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metown Central Plains
给在外打拼的家乡游子一个寄放心灵归宿的地方 乡土文学 作者 | 王学章 原创 | 乡土中原(ID:gh_06d145e3125e) 1981年,我34岁,在本生产大队当民办教师,担任学校教导主任。由于学校负责人被公社长期抽调,我实际上是学校的一把手。学校是带帽初中,有10个小学班,两个初中班,学生400多人,教师20多人,其中有公办教师、代课教师、民办教师、队办教师。我在学校的工作:制订并落实学校工作计划、教学工作计划,给教师分工、排课表、调课时;每周二、五组织全校教师政治学习、周日晚业务学习;每天对全校教师进行考勤、听课评课,对各班进行巡视,处理日常事务;每周召开全校师生大会,分析总结学校情况,布置下一步工作;担任初中毕业班语文课、政治课、历史课、班主任;到公社参加会议、参加对全公社学校的检查评比工作;协调学校与生产大队、各个生产队的工作,处理学校与周边群众矛盾纠纷等等。在家里,上有高堂,年过花甲,老人家集高血压、糖尿病、心脏病于一身,须请医买药,悉心服侍;下有三个孩子,大的10岁,上四年级,二的八岁,上二年级,小的4岁,没有幼儿园,只好围着大人转,个个都要用心抚养;承包14亩责任田,得不违农时,耕作收打;亲戚迎来送往,邻里红白喜事,作为一家之主,当面面俱到。真真是:人到中年,万事纷繁,任你有三头六臂,也难把事情办完!一年四季,无论寒暑雨雪,准时五点以前起床,晚上十点以后睡觉。下苦力,需跟棒劳力一样,身拉肩扛,扬场垛垛;动脑筋,要谋划学校方方面面,备讲辅批精心教学。劳筋骨苦心志无所不至其极,以致体重不到百斤。元月,隆冬季节,孩子摘奶,为防他夜间哭闹,耽误老母亲睡眠,我把他带到学校,哄他睡觉,饿了,喂块饼干,饮口开水。待他睡着,我继续工作。临近春节,学校期末考试,强化学生训练,为在全公社学校考试成绩评比夺得好成绩,忘我工作。苍天不负,终有好报,小小的栗盘学校,最终夺得了全公社总评第一的优异成绩。师生感到自豪,全大队引以为荣。全公社称我们学校为“老虎校”。放寒假,置买礼品、割肉,买菜,蒸馍,包饺子,过油,自己磨豆腐,冻粉条,杀鸡子,煮肉;为全村人写春联;为孩子们剪裁花衣服,让妻子缝制;上坟祭祖,走亲戚,待客······要多忙有多忙。春节过罢,准备育烟苗,我们在村边挖了个池子,育出了可栽植一亩半地的烟苗。种烟很吃功,从育苗到栽种,打叉,打烟叶,系烟叶,炕烟叶,分级,卖出,耗时费力,叫人吃尽了苦头。但这是最高的一项经济收入,每斤烟叶平均可卖到两块,一亩半地可收入300多元,再累也得干。荒春,久旱不雨,我们地处高岗,用水成了难题。村上唯一的一口井,十五丈深,每天攒出的水,远不够用。村民守候在井旁,排队撇水。我往往在夜里两三点时,趁夜深人静,连续撇五担水,兑满水缸,打出的水,混白而且带着土腥味,须经沉淀才能饮用。有时,夜里也撇不到水,只好到二里开外的湾刘去挑水了。撇水,累得满头大汗,挑水累得腰酸肩痛。至于育苗栽烟、栽红薯、喂猪的用水,则在土井里撇水。春分时,育红薯苗,各家各户都预先准备了充足的牛粪,腐熟后作为苗床。用的红薯种都是传统的胜利100号、53红薯。当时有人推销栗子香红薯种,看上去个头小,据说产量高,每斤两毛,是普通红薯价的10倍。我花了20元钱,相当于两个半月的民办教师工资,买了100斤。因为没时间拉垡子垒红薯池,也没有攒牛粪,只好在场边挖个沟槽,铺些糟麦糠,蒙上一块塑料布。结果育出的红薯苗很壮实,一点黑根也没有。这种红薯不拖秧,种植密度大,后秋刨红薯时,每棵红薯结一大嘟噜,五六个半斤重的红薯,红薯含水量小,不到二斤就能出一斤红薯干,远比三斤晒一斤的普通红薯产量高。