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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一官还阳”(民间故事)

 金星狼 2021-06-18


在老家的闲人堆里听人谝闲传,常会听到有人形容某人胖,就会很顺口地来一句:“那谁谁胖的跟王一官似的。”
 
“胖的跟王一官一样”,这话在老家很广的一个区间流行,父亲形容某个人胖时会这样说,姐姐也这样说,可我没见过王一官,真不知道王一官有多胖,是怎样的胖法,不知道王一官是肚子大呢?还是屁股大?或说是膀宽腰粗脸儿肥的那种?
 
王一官对我只是个谜,这世界上无数人对我就是无数的谜,我没有去深入了解王一官的必要,也不想知道他胖在那里,他的胖与我毫无意义,但某一日在村中听一位老人说起王一官“回阳”的故事,我忽然间却来了兴趣,一下子就想了解了解王一官了。
 
我回家问父亲,我说您曾经提起过的王一官是谁呀?他是那里人,干什么的?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人说他胖,还有人讲他的故事?
 
父亲告诉我看着我愣怔了一下,然后就娓娓道来,他或许不知道我缘何忽然问起王一官来,但他确实对王一官非常熟悉。父亲说王一官是三家庄人,并补充说三家庄就是沟圈村向西(陕甘交界)那地方人,说王一官一辈子行医,能给人接骨,看疮疖看的非常好,在周边小有名气,王一官的儿子王金娃后来也学了王一官,给人接骨看疮疖,病也看的不错。
 
父亲装了一锅旱烟接着对我讲,说王一官是麻院的(陕西省旬邑县底庙乡麻院村)外甥,他跟王一官熟悉是因为我麻院村是我的姑奶奶家(父亲的姑妈家),父亲说他年轻时经常去姑妈家走亲,王一官也常去麻院他舅舅家,父亲在麻院听人谈王一官的医术,也听王一官自我叙说自己的故事,王一官对父亲来说自然熟的不能再熟。
 
我很能理解父亲与王一官间的交集,因为我经见过老辈人的重情义,我知道老辈人走亲访友频繁,每年农闲无事许多人都会探亲访友,少则十天半月,多则一月四十天,我的表叔表爷,我的姑奶姑妈那些年大都是这样的,那年头人们走亲戚远不似现代人这般进门送礼,吃饭道别,甚至不吃饭也道别,那年头没手机没电视,人们无事也走亲戚,不带礼当也走亲戚,带礼当也无非几个馍馍一盘鸡蛋。父亲的姑妈(我麻院村的姑奶奶)一生未曾生养,爷爷把我的叔叔(父亲的弟弟)送给姑奶奶为子,父亲年少时常去麻院走亲戚其间的种种不言而喻。
 
父亲说王一官人高马大,体态非常肥胖,一顿(餐)能吃四个糕子(类似陇西的大馒头,一个可抵四个正常大的馒头),胃口特别好。一说起王一官的能吃(食量大),父亲的还讲了几个故事。
 
父亲说王一官能吃,而且特别爱吃肉,王一官在宫河镇认了个干儿子(那些年头养大一个孩子不容易,民间流行给孩子挂锁,孩子一出生就请干达,俗称结干亲,干达必然是孩子父亲的朋友或亲戚,干达会每年给孩子庆生、送年画、送灯挂锁,一直到孩子满十二周岁,所以孩子的干达也是一门至亲,是座上宾),有一年王一官给干儿子送灯笼(元宵节前),干亲家为接待他专门杀了只羊,王一官一到干儿家里,那家人就开始煮羊肉,王一官就坐在炕上喝茶抽旱烟等肉吃,肉煮到八成熟,干儿就端了盘羊肉让王一官尝,王一官一尝就吃了个底朝天,这会儿锅里的肉也熟透了,干儿就又端了一盘给王一官,王一官也是客气,大块朵硕的边吃边聊,一盘完了干儿就再给他递一盘,最后一次他把盘子递给干儿时,干儿愣愣地望着他说:“没有了”。王一官还有点不相信,下炕出门去茅厕,看到窑门边笼(柳条筐)里小半笼都是他吃过的羊骨,王一官就有些自嘲的笑了,他确实把一只羊吃完了。
 
