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矿山下的妈妈

俞佳感觉自己身上压着一座矿山，矿石渐渐压穿自己的身体，口鼻中充斥着不知是血腥还是铁锈的味道。然而这座山还在变重，她想呼救却发不出声响。

恍惚间她想起金字塔里法老的寂寞，可是据说法老还有几只猫陪着。她仿佛看到长长的墓道熄灭了最后一盏灯，一切归于死寂。

终于听到机器的轰鸣，她兴奋得像僵尸一样直挺挺地扑坐起来，然后发现自己正坐于黑暗之中。隔壁房间传来父亲的鼾声。

又是这个梦。这么多年，这个梦境如同夏季的洪水一样如期而至，每次情节都差不多。唯一的变化就是身上那座矿山随着时间推移愈发沉重，有几次她甚至觉得自己要被压成薄薄的一片，然后血肉融入泥土。

不知道矿山压在妈妈身上时，她是否也有类似的感觉。 这些年来，她在山下是否时时刻刻都在一片死寂中经历着这种无边无际的压抑？矿山压在妈妈身上，妈妈压在她的心上。

无数次她想问父亲，妈妈到底在哪儿？或者更直接些——她的死是否与你有关？但她又始终回避这个问题。就像回避包括父亲在内所有曾经熟悉的人。

日子过得漫不经心了无痕迹，偶尔遇到多年不见的朋友，对方会惊叹一句——俞佳，你怎么一点都没变。时间在她这儿仿佛静止了，日子在悄无声息中天荒地老。

众议从未停止，甚至所有人都笃信是父亲杀死了妈妈，然后藏尸于矿山下。 

很多年前矿业正兴盛，每天有无数卡车倾倒矿渣，久而久之堆成一座不大不小的山。她曾无数次来到矿山旁，花一上午徒劳无功地挖出一个坑，和整座山比却是如此渺小。

她还曾把耳朵贴在山上仔细听，幻想妈妈会像很久以前那样叫她的名字——佳佳，佳佳啊。然而什么都没有，寂寥的午后她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

秋季清寒的雨夜，雨点砸在水泥地上发出闷响，她仿佛看到整座矿山被雨水浸湿，妈妈的枯骨重新变得莹润，甚至长出了新肌。

妈妈的失踪让生活有了太多不成文的禁忌，让她作茧自缚以求自欺——笑是，哭也是；寻找是，遗忘也是；笃信是，怀疑也是。

她很难把那个男人与亲手杀妻的形象联系在一起——他甚至从未因任何事而暴跳如雷。但如果真的是他，如果他发现了自己知道是他，会不会自己也要躺在那座矿山下？

可是她已经不会再问那个问题了。小的时候她会哭问——妈妈去哪儿了？沉默良久，父亲总会摸摸她的头——佳佳，我也不知道。然后补上一句——我也很想她啊。只是她已全然不记得，他的表情当时能否被捕捉到一丝尴尬或其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