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梦》读到第四十一回,十二金钗中的一个重要人物要出场了,她就是妙玉。在缀锦阁贾母二宴大观园后(第一宴在晓翠堂),贾母带着刘姥姥游园醒酒,于是进了栊翠庵(栊翠庵在主楼与怡红院之间)。栊翠庵是妙玉修行和居住的地方。于是,妙玉捧茶出来。大家还记得第一次对妙玉的介绍吗?那是第十七回(与第十八回连在一起),林之孝家的介绍说:外有一个带发修行的,本是苏州人氏,祖上也是读书仕宦之家。因生了这位姑娘自小多病,买了许多替身儿皆不中用,到底这位姑娘亲自入了空门,方才好了,所以带发修行,今年才十八岁,法名妙玉。如今父母俱亡,身边只有两个老嬷嬷、一个小丫头服侍。 这跟黛玉何其相像!但又不一样,毕竟黛玉没有出家。从出家这个角度来看妙玉,又跟惜春相似,但又不一样,惜春是身在红尘,心向佛门,妙玉是身在佛门,心在红尘(所以说,曹雪芹高明啊,他写这一众女子,分得多细致)。为什么说她心在红尘呢?且看他的做派!曹雪芹也强调了这一点,他特意让宝玉冷眼旁观——要注意他们的年龄。这一年,宝玉十三岁,妙玉十九岁。这是一个十三岁的小男孩,在仔细观察这位十九岁的女子的做事风格,这种观察,毫无疑问,带有好奇与欣赏在内。恋物——贪一个佛门中人,该当是六根清净的,妙玉不这样,她至少是恋物的。你看:只见妙玉亲自捧了一个海棠花式雕漆镇金云龙献寿的小茶盘,里面放着一个成窑五彩小盖钟,捧玉贾母。 她给给宝钗用的茶具,是“(分瓜)瓟斝”,并且后有一行小真字是“晋王恺珍玩”,又有“宋元丰五年四月眉山苏轼见于秘府”一行小字;给黛玉的“那一只形似钵而小,也有三个垂珠篆字,镌着'点犀(乔皿)’”就连她平常生活所用的茶杯也是“绿玉斗”。这都不是普通的茶杯,不是说出家人就不能用高贵的器具,而是妙玉对它们的认知,这些茶器都不是一般的器具,妙玉是知道的。因为宝玉刚说妙玉递给自己用的“绿玉斗”是“俗器”,她便大声地鸣不平了。妙玉道:“这是俗器?不是我说狂话,只怕你家里未必找得出这么一个俗器来呢。” 妙玉对于这些茶器,是有“分别心”的,这不是“出家人”应当有的心态,当然,或许她修行的宗派不讲求这一方面的修行,不过,恋物即贪,她的贪是肯定的。责宝玉、怼黛玉——嗔除了因为宝玉说了一句“俗器”,妙玉责怪宝玉外,妙玉还是整部《红楼梦》里唯一一个当面呛黛玉的人(女人),黛玉不是清高吗,她比黛玉还清高!当黛玉把她珍爱的梅花上的雪水冲的茶认为是旧年的雨水时,妙玉直接怼了回来:妙玉冷笑道:“你这么个人,竟是大俗人,连水也尝不出来,这是五年前我在玄墓蟠香寺住着,收的梅花上的雪,共得了那一鬼脸青的花瓮一瓮,总舍不得吃,埋在地下,今年夏天才开了,我只吃过一回,这是第二回了,你怎么尝不出来?隔年蠲的雨水那有这样的轻浮,如何吃得? 实质上,这也是恋物的另一种表现。黛玉没敢回话,在其他人面前,黛玉是一定不会甘心吃瘪的。她气刘姥姥这样的乡野之人用了她的茶杯,竟然要扔了成窑杯子了事,幸亏宝玉劝下,留赠刘姥姥了。也不是说出家人应当心如枯井,不怒不怨,但对宝玉和黛玉的嗔,都稍稍有点不像出家人。恋宝玉——痴但她有自己的方式,在这一回里把自己日常用的“绿玉斗”给宝玉用,有专家解析说是“间接接吻”,我们固然不用理解的那么“龌龊”,但细细思量,在那个时代,男女授受不亲,妙玉这个举动,说好听一点是洒脱,说世俗一点就是亲昵,实际上,就算是现代,一个女孩子也不会轻易将自己日常用的口杯借给别的男人用。晴雯忙启砚拿了出来,却是一张字帖儿,递与宝玉看时,原来是一张粉笺子,上面写着“槛外人妙玉恭肃遥叩芳辰。” 无疑又是她痴恋着宝玉的又一明证,当然,宝玉对妙玉也是看重的,要不他不会“跳了起来。”不过,宝玉的看重,太泛滥了。其实,妙玉对于宝玉的情愫,大观园里的人是心知肚明的,比如五十回,大家芦雪厂联即景诗李纨罚宝玉就是到妙玉处折红梅,也很有趣:李纨命人好好跟着。黛玉忙拦说:“不必,有了人反不得了。”李纨点头说:“是”。 不但黛玉不让人跟着,李纨也同意,宝玉对于妙玉的特别处,大家心里都清楚,果不其然,一会儿宝玉就擎着一枝梅花回来了,其实,大家知道,别人去讨,这梅花是讨不来的。很简单,一个孤苦无依的出家人,日日面对青灯,心里有宝玉这样一个人放着,日子大概会好过一些吧,只是这种痴恋,终归是“欲洁何曾洁,云空未必空。”值得一叹的是,依照脂批等资料考证,妙玉这样一位“天生孤癖人皆罕”的极端洁癖的年轻女子,最后的下场也不过是“终陷淖泥中”,到了后来流落在瓜洲渡口,因生活无依,只好委身于老官宦为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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