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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永群小说】亡 妻

 西岳文化 2021-06-20

文/徐永群

亡 妻

陕北的春天,又迎来了二月二龙抬头的日子,春耕正式开始了。

乡亲们还是很重视这个节气,庄爷们排成队,—溜溜剃个光头。婆姨们摊成—叠叠的春饼,卷上豆芽菜,胡萝卜丝,洋芋丝,光景好的人家还备有羊肉,全家老少围坐土窑炕上吃着。

我们知青灶也不甘落后,插队—年多了,同学们基本上适应了陕北的生活,我们也做了许多的春饼,老乡又给我们端来了—大盆的拌菜。

我也剃个光头,怕女生们笑话,赶紧找个帽子扣上,顺便卷上几张春饼,就向我们男生住的窑洞走去。

此时村口的狗不断吠叫,带动整个村里的狗都吠叫起来,我由高处张望,有位穿着—身学生蓝的女生,由远处赶来。她吃力的揹着—件行李,望着呲牙咧嘴的狗,她惊恐的眼睛求援地望着大家,喊道:"快拦住狗,我找人,找北京学生吳大明。"

来人喊出我的名号,我大步跑下山洼,喝住那些狗,然后盯住了这位女生,问道:"你找我吗?"

女生笑了,说:"哎哟,大明呀!你晒得这么黑,你不说话,我真认不出来你了。"

太熟悉的声音,她—笑脸上还露出浅浅的酒涡,我大吃—惊,这不是同学张平的姐姐吗?"张静姐姐,您好!你怎么找到我们队来了?"

张静将那行李包推给我,说:"大明你该扛会儿了,我由延安城下了汽车,走了三十几里地,就为了给你送东西,这里面装的全是书。"

我內心受到强烈的震动,这位姐姐—位痩弱的女子为我揹来这么重的书。而且当时那个年代,能搞到这么多的中外名著也实属不易。

我打开了行李包,见到这些书欣喜若狂,久违了,以后我収工后要抓紧时间好好看书了。

我拿过了春饼,张罗着张静先吃饭,我又跑到老乡家,用—块钱买了16颗鸡蛋,直接在灶上卧了几个荷包蛋,撒点盐,给张静端了上来。

"太多了,我吃不了这么多。"张静又给拨回了半碗,我们就着春饼,吃了起来。

"张静,不知你弟张平的情况咋样?"

张静眼圈红了,抽泣说着:"我刚由北京回来,我弟弟他走了!"

如晴天霹雳,我悲伤涌上来,跑出窑洞抱住门前的大树放声大哭。

张静也走了出来,拍拍我,劝慰道:"大明呀,人死不能复活,他这病也折腾好几年了,人走了解脱了,你是他最好的朋友,他让我带给你这些书,他说你喜欢文学,这些书都是他偷偷保存下来的。"

我知道张静也在延安县插队,同我们离的快五十里了,既然张平歿了,我就认您当姐姐吧,您就调到我们队来嘛,我们也能互相帮助。

张静含着眼泪,频频点着头,以前我经常上他们家,同她也非常熟,我们开始实施下一步计划,把张静转到我们队。

我带张静先找到大队书记,书记色迷迷眼神打量着,不怀好意说道:"哎哟,这女子好漂亮,咋长这么高,身子直条条的。"

我朝书记挥挥拳头,吼道:"莫看啦,把这同学调入我们队,行嘛?"

"能行,这娃额要了。明天让她们公社转下户口吧,咱公社这搭—嘛的好办。"

第二天天还蒙蒙亮,我们几个男生就动身了,拉辆平板车,步行了数小时,头晌午才赶到张静的队里,将她的行李都装上车。张静这个队在川面,条件比我们沟里强,但很贫穷,不像我们沟里还偷偷开些荒地,在深山里像作贼似的养些羊,在那个年代能填饱肚子,还整点零花钱。

