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起初虽然微小,终久必甚发达。 from 《圣经 · 约伯记》 我惊呆了,不敢相信平常那么温和的憨子居然也会发脾气,而且到了歇斯底里的地步。他表情扭曲,两个肩头不停的起伏,似乎胸腔中早就累积着一股怨气,只是现在突然爆发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借钱给别人事先不跟他商量的确是我不对,但也不是借给外人呀,何况叶冲还帮过我们很多忙,至于要发这么大的火吗?说实话,我心里也升起来一种厌恶的情绪,但是我不能驳斥他,我提醒自己憨子是老实人,从小到大都是他迁就我,我不能因为他发一次毛就跟他翻脸。 憨子,对不起!是我不对,我应该先跟你商量的。我低着头态度诚恳地向他道歉。 他没理我,仍然气呼呼的,但是脸色比刚才好了很多。 我用力的在他肩头一拍,笑道,憨子哥是个气度宽容的人,肯定不会为了这点小事跟我计较的,对不对? 说完我还将手搭在他的肩膀上撒娇似的轻轻摇晃,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兄弟伙的就是兄弟伙的,我的好脸加好话很快就融化了他胸中的坚冰,他叹了口气正色道,我不是生你的气,而是太了解你这个人了,有时候明明晓得是个坑,你也硬要往里跳,容易感情用事。 他说得我不做声——这话一点不假,我的确不懂得怎么拒绝别人,所以尽吃些哑巴亏。 他凑过脸来接着说,下午看见叶冲在你耳边嘀嘀咕咕,我就晓得他肯定有什么目的,晚上只请你一个人去吃饭我就猜他八九不离十是要打你的主意。你喝得醉醺醺的回来,我就担心你要把钱都给他,听你一说,果然被我猜中了,所以那个火啊腾腾就冒出来了。 我争辨道,都是兄弟伙的,又不是外人,你叫我怎么忍心拒绝呢?何况,他这个时候的确需要我们搭把手,我哪能看着不管呢? 憨子说,帮忙要量力而行。你还没开班呢,这样把钱都给他了,万一有个什么事情,你怎么应对? 我觉得在这一点上是憨子想多了,就笑着对他说,教体局的事不是已经解决了吗?还能出什么状况? 憨子却说道,你明明知道教体局那边并没有完全落地,目前只是权宜之计,惠姐也嘱咐过我们好几次,赶紧把公司注册下来,你说,我们这个时候哪还有钱借给他呢? 我明白憨子说的话在理,但又在心里觉得这个时候如果不帮叶冲的忙就太绝情了,于是就哄憨子说,你放心!叶冲说他顶多周转个把月就能把钱还给我们。 憨子根本不信,他嘴角都翘起来了,他说的话你也能信?他是个放高利贷的人,坑蒙拐骗的事儿什么没做过?他的语气中含着明显的轻蔑。 我听到这些话的时候,很惊异,因为我从来没听憨子说过这样的话。我有些恨他竟然这样评价自己的兄弟,平常没听他说过谁不好,今天碰到要借钱了才一五一十的道出了自己的真实想法。我有些讽刺的心想,昨天苟富贵不相忘的豪言犹在耳边,这才有了几个钱就开始打小算盘了啊。我又想起当时叫大家入伙的时候,他就先用话把大家挡死,不想让大家搁伙分太多好处,如今钱到手了,他更加不会松开的。 憨子见我半天没接他的腔就警觉地瞪着我说,你莫以为我是在教训你,我理解你的难处,其实叶冲的路子比我们广得多,这点钱他多找个主就能转出来。但是我们一旦把这个钱借出去了,再来一点风浪就会把我们掀个底朝天的。 我有些难受,不想听他再说下去了,于是摇了摇头慢慢踱到走廊上,抬头看见天空中缀着几颗稀疏明亮的星星,四周的虫子在初夏的闷热中聒噪,偶尔有一阵风呼啦啦地从江面吹过来,空气里马上能嗅到对岸的芦苇清香。我想起了刚搬到这里来时的情景,想起了憨子上来找我的那一天……我心里很清楚憨子都是为了我好。我们是最底层的穷人,每天都在生活里裸奔,没有一点点安全保障,哪里再经得起风吹浪打?他不愿意借这个钱也不完全是出自他的私心——他的旁边就是我啊。 我的脑子里正在进行一场战争,一边是我和憨子,另一边是叶冲,自保和拉兄弟一把的念头在脑子里此起彼伏的翻腾。一会儿想着明天干脆躲起来不见叶冲;一会儿又想着不能对不起自己的兄弟,明天一定要把钱送给他……两边斗争得我痛苦不堪。 憨子走到我身后轻轻叹了口气,你也别把这个事情太当负担了,你怎么做我都支持你! 我转身惊讶地看着他,内心说不出的复杂滋味,谢谢! 憨子笑了,反正我想说的也说了,该发泄的也发泄了,气也出尽了,明天你借或不借我都支持。 他接着又叹道,我们没钱你操心,终于有点钱了你也操心,谁叫你是站着的菩萨呢?一个一直失败的人,成功来了也不会相信,这就是惯性思维吧,所以这几天看着收了那么多的学费,我总觉得不真实。唉,可能是我的心理素质有问题吧,老是担心会出事。 他的坦诚让我看到了我们的问题梗在了什么地方——我们都对未来的不确定性充满了恐惧,我知道我们只怕一辈子也摆脱不了这种从骨子里渗出来的忧郁感。 得到了憨子的理解,我就释然了,明天还是把钱取给叶冲。 未完待续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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