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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心雕龙》释说】(四十一)鉴赏诠释与文章评说

 克谐达功 2021-06-19

第四十一章 鉴赏诠释文章评说

(刘勰《文心雕龙·指瑕四十一》)



    《管子·戒第二十六》记载,管仲曾对齐桓公讲过:无翼而飞者声也根而固者情也。这里所阐明的世道真理,即“名声,即便没有翅膀,也可以轻易四处飞扬感情,即便没有根系基础,也同样可以培养而牢固一旦明白了这里面字词义理的文章写作者,再于舞文弄墨之际,必定会更加谨小慎微和小心翼翼
    自古至今,舞文弄墨者,无论名人大家还是率性写手,亦不管他们是否生活在同一时代里。他们只要跻身文坛之上,都难免被放置一起,遭受后人一而再三的相互比较、彼此挑剔和众口评说。即便就是历代圣哲贤达之流的经典名作,在他们中间,亦无论属于才华横溢的神来之笔,抑或就是深思缜密的精益求精,都同样不可能十全十美,依然会有或多或少的瑕疵缺陷甚至错误存在
    三国时期的曹植,才高八斗,文章盖世。当曹操逝世时,在曹植在为父亲所写的《武王诔》中这样一句话:“幽闼一扃,尊灵永蛰。大意是:墓门一关,圣体永远蛰伏了。另外,曹植在给侄子曹睿魏明帝的《冬至献袜颂》里面,则有翱翔万域,圣体浮轻。”的句子大意是:穿上这袜子身体可以漂浮起来,巡视国家四方了然而,像胡蝶浮轻”或如昆虫永蛰一样的比喻文字,如果拿来赞美尊贵的帝王,按说于道德礼仪常识,不应该算是十分恰当的措辞

西晋时期著名诗人左思,在《七讽》(今亡轶)中,竟然说不顺从”也可以属于孝道这简直就是公然违背圣人教诲所以说,在这样的即便有其他高明观点,也就不值得再看了。另外,这一时期中,最擅长写哀悼文章的潘岳,在悼念家兄时,使用了“感口泽”的字句并在追思早逝女儿时,还用了心如疑话语。尽管《礼记·玉藻》中确实存在“母没而杯圈不能饮焉,口泽之气存焉尔。大意:母亲去世后,再不敢使用她曾经用过的饮具,仿佛杯口留有母亲的气息。)的感伤语句,而《礼记·问丧》中也有“故其往送也如慕其反也如疑。大意:去送丧路上,如同活着时一样仰慕追寻。回来路上,还怀疑是否真的已然逝世。)的哀思表达但是,类似这样一种“口泽”“如疑艺术用法,通常主要针对至尊”的如父母如果用于兄弟儿女,即便文辞写得再哀怨悲怜,却也有失礼仪尊卑的伦理大义。
   通过上述一些人物比拟的具体例句,或许不难看出文章中,凡涉及帝王、君臣、父母、兄弟、子女时,必须要顾忌道德规范,尤其要遵循老幼尊卑的习俗常识类似违背常识的例句还有东汉时的崔瑗,他在为李公书写诔文时,竟然将其比喻成黄帝虞舜再者,魏晋向秀,在他怀念嵇康的《思旧赋》中,将嵇康临刑时与儿子的话语,竟然拿来与李斯情况相互比照。事实上,一般文章中,如过使用比拟,尤其在某些特殊场合,或者处于某种不得已情况下,宁可在美好品行方面上,可以使用比喻过头一些,但不要在败坏他人德行方面比喻的太过严重。所以,像《左传·襄公十六年》记载,齐国大夫高厚在诸侯宴会上,当众表演违背礼仪的歌舞时,不但其本人遭到谴责,也将其国家置于被动地位。毋庸讳言,精巧新颖的言谈话语,一般都特别容易吸引耳目,而拙言悖论一样也不难被人识破,并遭到质疑谴责。这如同白玉微瑕,既司空见惯,也习以为常,但真正清除干净甚难。所以,世间文章中存在瑕疵现象,实在不胜枚举上面四个例句,仅是窥斑知豹而已。
    文章之所以得以成立,并获得传播,依赖的根本,亦不过是字词文句本身所包含的内容意义罢了。所以说,一篇文章在选择字词文字之际,都特别需要训诂周正之后,才有可能表情达意的准确精道。然而,唯有字词文句,在具体含义上,确实合乎道德伦理,才能够弘扬广播和发扬光大。晋末以来,文学作品的创作意旨,开始飘忽不定,不但出现了赏际奇致的鉴赏话语,并且还有抚叩酬酢的怪诞评说,甚至单凭文章中的某一个字,即可评价其涵盖了全部志气情怀。究其问题所在例如“赏际的本义,应因功而得到物质奖赏,这和内心感受、思想颖悟和精神升华,根本没有必然联系;再如“都是一些肢体动作而已,怎能用以表明道德伦理的是非对错呢?像这种用于文章“指瑕”的言论评说,不仅在具有鲜明美刺价值意义的《诗经》风、雅、颂不曾存在,即便在整个汉魏时代,也不曾耳闻偶遇但是,出现了诸如此类的怪诞奇葩的指瑕,或说鉴赏,或讲批评文艺作品的衡量标准,貌似情有可原,其实即便单凭训诂,也会即刻知道其中的荒诞谬误。根究起因,一是世道错讹失序,二是文风涣散不经。自刘宋至今,即便有才华的作家,也没有根本转变这种散漫荒诞的文风。而像这样一种不良文化风气,既然已经积习成俗,若要彻底根除,绝非一朝一夕即可
    近代作家,彼此太多避讳,相互更加猜疑。他们不仅开始热衷于类比修辞中挑剔声韵的毛病,甚至喜欢于反切读音中吹毛求疵。在这样一种文化氛围中,虽然他们都不屑与古典经书为伍,然而对于时尚流俗,却情有独钟。例如某一文章中,如果有了和别人一模一样的字词文句后,按说就应该彻底删除掉。因为剽窃别人的文章,如同孔子谴责阳货将鲁国宫殿的宝玉大弓据为己有一样,应属罪大恶极。所以,全部抄袭别人的文章,罪同入室抢劫;部分抄袭,则类似小偷小摸。如果将那些把古人作品当成自己创作成就的行为,一概视为德行浅薄的话,那么剽窃同代人的作品,则应属于无耻之尤了。
    另外,像后代注解前人的书籍,主要是为了训诂字义和明辨事理。但是,有的释说注疏,却走向歧途,变成了蓄意歪曲和武断演义。例如东汉张衡,在他《西京赋》有一句乃使中黄之士,育、获之畴。”其原文本义,即感慨中黄古国盛产能够搏击虎象的勇力壮士。然三国吴人薛综在注疏时,却把其中的勇士注解成了太监头领。如此释意,则是把原作品宣扬选择勇士的佳话,转变成了驱使太监的意图了。又如《周礼》记载,按照古代井田制征收赋税,其中有十井三十家可以捐出一匹马的规定。然,到了东汉应劭,他在《风俗通义》中,针对井田制捐出马匹的,竟然解释成了“量首数蹄。诸如此类的注解释说,纯属肆无忌惮的胡思乱想,与明辨事理毫不相干。
    不言而喻,古往今来,凡读习经书典籍,一贯崇尚训诂字义”“辨别名称,即所谓正名”之学。在日常读习写作中间,究竟怎样做才叫正名呢?例如通常所说的车辆马匹,它们之所以合字构成一个名称,究其根本在于最初形成这两个名称时,针对的不是一般老百姓使用的车马,而是指符合礼仪出行乘坐的车及其驾车的马。古代讲究礼仪时,凡出行乘坐的车及其驾车的马,一开始都是两两搭配使用。即载人的车,分/主车副车,故统称车辆同时,其驾车的马,分两旁的骖马和中间的服马,故统称马匹。所以,伴随车马的广泛使用,甚至可以单车单马出行并且也积习成俗,这种时候也就被说成是一辆车”“一匹马了。类似情况,像匹夫匹妇源头雷同。由此可见,即便车辆”“马匹这样通俗平常的字义名称,因为隔世变迁,也容易造成理解释说的谬误。那么在诗词歌赋中间,即便就是一些看似浅显易懂且是近代眼前的故事说辞,往往也容易失之毫厘谬以千里。依此类推,历代钻研注疏古代经书典籍的文章,如果存在一些瑕疵甚至显著差错,还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吗?
    本文论说指瑕,像上面稽查例证的具体人物及其文章,尤其是量首数蹄”“选勇驱监等,都是一些偏颇差缪的典型案例,例举旨在引起后人的警觉戒备。瞻望大千世界,像一些绘画制图的色彩颜料,最初都会是十分光鲜艳丽是,随着年代愈久,他们必定都会变得暗淡模糊。然而,文学艺术作品则不然。因为伴随时光迁移,尤其通过后人对前世作品的不断指瑕、释说和批评,真正的精品佳作反而愈发熠熠生辉了。所以,作为一名文人作家务必于艺术创作之际,务求谨严慎重自我文章中字词文句的选择,甚至令其传载千代,也一样会永无愧色