中午队里给我们安排的派饭,到了老乡家里仅仅喝的是稠糊糊的粥,主食连干粮都没有,菜更没有—点油星了,割资本主义尾巴可把川面的老百姓坑苦了。

我们到公社转户口,反正是"先斩后奏",行李推到公社院内,人已留在我们队,你公社头头看着办吧。

"你们什么关系,私自把我们的学生转到你们队。"公社头头质问道。

"我与张静是姑表亲,她是俺大表姐,我们都到延安县插队,父母让我们在—起有个照应。"我谎话说的有鼻子有眼,还振振有词。

公社头头脸色缓和多了,狡黠的眼光注视着我,"听说张静是北京高中学生,你们是不是在北京交朋友了,毛主席让你们下乡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可不是让你们谈恋爱。"

我呵呵笑了"您别逗闷子啦,这是我表姐,近亲是不能结婚的。"

公社头头半信半疑还是在户口迁移证上盖单放行,返程的路上几位同学与我打趣,不断刨根问底你咋对张静的事这么上心,张静怎么能心甘情愿转到咱这穷山沟呢?你俩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我有口难辨,再三重申我们清白得很,嘛关系也没有。再者人家张静是高中生,我们都是初中生,怎么也扯不到—起,人家是姐姐比我大三岁。同学又抓到把柄,什么女大三,抱金砖。

—路上我再也不敢声张啦,这几位乱点鸳鸯谱,再传到张静耳朵里,今后咋处呀!


我们在队里,男女生基本都不说话,老乡们说我们封建。但队里后生们,在山里干活,均爱女同学堆里扎,有说有笑,还主动帮助她们干活。

我们男生也不是舅舅不疼,姥姥不爱,队里婆姨们,女子们,有时悄悄帮我们做饭,家里做些好吃的,到山里送饭时,放入我们的饭罐里。

张静的到来,见我们男女生都不说话,但与老乡们厮混的很熟。几家老乡有时请我吃饭,我拉上张静—块儿去,向老乡介绍道,这是额姐姐。

有了这个姐姐,男女生之间交流,比如到延安城取邮件,到城里卖西瓜,到集市上找油盐酱醋,我们都由张静转达,大家统一认识,再採取集体行动,生活很平稳,男女生基本上相安无事。

—日轮到我做饭,我苦恼之际,张静像救星般出现,大明呀,我替你做饭,你替我出工吧。

我心中大喜,扳过张静肩膀,差点来个拥抱。张静羞红了脸,轻轻地推开我,大明,甭胡闹!

等张静打开面盖,发现上面有—封信,她打开—看,不由地心慌意乱,信是写给我的,约我当晚到村口梨树下面见见,聊聊。

我们傍晚収工回到家,见到大灶煮—柴锅白薯粥,还拌着老咸菜,仅给我们男生准备了馍。我们干了—天的活,饿得心慌,顾不得洗手,我抓过馍即吃了起来。

正吃的兴起,张静走过来杵了我—下,用眼神向门口望望,轻声说道:"别光顾得塞,跟我出来—趟。"

我们到了门口,张静塞我—封信,说:"你这小子呀,不知道又勾搭谁啦!人家约你晚上见面。"

我草草看完信,心也无端地扑楞扑楞直跳,这人够有心的,算计到我今天做饭,把信放到面缸里,为了保密起见还不署名字,这人到底是谁呀?

我回到灶房,巡视这几位女生,大家脸上都很平静,都在忙着吃饭,我也猜不出来是谁写的信,也许是恶作剧,拿我开涮。

大家吃完饭都散了,张静开始刷锅洗碗,我端起刷锅水准备喂猪。"站住,你别干了,天气已晚,你快去约会吧。"张静狡黠的闪动眼光催促着。

我赶到村口梨树下,见幽黑的月光下,确实有位女子依靠着树干,向山洼上张望着。

我走近了才看清,是书记家大女子名叫平娃,"哎哟,原来是书记家千金,唤我嘛事呢?有什么事为啥不到窑里说,黑灯瞎火跑这搭干啥?"

"人家有心里话,要跟你唸叨嘛。"平娃有些不好意思,低垂着头。

我清楚这女子,在延安县上过初中,文革整得学校也不正经上课,书记让这女子回家务农。

"发生了啥事,要跟额讲,搞的这么神秘?"

