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轼在公元1079年,也就是他42岁上,因为和新党冲突,经历了乌台诗案,下狱近死。他写了诗和兄弟苏澈(子由)诀别,其中写道: “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 与君世世为兄弟,更结来生未了因。” 但其实苏轼抱了被宽罪的期望,所以前两句是:“圣主如天万物春,小臣愚暗自亡身。”据说神宗皇帝看到,免死,开启了他漫长的贬谪余生。 在之后,苏轼有了很多对生命的本质,对得失和生死的思考。千年以后看来,依然戳中我心。 我感兴趣的是,当际遇让一个人在事业上看不到翻身的机会的时候,他应该如何自处? 他在《前赤壁赋》中,先是借船客之口,发出了每个人都躲不过的一个感叹: “寄蜉蝣于天地,渺沧海之一粟。 哀吾生之须臾,羡长江之无穷。 知不可乎骤得,托遗响于悲风。” 人生渺小如沧海一粟,短暂如白驹过隙,不可长久,悲如秋风。然后自问自答: “客亦知夫水与月乎? 逝者如斯 ,而未尝往也; 盈虚者如代,而卒莫消长也。 盖将自其变者而观之 ,则天地曾不能以一瞬; 自其不变者而观之 ,则物与我皆无尽也, 而又何羡乎? 且夫天地之间,物各有主, 苟非吾之所有,虽一毫而莫取。 惟江上之清风,与山间之明月, 耳得之而为声,目遇之而成色, 取之无禁,用之不竭, 是造物者之无尽藏也,而吾与子之所共食。 客喜而笑,洗盏更酌, 相与枕藉乎舟中,不知东方之既白。” 苏东坡答了三件事: 第一,如何看待流逝。逝水汤汤,月缺月圆,从变化的视角看,一瞬也不停止;从不变的角度看,江河和月亮并没有消失。用现代人的话来说,本质的东西并没有改变。恰如生命,本是星尘所聚,散去之后,又会有无穷无尽的缘聚。所以也不需要哀伤流逝。 第二,如何看待得失。人生和天地万物相比,所有的得失都很短暂,与其执着于占有,不如忘情山水。 第三,艺术人生观,诗酒趁年华。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不知东方之既白。 苏东坡提出的,其实是一个升维思路。就是用更宽的视野理解世界,才不会被得失所困。他特别提到过《庄子·外物 》 :“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庄子说的是,就像房子太小会引起婆媳争吵一样,内心如没有广阔的精神空间,那么各种感官接收到的冲击将会无法安放,导致心乱如麻。 所以求的是得,却需要守住不在意得失的初心;求的是利己,却需要守住利他的初心;明明是想获得喜爱的物和人,却需要给予对方自由。 用三维的心胸来想二维的得失,就不会为事、为情、为贪婪和恐惧所困。佛也是这个思路。 给自己的内心造一个大房子。 你看曹操52岁的时候,灭了袁绍,回到山东海边观沧海,想的是“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这是升维的世界观。 倒过来,正因为不在意得失,所以反而在做事情的时候,可以降维,可以简单,可以聚焦。 苏轼、苏辙在贬谪期间,潜心学问,重注经典,追求一家之言,完成了《周易》、《论语》、《诗经》、《春秋》、《孟子》等的研究和注释。表现在诗词文章上,境界博大,厚重深沉,哲理细密。如果一生羁绊分散在俗物上,可能就没有后世记得的贯通儒释道的大家苏东坡了。 这是不是老子在《道德经》所说的赤子之心?至虚和至实?“为天下溪,常德不离”(不争),所以“比于赤子,复归于婴儿”。 昨夜本有些烦躁,读苏轼至午夜,慢慢安静下来,在一种孤单的喜悦中,迎来了自己的生日。我想起了弘一法师的悲欣交集。悲的是人生必然孤独,必然失去;欣的是人可以接受这些,在孤独中找到平静和暖意。 我也想起来大学刚毕业的时候,也是常常晚上一个人这样读书,慢慢走入宁静快乐。这么多年了,似乎没有改变,但也有了改变。现在体悟更深的是,唯有更虚,才能更实。这是我看到的苏东坡的成长,这是我看到的面对人生唯一有效的方法。 一个无边的精神世界,一个更简单的现实世界,很多可以放弃的中间状态。也就是升维想事,降维做事。坚定地往人生的两端远足,希望这是我余生的行动指南。 一息尚存,幸甚至哉。用苏东坡的话来说,活得还好,惭愧惭愧。 “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远行客陈龙,是陈龙的个人公众号, 兴之所至,或在此分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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