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滚动的石头,不长青苔

 阿呆爸育儿 2021-07-08


这是阿呆爸的第139篇原创
文 | 阿呆爸

1

一原本打算回老家一趟。

但想了一想,还是放弃了。面上的原因是孩子太小,担心迟迟新冠疫情有风险,而且假期太短,路远人乏,不够折腾。

但其实我自己心里隐隐约约地明白,自从十八年前,我第一次出远门,去合肥上大学,这么多年下来,老家对我已经很陌生了。

出门一步,就是江湖。十八年前的那一天,我走出门,家就多了一个“老”,乡也少不了一个“故”了,没有什么回头路了。

可是奇怪的是,我懂得了这个道理,却依然时时有一种想回去的冲动。

十八年里,求学、工作、辞职、买房、结婚、生子,我就像一块石头,滚来滚去。


青苔是没有长,但何以为家的漂泊感也始终挥之不去。

无数个夜不能寐的深夜,我都问自己:我的家在哪里呢?我的下一站又该是哪里呢?

2

我的老家非常穷。

我离开那里时,当地甚至还没有公交车,十字路口也没有红绿灯。

穷山恶水出刁民。我不刁,但孤陋寡闻是跑不掉的。

我至今依然清晰地记得第一次站在合肥街头的慌张,面对满大街川流不息的公交车,我连币往哪投都不知道。

读过的书,大概十个手指头也数得清了。

而且可惜的是,运气不太好。上的那所大学,校区太新了,新的只有几栋教学楼,一个土操场,大片大片的茅草地。

据说报名的第一天,有人看到第一眼,转身就回家复读了。

我没那个勇气,但也掩不住失望。

我觉得多待一天都是浪费,仔细研究了一番学生手册之后,赶紧修满学分,在大三时就毕业,走人了。

一个懵懵懂懂,充满困惑的少年,在一种莫名其妙的青春愤怒中,就这样浪费了三年。

今天想起来,还是觉得很可惜。

3

我们那一届同学,有一大半都在合肥扎了根。

照道理,我也应该这样。

记得第一份工作,需要实习三个月,月薪700,转正是1200。

我在城中村租了一间十来个平方的天台阁楼,房租一百五。

那是一个很混乱,但又自有秩序的所在。小偷、小姐、小吃,遍地都是,房东私自加盖的五六层房子,两楼之间,可以互相握手。

记得我在那里住了两年,被偷过很多次。

最刻骨铭心一次是我半夜朦朦胧胧地醒来,月光一地,房门大开:小偷光顾以后忘记带上门。

后来,我想了一个办法。在大门上贴了一张A4纸,将房中物品一一列出了清单,然后哀告来者:家里真的没什么值钱的东西,求放过吧。

真的竟然就消停了,再也没有君子上我家屋梁。

(那一张A4纸,很多当年去玩过的朋友,还记得吧?)

记得在那里,我开始了认真一点的读书。

有一次,本科室友“老二”去找我玩。

北风吹夜,他看到十几本书,就那么凌乱地压在我的被褥上,而我却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他大受刺激,回到学校之后,立即在考研志愿栏里填上了“北京大学”四个字。

然后,他落榜了。

我呢?随后就花了几个月工资,买了一台戴尔笔记本,搜各种书单,一本本地啃,有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

因为我觉得我终究是要离开合肥的,这座城里有我的青春和愤怒,但没有我的心。

4

两年多以后,我去了上海。

我曾经在自己的一篇文章,很诗意地写到过那一段生活:

那是平生读书最集中,最放松的三年。

三年里,虽然随性读书,有泛滥无归之虞,但到底也朦朦胧胧地打下了想问题的资源。

三年里,我们三五师生,每隔几天,就相围而坐,讲堂见闻,分析问题,肆意发表着自己的见解。

因求知而带来的愉悦与挫败,如影随形,成了我的生命体验。

今后这样的时光,可能永不再有了。

是真的永不再有了。

那时物质依然窘迫,食堂一块两块五的大排,我还要犹豫一下才舍得下手,但走在陆家嘴、人民广场上,我却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是个穷人。