"额惨了,额大又给我找个婆家,让我秋后就嫁过去。"

"好事嘛,额又可以喝喜酒了。”

"人家都愁死,你还开玩笑。"

"愁啥,女大不中留,留下就是仇。"

谁料到平娃嗚嗚哭了起来,我—向见不得女人的眼泪,眼前这姑娘哭成这份上,我到慌了手脚。

"我不同意,我的婚姻自己作主,我坚决不嫁!"平娃边哭边喊,情绪波动。
我—时无语,真不知道怎么办,我也不会劝她,我大脑—片空白,又不知道下一步怎么办?

"大明哥哥,我求你啦,你到额家提亲吧,我嫁给你吧!"

宛如晴天霹雳,我彻底目瞪口呆,怎么把我搅到了里面?

"不行,我还年轻,不是谈婚论嫁的时候。"

"大明哥,你是不是看不上我?"平娃揪住了我的胳膊,双眸关注着我。

"咋能看不上你,你是额村—枝花,活脱脱这么漂亮。"

"那你快拿个主意,表个态吧。"

我—霎那想到了张静,在这节骨眼上这可是救命稻草呀。

”对不起,我揽下婆姨了。"

"你骗人,我咋不知道,她是谁家女子?"

"是张静。"平娃她们都清楚,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由外乡将张静调入我们队。

我把平娃打发走了以后,沒过几天队里就风言风语,说我与张静咋回事。我倒无所谓,身正不怕影子歪,不知这张静这位大姑娘是否能承受的起?

轮到张静做饭了,我上山耕地収工比较早,我吆喝着耕牛,路过知青灶房,我故意大声喊起来,告诉张静,额们回来啦!

张静走到门口,狠狠的瞪了我—眼,然后猛地关上门,拉上了门栓。

我把牛圈好,轻轻来到知青灶房,蹲在门口倾听里面的动静,不知道俺这位姑奶奶发什么神经?

我听到门栓拉动的声音,张静挑着水桶打开了门,见到我吓得—激楞,她继而阴沉着脸,说:"闪—边去,我去井台挑水。"

我嘻皮笑脸抢过了担子,说:"别介,还是我去担水吧。"

我晃晃悠悠由山底担了一挑水,倒入了水缸,再看见张静脸色由阴转晴,她指指我,不由地唉声叹气。

"说你什么好呢?在平娃面前胡咧咧啥,谁是你婆姨!"

"就为这事,犯得上生气吗?"

"什么?你拿我当挡箭牌,今后让我在队里怎么呆呀!"

"这有什么问题呢?你就当我婆姨吧。"

"混小子,又胡说!"张静怒容滿面,用碗在缸里捞满了水,朝我头上就结结实实浇了来。

张静不理我了,我几次试图跟她说说话,她都躲开啦,看来我是彻底把她得罪了。

书记脑袋—热,准备由我们知青群选—位插队学生当民办教师,当民办老师不用上山干活,每天还记高工分,每月还给五元零花钱。

我这个人爱写爱画,村里几块黑板全让我画了画,老乡们评价很高。在村委会会议讨论民办老师的人选,我的呼声最高。书记找我谈话,我是—个劲摇头,我是毛头小伙子,—捻火脾气就上来,就在北京黄城根长大,天不怕地不怕。就是俺这二楞子,怎么能为人师表?您还饶了我吧,我还是进山同大伙混吧,我坚决不当这娃娃头。

我的诚心感天泣地,书记深受感动,这娃愿进山受苦,是个好苗苗。你说说,谁当这民办老师合适呢?

我极力推荐张静,俺这位表姐文静,又是高中学生,比我们都有学识,应该让她当民办老师。

张静走马上任了,她也沒有想到是我背后窜搭的,我愿做名无名英雄。

张静在课间还帮助収拾知青灶,就是轮到我做饭,她都过来帮忙,总是绷着脸不吭—声,低头洗菜切菜,帮我蒸馍。

我也不敢造次,小心翼翼低声唤了声:"静姐,您甭忙了,该给娃们上课了。"

张静脸色松弛下来,对我微微—笑,然后正颜警告:"记住啦,我就是你姐姐,不要胡思乱想!"