切红薯干,是岗上人最忙最重的农活,因为没人手,我把红薯刨子定得很厚,一个红薯推两三下就刨完了。撒在地上,也顾不得摆,重叠的也就叫它重叠去。天公恩赐,没有连阴雨,红薯干全收了。卖红薯干的时候,我和妻子每天下午各拉一车,我拉800斤,她拉500斤,全都利利索索交上了。因为红薯干厚,粮管所验收人员用小粪耙刨,红薯干都断了,穿不到耙齿上,就判定为红薯干干,于是验收过关。而别的人家拉去的,因为薯片大,而且薄,稍微潮湿就穿到耙齿上了,结果就需要卸下车来翻晒。这一年,上级把红薯干价由原来的每斤7分一下子提高到一毛六,我把红薯干全部卖了。一共卖了两千多斤。俗话说,庄家佬,长得怪,越贵越不卖。村上人大多很少卖红薯干,只交公粮部分,他们有的以为红薯干价格还要上涨,有的则生怕灾荒,要大量储备。看到我卖完了红薯干,几个老年人就说,这孩儿真胆大,不怕饿死。他们的红薯干放到第二年,过了夏,虫絮了,也没卖出。后来,央人托己给八里地开外的大官寺村说好话,以每斤7分的价格卖了。4月20号,我到公社教办室开会,上级传达了中央关于从民办教师中招收一批学员到高等师范院校学习的通知,通知规定,凡教龄8年以上,年龄45岁以下的民办教师,均可报名,参加当年全国高招统考。考试科目为政治、本人专业学科和相关学科共三门(但传达人误传为政治、语文、数学三门和相关学科)。学员待遇:保持民办教师工资,户口转到院校,学院发生活补贴27.5元。听到通知,我喜出望外。但平静下来之后,又忧心忡忡。1977年,恢复高考,参加考试的人如过江之鲫,我鉴于家里上有老下有小的实际情况,心想,且不说考上考不上,即令考上大学,也上不成,最终放弃了这个机会。当时很多人不解,说,考不上的跑头里,能考上的不动心。其实,我何尝不动心,只是迫于无奈,忍痛割爱罢了。而这次考试就与往常不同了。因为这一年我的民办教师工资提到了每月21元,考上以后,学校还有27.5元的补贴,已经高出了每月45元的合同工,可以养家糊口,所以,就下定决心,拼搏应试。在保证学校工作的同时,我加班加点,挤时间复习功课。由于传达通知的误导,我把全部精力投入到自己最薄弱的高中数学的复习上,结果全是无用功。直到5月中旬,我才知道不考数学。历史是我第二薄弱学科,尤其是世界历史,知之甚少,又找不来复习资料,粗略看了看高中教材,支离破碎地了解了一点。语文和政治一点复习的时间也没有,全靠吃老本。6月5号,预选。地点在社旗城关四小。我在考前一天到社旗,住在舅家。因为教学不用钢笔,只用蘸笔,而考试必须用蓝色钢笔,于是到街上买了一杆一块四毛钱的铱金尖的钢笔。舅舅把我安排到棚子房,把家中惟一的电扇安在我的床边,妗子给我做可口的饭菜,表妹表弟默不作声,生怕惊动我。这次考试,全县2000多名民办教师报考,竞争11名指标。报考语文专业的700多人,仅取4名。预选18名。考试这一天,极为炎热。下午,正在考试,忽雷闪电,一场暴雨。我突然想起,我头一天打的一堆矮丰麦余子,还在场西边,如果来不及收拾,那损失可大了。一时间,心急火燎,考试走了神。此时,理智警告我,这是什么时候?还考不考啦?迅疾,定过神来,继续答题。这天,连考三场,我奋笔写了14张试卷。结果下来,我进入了预选线。考试回来,我又投入了学校工作,集中力量备战中考。这一年,41位初中毕业生,考到社旗一高2人,青台高中21人,升学率居青台公社第一。学校工作评比获公社嘉奖,给栗盘大队带来了史无前例的荣誉。6月20号下午,我正在32亩地插红薯,一个从青台赶集回来的栗盘村民,在路边通知我,说教办室一个老师叫给我捎个信,要我上社旗去,至于有啥事,他也说不清。我心想,大概是我预选上了。于是,放下农活,赶快骑车子上社旗。到教育局一问,果真是。6月20号对预选人员进行体检。但我到社旗已经晚了,医院工作人员已经下班。我又回到教育局,说明情况。办事员说,他再跟医院联系联系。