王一官吃肉出了名,有一次到麻院他舅舅家做客,他几个表弟凑热闹杀了三只鸡请他喝酒,鸡炖在锅里他的一位表弟逗趣王一官,说都说你吃肉厉害,咱们今晚上打个赌,咱们厨窑的大锅里炖了三只芦花大公鸡满满一锅,你若是能吃干吃净就算你羸,其它人都不吃陪你,你若是吃不完,就给咱们另买十只鸡,咱们今晚上吃不完明天再吃。
 
王一官欣然应允,几位表兄弟也一致赞同,都想看看王一官到底有多大的肚量。
 
鸡肉煮熟了,盛了两搪瓷盆端过来,王一官的几位表兄弟都只管抽烟喝酒,对鸡肉一块都不动,看王一官吃鸡肉,不想王一官可抓住机会了,饕餮大餐,众表兄弟看得有些惊心,有些眼馋,却也都保持着矜持陪着王一官逗趣聊天,王一官不紧不慢,抓着一瓶酒,大嚼一阵肉,再品几口酒,一个来时晨竟把三只鸡吃的只留下一只鸡腿和一条鸡翅膀,这阵儿王一官是真的吃撑了,突然间感到一口都不想吃了,多吃一口都可能会吐出来,而众表兄弟及围观者却早惊呆了,一个个折服了,他们真真切切看到了王一官的能吃,三只鸡都吃完了,留下这点点吃完只是时间的问题,这对他们来说已毫无悬念,而王一官却是确实吃不完了,他抓着酒瓶,脖子前倾,盯着看几个表弟,低头又看了看面前的搪瓷脸盆,突然就叹了口气对几个表兄弟说:唉,你们几个真就好意思看着我把这些肉吃光吃净么?三外奶(78岁,王一官年纪最长的舅奶)在西窑里呢,咱们杀了三只鸡给老人没送一口,外人知道恐怕不只是骂我,一定会把咱们绑在一起骂的。
那位最初提议与王一官打赌的表弟心知肚明这赌打输了,却输的有些美,不舒畅,王一官一语倒提醒了他,一把抓了搪瓷盆里的鸡腿和鸡翅,说了句“今晚真便宜了你”就直奔西窑给三奶奶送过去了,王一官提起酒瓶哈哈大笑。
 
另一则是关于王一官吃酒席的事,那时候王一官已有些年纪了,但他的食量一点没减。那是他去底庙镇的前村行情(送礼)时发生的事情,前村某人家过事,王一官去送礼吃饭,坐席(吃宴)时,一桌人大都是吃两个馍馍就饱了,王一官吃了三个馒头抬头一看许多人都在看他,大家都等着他吃饱了起席(散场)呢,王一官一时有些尴尬了,他肚子才垫了个底儿,这时前村的村支书就过来了,他认识王一官,知道王一官能吃,就走过来打圆场,说你们吃饱了的就起席各忙各的去吧,王医生才开始吃呢,让我坐下来陪他。
 
村支书说着在王一官身边坐了下来,让端盘子的换了两盘菜,端了三碟子馒头,看王一官与他边聊边吃,约莫半个钟,王一官竟然把三碟子馒头全吃光了,三碟子,一碟子八个,二十四个馍馍呀,支书看得都有些震惊了,但他毕竟见过大世界,又是个主事的,就高声亮嗓的大喊:“掌(端)盘子的,再端两碟馍馍过来”,王一官却已站起身来了,摆了摆手,拍拍肚皮,说好了,不要了,真的吃饱了,说完慢吞吞地起身离席。
 
说完吃的故事,父亲又对我说了两则王一官的生活轶事,都饶有风趣,且容我一一道来。
 
王一官这一胖,也胖的特我才,他后来虽然以行医治病为生,但他还会写戏呢。王一官年轻时给永和乡琴宅某户人家干过活(做过短工),文化大革命时期小戏很流行,王一官就自编了一本小戏,自编自导在底庙上演,小戏中他自名为何三,演绎在琴宅干活饱受的磨难,戏剧开头开门见山,说唱道:“陕西省旬邑小县,三家庄有我的家园”,继而提说起他曾经的东家:“要知他的姓,百家姓中第一姓,要知他的名,除过他没官……”
 