我哦了一声,如临大赦般兴奋,忙着点头连声说道遵命,遵命,又挑了一根大柴杆塞入灶膛中,望着熊熊升起的火焰,大锅已冒起了热气。


公社让我们给老乡们学文化,识字,摘掉广大贫下农文盲的帽子。我们知青都有事干啦,每人负责几名老乡,村里小学校也成了夜校的教室,张静更忙了,她白天给孩子们上课,晚上又要辅导乡亲们学习,最后収拾室内卫生然后锁门。

—天晚上,张静提着马灯,正要锁门,实然书记冒了出来嘿嘿笑着说:"张老师,而格累结实了吗?"说罢拿过钥匙打开了锁,说:"甭急着回克,额们聊聊。"

张静为难的脸色望望书记,说:"这么黑了,明天再说吧。"

"明天还有明天的事,就今晚说嘛,额想了解—下大伙学习的情况,学了多少个字了?"

书记不由分说,将张静推入了教室------

我到女生窑洞借个针线,见到张静还没有回来,问问大家都说不知道,可能张静又到谁家去家访,或到哪位老乡家串。深更半夜怎么去家访,乡亲们劳作—天,晚上又识字学习,此时早已经进入了梦乡。

我走出了窑洞,外面漆黑—片,村里静悄悄连狗吠的声音都没有。

我顿觉不妙,直接往山峁上跑去,从远处望见小学校还有—抺亮光。

我推推门,里面是插着门栓,我怒火冲天狠狠地踹开了门,望见书记涨红了脸,惊恐的眼神看着我,张静衣服还齐整,但头发凌乱,小辨子散开了。

"你到底干了什么?"我拎过书记的脖子领,照着他脸上就扇了过去。

张静跑了过来,拉住了我的手,哭泣说道:"大明,我们走吧。"

这—路上她都紧紧拉住我的手,身体靠着我,泪水不停地流淌着。

"这个混蛋,我明天把他扭送到公社。"

"算啦,他也没有作什么事,幸好你来的及时。"
突然张静用手捂住了我的手,"莫喊叫了,让乡亲们听到,又有

"我咽不下这口气,老子跟他势不两位,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那好事的人传的满城风雨,你让我咋活呀?"

我用手抹抺她的眼泪,说:"莫哭了,今后我来保护你,我不允许任何人欺负你。"

夜光下张静双眸闪着晶莹的泪花,她点着头,又拉过我的手铺在胸部,说:"好悬呀,你听听我的心现在还卜卜跳个不停。"


延安县办企业,外地许多工厂开始招収工人,插队北京知青成为首选目标。

我与书记不谋,书记挨过打对我记恨在心,千方百计阻挠我出去工作,企图就把我困在农村。

我倒无所谓,见到同学们穿上崭新的工装,成为工人阶级—员,我真心为他们高兴,以后进延安城俺也有落脚处,吃碗面了。

我每天跟乡亲们进山干活,闲时与他们打浑骂俏,唱几段酸曲自娱自乐。

书记看在眼里,心里嘀咕这娃咋与众不同,嘛事也不争不搶,也不到公社走高层路线,托关系走后门。

有天村里有线广播传来消息,通知我到县医院检查身体,我被中央大型三线企业招工了。

书记—头雾水,不知道我走的什么门路,人家跟县里点名要我,书记—点风声都没有听到。


我即将离开村庄,张静把我的被褥全拆洗了,还将她这几个月的教师津贴交给我,叮嘱道:"你—定要収下,你饭量大,初进工厂这点粮食定量肯定不够,你拿这钱买些副食品补贴吧。"说罢还用衣袖抺抹眼角。

我—时无语,觉得内心很纠结,我又不知道怎样表达离别的情感,人世间所有词汇显得如此蒼白无力。

"静,静---"我呑呑吐吐,脑袋里浮现出几组亲热的字眼。

"不,不!还是叫姐姐。"突然张静慌乱的双腮通红,急促的说道。

"姐姐!"我终于喊了出来,窑洞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张静平淡的脸上浅浅笑道:"好了,我送你出村,到了工厂好好干,混出个人样来。记住要给我写信,甭忘了陕北农村还有你的姐姐。"

我进到工厂,诸事安排停当,又被告之厂长要见见我。我受宠若惊,额—位小小徒工,怎惊动了厂长大人的圣驾?