后来才知道,没有及时接到通知的还有两个,医院21号补检。第二天,我一大早赶到医院,体检医生很不高兴,我也不做申辩,幸好还有一个城郊的贺泰岩,他是那个医生的老师,气氛和缓了下来,我也顺利地通过了检查。体检、政审后,语文专业的18人降到了12人,以3:1的比例参加与应届毕业生统一的全国统考。7月7号,我来到社旗一高。一群获得考试资格的老民师,在楼道下面面相觑,默默静候。一个40岁上下的同行,冒出了一句:“这命运之神也不知道落谁头上。”大家都相视微笑,没有一个人应答。上场了,我的考号是22号,按77、88的排序,我应坐在考场的东北角。到位一看,我的凳子有一条腿活络,心里一沉,心想,难道命运之神真的要飞跑吗?于是,顺手把旁边的好凳子拉过来,换了换。那个坏凳子,正好让给了问命运之神的老兄。考试时,他本来也不会答,等了一会儿,便趴在桌子上睡着了。我们正聚精会神地答题,突然“咣”地一声,那位老兄摔倒了,他起来后,还风趣地说:“哎呀,这回可把瞌睡撵跑了。”考场上笑声一片,又很快平静下来。第一场下场后,还是那位老兄说,“这下,命运之神可是飞跑了。”引得大家哄堂大笑。这次考试,对于我来说,确实是一场与命运攸关的考试,考上了,就成了商品粮户口,成了人们羡慕的公办教师,子女也有接班或者农转非的机会,圆了因文革而破碎了的大学梦,让含辛茹苦供养我的老母亲得到安慰。考试结束了,我盘算着自己的成绩,预估了210分。平均70分。实际考分下来是209.7分。其中,语文89,政治64.7,历史56,比梁铜勋少了1.3分,名列全县第二。9月16日,到南阳师专报到。谢天谢地,刚好有一辆大卡车去南阳,我搭顺风车,到了我阔别13年的南阳。回到了我曾经高中求学四年、经历文革狂潮的地方。 自1966年6月1日起,我在文革的旋风中飘飞,在穷乡僻壤的广阔天地里接受再教育,在代课的三年里辗转,在当民办教师的10年里拼搏。哪有学习大学功课的可能?而此时,我重新得到了比黄金还要珍贵的时光,遇到了德高学深的名师,迸发出的学习激情可想而知。我每上大课,必抢头排;到图书馆,阅览室,废寝忘食;广泛阅读,大量背诵,认真作业,积极创作,以飞奔的速度与时间赛跑,以弥补15年的损失。这一时期,我积极参与学校活动,办板报,搞演出;为师专学报书写影印版面,在别人休息的时候,冒着严寒默默地工作学习······第一学期,全省统考,我名列80名民师学员的第三名。让那些曾经在本县名声显赫的学员刮目相看。尽管在学校分秒必争,一家之主的责任仍无时无刻不记挂在心。星期五到街上买菜,星期六下午骑上40元的破车回家,星期天在家奋战农活一天,连夜赶到学校,不耽误第二天上课。每月20多元的补贴,保证家里有蔬菜吃,而自己从来每顿只吃一毛钱的青菜,肉片菜、扣碗,不敢问津。21元的民办教师工资,供家里用度。 妻子在家,侍奉老母亲,带三个孩子,忙累得够呛,尽管使尽浑身解数,也料理不了诸多事务。秋天连阴,草荒蜂起,扒来弄去,八亩黄豆最后还是成了荒原,颗粒无收。所幸,夏粮丰收,卖了6000多斤麦子,收入1300多元,得了卖粮大户的荣誉,受到了公社奖励;秋天卖了2000多斤红薯干,收入300多元,卖烟叶又收入300多元,总收入2000多元,奠定了我当家以来最坚实的经济基础。40年过去了,我和老伴都74岁了,回想当年,感慨万端,于是写下了这段文字。王学章,网名养心是福,1948年生,河南省社旗县第一高级中学语文高级教师,全国优秀教师。退休后返聘在校至今,热爱并传播中国传统文化,文学书法皆佳。一高校志编写者,一高校训、校歌歌词作者。已完成六十多万字的长篇历史小说《帝国汉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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