但同时,我也知道,就在我在宿舍里孜孜以求之时,窗外的四万亿正在席卷中国大地,房价在调控中一次又一次刷新纪录。

到毕业那一年,我已经意识到:生活不是远方和田野了,生活是赤裸裸的图穷匕首见。

我已经27(?)岁了,你要考虑给所爱的人一个家,你要上养高堂,你要下育幼子。所有人都考虑了一遍之后,才有可能是你自己。

那时,我也明白,以我的家境和能力,自信在上海这样的地方可以吃上饭,也许隔三差五还能喝上一口汤,但要想吃肉,估计概率和买彩票中了五百万差不多了。

在人生的十字路口,有时候太多的选择,是你事过境迁多年以后,优柔寡断,暗自神伤的源头。

5

那时候,我曾经有过一次机会回到老家。

当时,我找工作时,凭借着三年和室友吹牛B练就的嘴皮子,我在差不多同一时段,拿到了三个Offer:

一个是回老家,做某公司的行政。一个是去省城,做记者。一个是去南京,国企。

何去何从?

生养之地,故土难离,老家的那份offer我拖了很久都没有给确定的回复。

文字理想,激浊扬清,省城的那份offer我拖了很久也没有给确定的回复。

还要结婚,还要养家,还要实现自我?太TM难了。

我最终还是选择了南京。

理由说起来很多,发达省份,六朝古都,没有“北上广”的空间大、机会多,但也毕竟是二线翘楚,我也还算年轻,还有不少机会。

但其实千万种纠葛之后,我明白选择南京的理由归根到底就一条:

给的钱多,可以买房。

我去南京那一年,偏一点的地方,还有八千块,甚至七千块的房子供你选。现在呢?同一套房子,至少要乘以四了。

6

去南京后不久,老家开始了大规模的新城建设,推土机压到了我家门前。

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整个村子被夷成了平地,爸妈给了我一笔拆迁款,再加上我东挪西凑的十来万,我在南京买了一套两居室。

可是那时,我还沉浸在拥有新房的快乐之中,还没有完全意识到,有些事,已经再也回不去了。

老家地没了,房子没了,爸妈老了,除了那片天还是蓝的,山还是绿的,其他一切都变了。

物也不是,人也尽非,故乡对我从此真的是故了。

在南京,我结了婚,生了孩子,然后,在三年前,我离开了那里。

一个重要的原因是房子。

房子对中国人的意义,西方人估计永远不会懂。

在中国人心里,有了房子才叫有了家.没有房子,你永远是这个城市的过客。

学区、贷款、户籍、社保,一大堆公共资源都和房子绑在一起,平时看起来都挺虚的东西,等到要用那一刻,都是绕不开的实打实。

对我来说,最大的麻烦是阿呆出生以后,两居室不够住了,一边是房价越涨越快,另一边是收入没有大幅跟上来,逼着我必须想点办法。

那时,除了对老家的几丝残念之外,我并无多少执念,必须在哪里生根,何处发芽了。

南京是陌生的,合肥,上海、何尝又不是?比选择一座城市更重要的,也许是拥有迁徙的勇气。

7

然后我就来到了这座滨江小城。

一切都很顺利,买了我想要的房子,干了我想干的工作,赚了我能赚到的钱。

但为什么,我又总是很焦虑呢?

我想做什么?我能做什么?下一站,我会在哪里?

这些问题就像海浪一样,在很多深夜里,一遍又一遍,冲刷我的大脑。

有时候,我反问自己,那么想回老家,真的是相信自己回得去吗?

或者说,现在有机会给我回,我会回去吗?