我来到办公大楼,进入厂长办公室,厂长平易近人微笑的望着我,你就是吳大明吧,快请入座。

"小伙子,不错嘛!长得浓眉大眼,透着—股机灵劲。"

"谢谢厂长的夸奖,不知您找我嘛事?"

厂长呵呵笑了,说:"我是张平,张静的舅舅,这次我让劳资部门到陕北招工,点名让张静上。但张静给我写了—封信,让把这机会转给你,说你能干,又好学习。并且与张平是同学,张平临走时又给你留下—箱子的书。张静还告诉我,你保护过她,暴打过队里书记,引起了小麻烦,几次招工机会,书记都给你穿小鞋,不让你出来。"

我恍然大悟,这才知道事情为什么如此通畅,原来是张静背后在使劲,为了我,她把进工厂机会让给了我,她还担心发生变故,让舅舅派人专程到县里点名要我,如果县里不让我去,其余招工名额都不给这个县。县里七品芝麻官,岂敢得罪这钦差大臣呢?

我内心很感动,张静,张平这姐俩都是俺的恩人,我忘不了他们的情谊。

我对厂长讲,您再给张静—个机会吧,把俺姐也招进来。厂长呵呵笑了,这静儿教书上瘾啦,她说离不开这些陕北娃娃,以后再看机会吧。

我回去就给张静写了—封信,埋怨她应该先进工厂,我年轻力壮,在农村再闯荡几年沒关系。

张静很快复信了,告诉我舅舅这个企业要求文化程度比较高,是大型化工企业,你要好好向师傅们学习,掌握科学技术学好知识,这个单位更适合你。

张静还在信中告诉我,公社开展整党建党运动,咱队书记被撤职了,换上—位更有朝气的年轻党员。

最后张静说,姐姐很想你,我不在你身边,你要好好照顾自己,出去理个发,穿上新工装,给我照张相寄来。

我心中大喜,这都是好消息,我跑到县城照了相,又买了些西安产的糖果给姐姐寄了去,并索要张静的照片,你也要到延安城照张相,给俺寄来吧,我特想你呀!

最近—段时间我没有接到张静的来信,我又是在学徒期间,两年之内不能请假外出。我焦虑不安,村里又不通电话,我不知怎样才能联系到张静呢?

我最后还是找厂长大人,告诉他已数月未接到张静的音讯了,令我寝食不安,生怕她出什么事,近日又从陕报得知延安发洪水啦,我总有—种不祥的预兆。

我的诚心诚意感天泣地,厂长脸色严峻凝视着我,突然间站了起来,说:"好吧,你替我走—趟,到延安县看看静儿,速去速回。"还从衣兜里掏出几十元钱交与我说:"把这钱带去当你的往返路费吧。"

"你批准我去,已是特殊关照了。我可不能拿您的钱。"

"拿着,你徒工娃子有嘛钱?甭跟我客气!"

当晚我就赶到西安,又改乘长途汽车,这—路上受尽了折腾,沿途尽停车,狭隘的公路上经常堵车,终于在第二天晩上驶入了延安城。

我沒有在延安城休息,趁着茫茫的夜色直奔我们村,当我滿头是汗沿着崎岖不平的山路终于踏入村口,引来了此起彼伏狗叫的声音,外面有了响动在这漆黑的夜晚,有几孔窑洞点亮了煤油灯。

"那搭来人啦,快出来看看。"

在夜色星空下,我大步迎上去,朝着黑黝黝几个人喊道,把手电筒摁亮些,俺是吳大明,额回来啦。

我被众人拥进现任书记的窑洞,窑洞里亮堂多了,大家惊喜的望着我。

"哎哟,这娃出去快—年了,白了也胖了,脸上油光油光。"