    总而言之:后羿射偏曾羞惭,东野败驾迹在先;智者千虑有一失,精益求精莫等闲。白玉微瑕难磨灭,温润刚劲贵天然;文章何惧被指瑕,光阴历炼愈芳华。

   

【注解】
1、《管子·戒第二十六》相关部分:……管仲复于桓公曰:“无翼而飞者声也,无根而固者情也,无方而富者生也,公亦固情谨声,以严尊生。此谓道之
荣。桓公退。再拜,请若此言。管仲复于桓公曰:“任之重者莫如身,涂之畏者莫如口,期而远者莫如年。以重任行畏涂至远期。唯君子乃能矣。
2、曹植《武王诔》相关部分:茫茫四海,我王康之。微微汉嗣,我王匡之。群杰扇动,我王服之。喁喁黎庶,我王育之。光有天下,万国作君。虔奉本朝,德美周文。以宽克众,每征必举。四夷宾服,功夷圣武。翼帝王世,神武鹰扬,左钺右旄,威凌伊吕。年逾耳顺,体愉志肃,乾乾庶事,气过方叔。宜并南岳,君国无穷。如何不吊,祸钟圣躬。弃离臣子,背世长终。兆民号咷,仰诉上穹。既以约终,令节不衰。既即榇宫,躬御缀衣。玺不存身,唯绋是荷。明器无饰,陶素是嘉。既次西陵,幽闺启路。群臣奉迎,我王安厝。窈窕玄宇,三光不晰。幽闼一扃,尊灵永蛰。圣上临穴,哀号靡及。群臣陪临,仁立以泣。去此昭昭,于彼冥冥。永弃兆民,下君百灵。千代万乘,曷时复形。
3、《艺文类聚·服饰部下·袜》记载:魏曹植冬至献袜颂曰:玉趾既御,履和蹈贞,行与禄迈,动以福并,南闚北户,西巡王城,翱翔万域,圣体浮轻。
4、《左传·襄公十六年》相关记载:晋侯与诸侯宴于温,使诸大夫舞,曰歌诗必类。齐高厚之诗不类。荀偃怒,且曰诸侯有异志矣,使诸大夫盟高厚,高厚逃归。于是,叔孙豹、晋荀偃、宋向戌、卫宁殖、郑公孙虿、小邾之大夫盟曰:同讨不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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