曾有老友,生活县城十多年了,一次酒酣耳热之余,很激愤地告诉我:小城什么最大?关系最大!像你这样性格不拐弯的人,回来了,分分钟被搞死。

这话我是相信一大半的。

小城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费孝通笔下的“熟人社会”。

人际关系构成了一张庞大而复杂的关系网,编织着家长里短的人情、利益、婚姻和恩怨。

几乎办任何事,首先想到的就是看看有没有熟人,能不能打通关系。

记得当年需要在老家开一个证明,跑了三趟还没办成,后来找到在本地机关任职的同学,一个电话就办成了。

有时候,我忍不住想,假如我当年回了老家,那么今天我会是什么模样呢?

大概住着三居室,孩子已经上小学了,在机关里混成了副科长,老婆跟我商量国庆节报个特价旅行团吧。

有时,偶尔听闻老家那些熟人故事,会有一种满目疮痍之感。

离婚了,癌症了,自闭症,炒期货破产,高利崩盘,这些事情外面当然也有,甚至更多,但那里实在是太小了,刺激性太强了。

可怜我在外生活了十八年,曾经以为不可能忘记的乡音,现在都只是听得懂,说不溜了。

还怎么可能回得去?

滚动的石头不长青苔,何以为家的故事估计要永远说下去了。

8

再说一说这么多年,在各个城市兜兜转转的一些体会。

要想在大城市站稳脚跟,知道有多难吗?

假如你一无所有,家庭无法助你一臂之力,那么难度并不比上青天小多少,我真心觉得普通路人熬不起。

经常有人问:什么样的人应该去大城市?

怎么说呢?用和菜头的话说就是“怪物应该去大城市”。

那些拒绝循规蹈矩,拒绝结婚生子,拒绝稳定工作,拒绝放弃影响赚钱升职的爱好者,就是怪物。只有怪物在大城市里,才会得到包容,才会感到自由。

但我又想,这样的说法太文艺了,让我们现实一点,柴米油盐一点:

如果你野心勃勃,并且聪明,踏实,勤奋,那么你应该去大城市,只要再加上那么一点运气,你就会过上你想要的生活。

然而,很不幸,大部分人都不够聪明,也做不到数年如一日的勤奋,更搞不清楚理想与幻想的区别。

没有几个人可以文艺至死,最常见的结局往往是在大城市里耗尽了青春,灰头土脸的回到了老家,或者继续不问今夕是何夕的待下去。

那时,还有多少可以回味的甘甜呢?

所以,我总劝年轻一点的朋友们:

在学校要玩命的读书,工作了要玩命的干活,趁年轻,尽量去大城市闯一闯,但一旦如果你觉得在北上广看不到前途,那就赶紧调头,换个小码头讨生活吧。

做人这回事,想通了也就那么回事。

9

今天为什么会絮絮叨叨写了这么多。

是因为我想起一件往事。

很多很多年前,也许有二十三四年了。有一天,姆妈拿出两双布鞋,叫我骑上自行车,送到二姨夫家。

他家在很深很深的山里,要走很多路,在我五六岁记事以后就再也没去过了。

那一天,我一路问,一路骑车,终于找到了二姨的家,送给了他两双鞋。

非常奇怪的是,虽然过去了二十多年了,但那一天骑过的每一条路,二姨下的鸡蛋面,还有那两双黑布鞋,每一个细节,每一句对话,我都记得一清二楚。

当然,我还记得,那一天是二姨夫36岁生日。

在我们老家,一个男人36岁,是一个很重要,很隆重的节点,就像那些60岁、本命年一样,都需要认真准备。

今天晚上吃饭,我对姆妈说:

你还记得那一次我送鞋给二姨夫吗?你看二十多年了,我也是儿子,是老公,是爸爸了。

时间好快啊,今天我也36岁了。

那就写一篇文,祝自己生日快乐吧。谢谢你,看到这里。


本文首图与封面图片来源摄图网,已获得授权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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