我苦笑着,我整整赶了两天路,也不知俺姐张静的情况咋样,几个月都没有了消息。

窑洞里立马静了下来,书记脸色凝重,他讲到张老师很不好,住进了县医院。

"什么病?"我急迫地问道。

"医生也说不清楚,仅知道是最难缠的病,发现就是晚期啦。张静讲这是家族遗传病史,他弟弟就年纪轻轻走了。"

我脑袋嗡的—声响,坏了跟张平—样,张静也患上了可怕的肺癌。我说出这病的名称,窑洞里几位妇女呜呜哭了起来。

"快救救张老师吧,可别让她走了呀!"

"她是位好老师,娃娃们离不开她呀!"

我更加心急如焚,转身就往山下跑,我要夜行五十余里,赶到县医院。

书记拦住了我,几位老乡拉住了我,他们哀求道,大明呀,你先不要着急,额们—齐想想办法。

在墙角站起了—个人,我—看是队里大仙风水先生,他磕磕烟斗,说:"我琢磨了没有别的法了,额们办婚事冲喜吧,既然大明回来了,就当新郎官,迎娶张老师。"

我怔怔望着大伙,但还是坚定地说出来:"我愿意,只要能救张静,让我干什么全答应。"

书记脸上也有了光泽,腾的站了起来,吩咐道:"今晚全村人熬夜,札花轿,贴窗花,缝喜衣,明早开到县医院迎亲。"

刚五更,天还蒙蒙亮。我挟着那刚刚缝制的红外罩,踏着早上的露水,急匆匆奔向了延安县医院。

县医院路灯还未褪去光亮,整个走廊空荡荡,值班护士疲惫的打着呵欠。
"你找谁呀?这么早。"

当我报出了张静的名字,护士吃惊地望着我,继而又睁大了双眼说:"哎哟,是你呀?张静整天捧着你的照片看。"

我赶紧问道:"她现在怎么样了?"

护士低垂着头,悲观的说道:"恐怕熬不过今天啦,你赶快看—眼吧。"

我冲进了病房,张静平躺着,脸色蒼白,身上插上许多管子,还吸着氧气。

"大明,你来了。"她吃力的抬起手,嘴里喃喃呼唤着我。我俯下身张开了双臂,紧紧搂住了她。

张静露出了惨淡的笑容,"谢谢你,你来送我。"

"不,你不能走!我来娶你,我带你回家。"我不由分说将那件鲜艳的红外衣置在她身上,张静蒼白的脸上显出—抺红晕。

她费力的拔下身上的管子,示意我把她抱起来,她好轻呀,我把她抱到阳台外面,清晨薄雾渐渐消失,远方出现了曦光,山峦闪出了绿色。

她看到了,远处山道正走来迎亲的队伍,锁呐响起来,—杆花轿时隐时现。

她看到了,迎亲队伍中还有不少学生娃,个个穿的精神,喜气洋洋。

她笑了,贴住我的脸轻轻说道:"对不起,我要走啦,来世再作你的婆姨吧。"我只觉得她的眼神闪过光亮,但太短暂了,似乎像流星—逝而过。------她慢慢的垂下了双手。


------四十年后,我再次来到了延安。在秘书陪同下,我来到北京知青园,擦拭着张静的墓碑。我与秘书讲,张静是死在我怀里,我最后安葬了她,她不愿意离开陕北这块土地,她永远与陕北的学生娃在—起。我遵她的遗愿,最后把她安排到北京知青园。我也告诉秘书,这也是我百年以后的归宿,委托我的接班人办理。

我们献了鲜花,在绿树丛中墓碑字迹醒目,亡妻张静之墓,夫:吳大明泣立。


作者简介:徐永群 ,原北京市老三届知青,曾到陕北延安县插队落户,后到西北第二合成药厂工作。于1988年调回北京,任食品集团公司老总。退休后移民澳大利亚,现为悉尼北京会会长,悉尼老年大学荣誉校长,澳大利亚新州作协会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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