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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如此 苹果湾是贫困村，山高沟夹，垂直落差超过一百五十米，有一条水泥公路到村里，上接国道，沿着山坡下滑，陡得吓人。据说我们镇的摩托车师傅，敢驮两个人进出这个村的，不到三位。 苹果湾实际上并不产苹果，一眼望去，除了水田，就是荒坡，水田与荒坡间，夹杂了许多破旧的土木结构民居——这个村实在是太穷了。 因为穷，所以被列为了贫困村，我们用了很大的力气协调，争取到了市上一个最有能耐的部门对口帮扶，这个部门还专门派了一位干部到苹果湾驻村并担任第一书记，我们都叫他俞书记。 俞书记上任后，果然不同凡响，第一天就告诉我们说，工作要放心大胆做，只要有益于群众的、有益于贫困户的，只要是合法的、有助于发展的，都可以做——钱，简直不是问题。 有了钱，何愁事情搞不好？以前因为穷，最怕花钱，做什么都胆战心惊、畏畏缩缩。现在不同了，突然感觉来了一位财神——然而我和村干部高兴了好久，突然就高兴不起来了。 因为给贫困户做的事情太多，非贫困户坐不住了。张大爷就是其中一个代表。 张大爷实际上是五保户，但很奇怪的是，他有一个老伴儿。去年夏天，我骑摩托车下村，遇到张大爷在公路上收包谷，我主动停下来，帮他把包谷挑回了家。张大爷知道我是镇长后，高兴坏了，主动和我拉家常。我才知道他是五保户，一直未婚，大约五年前，他现任老伴儿的丈夫病逝了，他们两个开始了“打平伙”的生活，住在老伴儿的房子里。我看他们家粮食很多，包谷大约就有两千斤，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感觉还不错。 我最关心的是他们家庭的情况，我问：“张大爷，你老伴儿的儿女对你好不？”张大爷说：“他们也给我拿钱，生病也看望我，对我和对他妈是一样的。” 然而，那天下村，张大爷把我的车拦住了。 去年能够挑一百斤包谷健步如飞的张大爷不见了，在我面前的糟老头，弓腰驼背，走路像踩蚂蚁一样，亦步亦趋，说话完全是调不上来气：“镇长，你看我这身体，搞病了，这日子咋过？……”“镇长，我那死老婆子不要我了，以前要我，是看我有力气，能帮他们家做事情，现在我病了，她要撵我走，他儿子还要打我……”“镇长，我那个房子坏完了，完全不能住人，你要帮我修一下……” 闹清了事情原委后，我建议张大爷去我们镇新修的敬老院住，那边啥都方便，还有人管饭，生病也有人照顾。张大爷推辞得不行：“我肯定不得去敬老院，我自己有房子，修好了就能住，你一定要帮我修一下……” 第二天我又下村，张大爷又把我车给拦住了：“镇长，我昨天给你说的事情呢，好久帮我修一下房子嘛……” 第三天，我和党委李书记一起下村，张大爷又拦住了我们：“李书记、镇长，我的房子要垮了，你们一定要给我修一下，为啥给那些贫困户修房子，不给我修……” 中间，我断断续续到这个村去了好多次，奇怪的是，只要我一进村，张大爷就能准确地发现我的车，更能在十分钟之内出现在我面前，只要一在我面前，就是那一副病怏怏、随时断气的样子。 我觉得很诧异，把王村长找来问，王村长说：“张老头有病？我咋不晓得？昨天我们发免费化肥，他和他老婆子一人背了两包回去，跑得像兔子一样呢……” 卧槽！有这事？ 事情越来越神奇了。因为是贫困村，帮扶干部很多，还要经常接受各种检查、视察、参观、学习、暗访等。但凡只要有车子到村上，张大爷都能出现在车子前面，又说起他房子需要维修的事情。“领导，帮我把房子修一下嘛，要垮了，我没得地方住……” 那天，我们请去给村活动室做装修的王师傅的车子也被拦住了。王师傅后来给我说：“今天开了个洋荤，还有人把我当领导了，但是我咋感觉你们这些领导当得像孙子似的？一个老头给我说，不给他修房子，他要上告哦……” 俞书记作为村上的第一书记，也脑壳咚大，他们局长的车也被张大爷拦下了两次，局长很生气，责怪俞书记工作没有做好。 这个五保户的房子修不修？我们坐下来商议。按照政策，五保户的房子是由镇上提供的，我们有敬老院，设施齐备，生活方便，没有房子的五保户，都在这接受集中供养。对于这种坚决要居家供养的，政府还真有义务确保其住房安全。村上的王村长和覃书记说：“我们村还有15个五保户，我们给张老头修了房子，其他人闹起来，咋整？” 李书记说：“天天拦车也不是个事情，他房子坏了也是事实。目前这形势，下用专项扶贫款肯定是有问题了，他是五保户，不是贫困户。我们打个主意，干脆俞书记对口帮扶他，就说是你争取到的资金，帮他修一下房子，我们给你搞好相关工作。”俞书记同意了。 修房子的事情，最终还是找到了王师傅，王师傅是做这方面的行家，上次活动室的装修就整得不错，大家都满意。 王师傅在张大爷家连续工作了五天，帮助张大爷换了瓦片、换了椽子、换了墙壁、硬化了地板，也打好了灶台、新修了厕所——旧房子焕然一新了。 王师傅到我这报账，我问感觉如何，王师傅说：“妈了个叉的！” 我问：“啥子事情骂人呢？” 王师傅说：“张老头和他的老伴儿搬进新房子住了，我找工人给他修房子，前后工作了五天，他在现场帮我们打下手，递了一些瓦片和材料，昨天给我说，每天工钱120元，一共600，不给不准走人……妈了个叉的，我第一次见到这种，我给他修房子，他找我要工钱……我看他下辈子估计还要当五保户……” 听了王师傅的话，我感觉有点发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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