王一官家属陕西,戏中的琴宅却属甘肃,两省之隔,却近在咫尺,因戏中情节过于露白,在那样的年月存在政治风险,所以演出了一场就被琴宅某人知悉并找到他买断剧本不许再演。
 
王一官以接骨、治疮疖行走江湖,某年正宁榆林子一人家的小孩儿上树摘果子摔致小腿骨折,请王一官接骨,王一官给推拉捏接固定好了,并配了草药一直照顾到孩子康复了,那家人却久久不肯支付医资,后来每次去讨要医资,对方见王一官来了,都会嘱咐孩子装瘸,说是骨头没接好。
 
后来有一次王一官又去那户人家讨医资,恰逢那家大人不在,孩子见是王一官来了,就马上装起了瘸子,王一官就拉了个木墩子,去柴窑里找了个大砍刀,孩子一看不解,王一官却有模有样地说,你过来,这腿骨没接好要砍下来另接里。孩子一下子吓坏了,转身就跑,不久就把大人带了回来,王一官也终于要到了他的接骨钱。
 
故事说到这时也说了一大半,接下来也该言归正传,说说故事开头说起的“王一官还阳”了,“王一官还阳”自然远比上面说过的所有故事都精彩,但这个故事还有些插曲,一开始并不是说王一官的。
 
那天下午我在村头的闲人堆里听一堆人聊天,有人提说起还阳的故事,说前些年琴宅村上有人烧烧酒(开酿酒作坊),逢集日在永和街上兜售,有一天他在摊前碰到一位老汉打酒,老汉打了一斤酒,旁边人就起哄,说你只打一斤够谁喝呀,七七载载(死后的各个纪念日)都不给亲戚六人(泛指亲友)喝些么?
 
说者当时觉得众人的问话稀奇,等打酒的老汉走了就问怎么回事,一堆人就笑着说那是下南的谁谁,就是你们村子上的菊玲他爷爷,几个月前死过“死”过一回,“死”了三天又活过来了。
 
旁边就有人说你说的那谁谁我知道,在下南大槐树底住着哩,三四月份死了,家里杀了猪,请了职客商量着给过事呢,到第三天啥事都筹备的差不多了,他表弟在棺材边看到蒙在他脸上的扇(掩)面纸动,以为是看丧鸡扇风哩,重给盖好,却发现又被吹了起来,再一细看老汉竟然又活过来了,活来后还给人讲故事说他见过阎王爷审小鬼呢。
 
是话不是话,提起放不下,一说起还阳这事,就你一段他一段说了多个,但最有趣最让人稀奇的还是张老三讲的王一官还阳的事,老三说得有鼻子有眼,比外围的许多故事都离奇。
 
老三说这故事是王一官本人的亲身经历,他也是听王一官讲过的。
 
故事说王一官16岁的时出天花,王一官就是出天花的时候“死”过一回。王一官说他死后进了县城(罗川)的城隍庙(罗川的城隍庙在罗川街上,如今的罗川小学附近,现在罗川街头的铁旗杆1846年铸就是正竖在旧城隍庙门前的),王一官进庙看到城隍爷端坐正堂正在审案,台下跪着三个男人一个女人,其中一个老汉是长口子的,点人家的麦草垛把人烧死了,烧死了人命短了自己的寿数,也就被小鬼抓来兴师问罪,另一个是南塬南头村的,是个铁匠,杀了老婆被正法了,王一官说三人中有一个他还认得,他静静地躲在城隍庙的门角看城隍爷审案,城隍爷却突然看到了他,惊问说谁把这小家伙带进来的,说快快送出去,于是他就被俩个小鬼提的扔了出来。
 
