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大嫂近80多岁了,耳不聋、眼不花,身体硬朗,手脚利索,儿孝媳贤,村里人都夸是积来的福。
大嫂娘家 姓张,是当地有名的财主。大嫂在娘家是大小姐,模样周正,识文断字,精于女红,协助祖母掌家理事。南巷里周大伯家道殷实,老弟兄俩守着周大哥一根独苗,一心盼着早早给儿子娶妻生子,传宗接代。临解放前,大哥还在朝邑县城上中学,央人说合娶了比儿子大三岁的张家大小姐。
周大嫂一过门,老兄弟俩就把家事交给她执掌,过起了老太爷的安逸日子。大嫂伺候了四位老人,安顿了周大哥去上学,又带着长工忙完屋里忙地里。解放了,土地大部分分给了贫下中农,辞去了长工,周大嫂成了家里的主要劳力。农忙时节全家披挂上阵日子还算过得去。上世纪50 年代初,儿子降生了,大嫂的家庭地位进一步上升,四位老人待她如亲闺女,大哥也医学院校毕业分配在省城医院上班,大嫂虽然说辛苦些但心里甜甜丝丝的,这是她一生最惬意的日子。
好景不长。大哥在省医院工作两年后和同科室的一名女医生相好怀孕了。在那个年代,这可是犯了重婚罪,非丢公职判刑不可。周大哥回到家里跪在地上央求离婚躲过牢狱之灾。大嫂心肠软,看在孩子的面上,夫妻俩办理了离婚手续,大哥和他的新人成就百年之好后调到山区一个小县城医院,起初还给家里捎信寄钱,时间长了连个信息也没有了。
这可苦了周大嫂。20多岁的女人,上有4位老人,下有待乳的儿子,家里地里都要她操持,每到夜晚,泪水都会沁湿枕头。娘家兄弟劝她改嫁。一天晚上,上房里灯火辉煌,公婆做了一桌好菜,听到消息的四位老人给大嫂每人手持一杯酒,要她守住家业,把孩子抚养成人,为周家顶门立户。若不答应他们就跪下了。
接不接这杯酒,答应不答应公婆的要求,这可把大嫂推向了两难中。答应公婆的要求吧,这就意味着后半生就必须以青灯为伴,苦守苦熬,以青春和生命为那个负心人奉献给这个家庭;不答应公婆的要求吧,4位老人平日待她不薄,而且孩子年幼待养,丢给公婆不放心,带着孩子再嫁“托油瓶”……无奈,大嫂泪光莹莹地接过了公婆的酒,敬献在祖先的牌位前。这一决定,造就了她一生的操劳和辛酸。
此后的日子里,周大嫂以坚强的意志挑起了家庭生活的重担。她剪去了心爱的大辫子,和男人们一样挑水劈柴,犁地喂牛,扬场播种,拉着架子车去煤矿拉煤。每当看到茁壮成长的儿子,大嫂的眉头才会露出少许的笑容。
轰轰烈烈的文化大革命开始了,周大嫂家因是富农成分,老人难免和其他五类分子一样挨批斗,扫街道。每当老人们半夜挨批斗回来,大嫂会做好热腾腾的饭菜,烧好热腾腾的炕,有时还会天不明起床替公婆扫完街道,公婆去世时都拉着她的手说“苦了可怜的媳妇!”4位老人的寿衣都是大嫂亲自缝制的。在那困难的年月,大嫂卖尽了自己陪嫁的首饰和衣物,她宁肯自己少吃些,也要尽量让老人和孩子吃饱。
周大哥是在亲娘去世时回来过一次,此时孙子已经5、6 岁了,看到因过度操劳而早衰的大嫂,看到相貌堂堂的儿子和可爱的孙子,他流下了悔恨和感激的泪水。上世纪80年代,周大哥得了重病,临终前把儿子叫到床前叮咛“这一辈子最对不起的人是你妈。我死后把我搬回老家,让我魂归故里。”遵照大哥的遗愿,儿子跋山涉水搬回了父亲的骨殖,在灵前周大嫂恸哭一场,了结了一生的恩怨。
周大嫂怜贫恤老,对缺少儿女的孤寡老人和少吃没穿的穷人常常给予接济,加之孝敬公婆,恪守妇道,因而人缘极好,儿子媳妇也十分孝顺。特别欣慰的是两个孙子考上了名牌大学留在省城工作,时不时接她去小住几天。
周大嫂老了,但她白皙的脸上时常挂着欣慰的笑容,穿着干净利落,满头的白发一丝不乱,身板挺得直直的,一举一动透露出昔日的端庄和文雅。夏天的槐荫下,冬天的阳坡里,周大嫂和老人们谈论着以往的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