骑随后,行至卫辉张吴店,家人一行突陷农民义军包围中,农民义军约两千余,王铎后方闻听消息,毅然以25骑驰突往救,竞得救出家人并冲出重围。由此可见王铎的求生能力是非同一般的!但是1645年的这一次他没有选择再次的突围求生,他发现这次是无围可突了,他在李自成攻破北京后救过的福王自己逃去了芜湖,临走留下王铎来守南京,这就是告诉王铎,朕的天下已经没有你的生路了! 也有人分析王铎的降清原因说:在此之前,他的二个女儿、二个儿子、父母、妹妹、妻子相继离世,国破家亡所以降清。实则于王铎而言,其降清之心境与原委或正如杜子美的诗句: 国破山河在, 城春草木深。 笔墨便是王铎的山河与草木!王铎要活下去,与国家、与政治、与个人的荣辱名利皆无关!王铎,这棵大明王朝三棵树中仅存的一棵,是为书法而选择在风雨中屈辱而倔强的活下去!在其死后立下遗嘱中有这样一句话:“用布素殓,垄上无得封树。”他知道,在五百年后,他就是一棵参天的书法之树!这就是王铎的自信!没有这样的自信,他就不会选择活下去——屈辱而倔强的活下去!
王铎墨迹 王铎用七年时间,以一个人的力量突围晋唐宋帖学大阵,终获“有仙迎我”,乘风归去!留给王铎的时间并不多,满打满算也就七年! 从1645年的四月二十五日,清军攻陷扬州,留守江宁(南京)的王铎同礼部尚书钱谦益等打开城门降清,到1652年三月十八日离世,前后正好七年将满的时间。当然如果从明万历三十二年(1604年),王铎时年13岁始临习王羲之《圣教序》算到他离去时年61岁,总计是有48年,但是对于王铎而言这七年的时间是全部是属于书法的! 在这人生的最后7年,从人生角度来看,当然是王铎最为空虚、苦闷、屈辱的时期,甚至可以说完全颓唐不堪的。这最后的7年,王铎日日呼酒卖醉中,将一腔愤懑注入笔端,而借助风行雨驰,酣畅淋漓的狂草书法来排遣内心压抑、屈辱,对于王铎而言也许是最好途径,但是这样的宣泄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做到的,王铎是以其四十年来在书法上的厚积薄发!否则便是堕入野道!恶道!这对一生将“二王”作为摹写对象,并喊出“书不宗晋,终入野道”的王铎是不可以接受的。
王铎看重的是正统,是合法!而在政治与朝代无望再复正统的时候,王铎便只能通过书法来实现个人心中的正统与合法! 同样更不能让王铎接受是也不能永远的匍匐在二王的笔底而不得翻身的现实,这是因为他的身体已经匍匐在南京洪武门外的雨地里了,他的心里和精神上当然要通过书法顶天立地的站立起来!于是王铎以其天才之神力与勇气,犹如当年他以25人来突围2000人的农民义军,最终救出家人一样,他这次单枪匹马的杀入的是以魏晋二王书法为体系的书法阵营,最终也是要再突围杀出来。因此我们可以看到,他不断重写二王经典草书法帖,留下了大量的“拟吾家逸少(羲之)帖”、“拟吾家献之帖”,更在《拟山园帖》和《琅华馆帖》中将《阁帖》、晋、唐、宋所有帖学代表书家几乎全部重写了一遍,他这是要以一个人的力量来挑战在他之前全部的帖学大将!一个也不放过!这得多大的勇气与力量!
这便才有了吴昌硕的评价:“文安健笔蟠蛟螭,有明以来推第一”。 勇气与力量是源于自信!
清顺治九年(1652年)三月四日,朝廷授王铎礼部尚书,此时他已是重病,居于乡里,同月十八日,去世。去世前喃喃道:“有仙迎我”。 这是王铎最后的超脱与释怀!还是东坡的词句说的好: 我欲乘风归去,又恐琼楼玉宇,高处不胜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间。转朱阁,低绮户,照无眠。不应有恨,何事长向别时圆? 此一阙,道尽王铎一生! 王铎故居“拟山园”刻石照片▼ ▲ 点击图片看链接文章了解详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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