王一官出了城隍庙,眼前豁然开朗,太阳照的大街头白花花的,那一日罗川街上还逢集,石排坊旁的街道里人流如织,各种叫卖声一片,非常繁华,王一官穿过人群,急着回家,突然看到了他四达(排行为四的叔叔)肩头搭着条黑麻布口袋走过来,就急急过去向他四达打招呼,他四达却理都没有理他,他有然怅然若失地走出大街,一路向南,来到了四郎河畔,那时候河上还没有桥,河水哗哗地闪着银光自东向西,山洼洼草儿绿油油的,林地里泛着槐花香,河水看起来有点深,他有点胖 ,旱塬头长大的晕水,不敢过河,站在河畔不知所措,这当儿忽然过来个人牵着一头毛驴,他觉得来了救星,看那人眼熟,像是汉子村的,就向那人打招呼,驴朝着他使劲儿叫唤哩,那人却没理他,他也很不客气的拽了驴尾巴,一任毛驴儿咴咴地叫,那人朝驴屁股上打了一鞭,驴儿蹦蹦跳跳地过了河,他也尾随着上了罗川的南山道。
 
现在的罗川南坡道是国道211的一段,虽然还又窄又陡,但远比当年王一官行走的那个年代宽阔了不少,我村上一位上辈村民就曾经说起,他年青时骑自行车下罗川,走到半道上刹车皮掉了,自行车没有刹车根本停不下来,越跑越欢,罗川坡又陡又直,拐弯多,旁边处处是幽深的沟壑,他找不到一处可以缓冲的涧滩,却突然发现远处道上有个货郎挑着担儿,这坡路窄的根本没法回避,若冲撞上两人都可能滚下沟壑,他大喊货郎,货郎也急了,匆忙撂了担子提起扁担,就在他冲向货郎的瞬间,货郎用尽平生力气把扁担击向他的自行车轮,一下子把前轮打扁,他的自行车擦着货郎担和峭壁一冲而过,歪歪斜斜地拧了两个8字擦靠在拐弯的崖畔,从此下罗川他累死都不骑自行车。
 
因为坡长路陡,王一官走的特别吃力,到塬头上时早已又累又渴,好容易上了罗川坡走到了烟村塬畔,看到坡头上有户人家正在铡麦草,那年头农人家都养大牲口,每年的麦草垛除了牛吃就是点火(起灶做饭),牛吃的麦草都要用铡刀铡碎,铡很多的麦草一铡就是一两天,王一官看铡草的人家铡刀旁放着一马勺清水,就毫不客气的端起来喝,喝完水一路小跑回家,终于看到他熟悉的窑院,看到院子里的白菜长的油绿,看到一树枣子开着雪星儿般的小花,他的奔跑惊起了一窝雀儿,他听到邻家的黄狗在使劲叫,这一切熟悉的像做梦,但他顾不得那么多,他实在太想家了。
 
王一官说他家的老窑有些陈旧,有些昏暗,也有些逼仄,他拉动门帘走进去,突然一阵晕眩,继而就眼前一亮,他睁开眼看到了从天窗射入的刺目阳光,看到母亲嘤嘤哭泣间突然止住了哭声,惊喊一声:“娃活来了”。他看到父亲一丢旱烟袋从脚地的兀凳子上蹦到炕头前一脸惊喜,继而端了一马勺水喂他喝,王一官突然明白,他真的死了一回,但他活过来了,他的天花已出过了,身体渐渐恢复健康,自此他开始对医书发生了兴趣,开始找一些民间医典和医书研摩。
 
说故事的人其实说的很直白,很有乡土味,中间许多用词用句都是土话,但我的必须书面化,所以做了此加工,只是故事的情节还是保持了原来的说辞。
 
张老三还做了补充,说王一官康复后还对他还阳的事进行了佐证,那日的遭遇竟然一一得到验证,王一官的四叔那天真的去罗川粜豆子了,所以肩上搭着条黑麻布口袋,拉驴过河的也真是汉子村人,那人也证实那日过河他的驴有些举止奇怪,驴的尾巴变直,过河好像拉东西般显得吃力,另外那几日里周边确实死了几个人,也都可以与城隍在审的几位一一对证,包括长口子麦草垛无故起火烧死人的事件都真实发生过。
 
烟村坡头一户赵姓人家的叙说更对王一官事件做了验证性说明,赵某说那天天气很好,他请了人铡草,临中午时分平地上刮起了一股小旋风,旋风不大,却飘移极快,一扫而过,吹翻了他盛磨刀水的马勺,水洒的一滴未剩,他好多日感到奇怪,却不知是王一官喝的光光净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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